南北一直觉得过年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平时不怎么见面的亲戚聚一聚,围坐一起吃点好的,聊聊天,再顺便互相夸贬一下对方的子子孙孙。

南北通常就是被贬的那个。

他对亲戚没有好感,也不稀罕年夜饭。吃点好的,平时他又不是吃不起。

但是既然答应了老妈,为了不让老妈大过年的再为他这个不怎么长进的儿子瞎操心,南北还是决定回老爸家过年。

住一晚就走,或者实在受不了吃完年夜饭就走也行。南北想着,慢吞吞地收拾了点行李,一股脑全装进他那个小型的行李箱里。拖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不过还是挺冷的,黑狗都不跑出来专门等着吓唬他了。

南北呼出口热气,扭头看到了自己前天一时兴起堆的雪人。

居然还活着,不知道是谁给它脑门上插了两根丑不拉几的树枝,和他那条走在时尚前沿的围巾一点都不搭。

什么狗屁品味。

南北嫌弃地看了雪人一眼,掏出手机对着它拍了张照。

“这螃蟹就不能再便宜点了吗!”爷爷扯着嗓子隔着一菜市场的人声鼎沸对老板喊着。

“已经是最便宜了!”烫了个大波làng头的女老板也扯着嗓子回喊。

江稚提着装满了的菜篮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爷爷和波làng老板你来我往地互喊并最终杀价成功以五十二元一斤的价格买了五六只螃蟹。

“过年就买五六只啊!这怎么够吃!”波làng老板追着问了一句。

“我孙子爱吃。”爷爷乐呵呵地摆摆手,从腰包里掏出钱递给她,“我不爱吃。”

江稚接过装了螃蟹的黑色塑料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爱吃螃蟹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还特智障,只乐意吃螃蟹脚,承包了家里所有人的螃蟹脚,却不知道最好的滋味来自于那个扁扁圆圆的蟹壳里。

后来慢慢长大,对螃蟹脚失去了耐心,在尝遍了各式各样的蟹肉之后对螃蟹也失去了兴趣。

但是爷爷一直固执而坚定地记得,傻孙子喜欢吃螃蟹脚。

江稚和爷爷在菜市场里来来回回转了很多圈,把年夜饭要买的东西都买上了。最后爷爷看到最角落里有个羊肉熟食的店,拉着江稚要去买羊肉吃。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菜市场里一阵骚动,江稚抬起头,看到了麻雀一群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看阵仗是来找茬的,但不知道找谁的茬。南北说他们混这片的,那可能是来收小老百姓的保护费。

南北下手还是很有数的,那个叫达也的就头上了贴了块纱布,看样子是几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其实江稚一直有些不明白,南北为什么会帮他,还有南北的那句“我没关系”又是什么意思。

眼下麻雀那伙人越bī越近,菜市场又小的可怜,下一秒也许就能看见他。在达也的目光扫过来之前,江稚不动声色地闪进了旁边的小便利店里。

他不怕和这群人再打一架,但是现在身边有个爷爷。南北说达也很麻烦,江稚不想连累上爷爷。

都有些后悔当初的冲动和他们打起来了。

江稚叹了口气,躲在便利店的门后面看着达也那帮人从羊肉店门前和爷爷擦肩,走了过去。

最后达也在几个摊前收了点钱,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走了。

江稚松了口气,打算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一转头却发现店老板非常不满地撑着脑袋坐在收银台里边看着他。

江稚从货架上抽了条口香糖,飞快地结了账跑出了店。

爷爷正在四处找他,一看到他就笑了:“你跑哪去了,我以为你迷路了!”

“买了点零食。”江稚晃了晃手里的口香糖。

“啊对!零食也该买,走走,去超市再买点。”爷爷推着他急急忙忙地要去超市。

“哎我不吃了。”江稚拖着爷爷往家走,“这么多东西吃不完。”

等到红纸贴完,和爷爷一起做完年夜饭的菜,外边开始响起了鞭pào声。从一开始的细细碎碎零稀星点打碎冬日宁静到噼里啪啦几乎能隔着窗户溢进耳朵里,江稚真真实实感受到了过年的气氛。

江稚举起玻璃杯,和爷爷碰了一下。

“新年快乐,爷爷。”

爷爷笑得眯眯眼,美滋滋地喝了口小酒:“新年快乐,傻孙子。”

江稚也笑起来。

爷爷掏出了手机,点开相机对着自己和江稚。

“又要发微博啊?”江稚撑着脑袋看着他。

“是啊,好久不发我都掉粉了。”爷爷笑眯眯地按下了快门。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江稚拿出来,是老妈发来的消息。

“新年快乐,小稚。”

下面是一个新年红包。

江稚没点开,给老妈回了句祝福。祝她万事如意,一切都好。

老妈没再回复,江稚有些怅然。不是因为老妈,而是因为看不见前方的生活现状。

从前在学校混日子,逃课泡吧打架。过完外面的日子回到家还能有老爸老妈数落他。

现在回到家一转身,只能看见孤单的爷爷坐在阳台上发着呆。家里静悄悄的。老人家年纪大了,对于儿子犯错没有力气再管教,能做的只是每日叹息沉默。

江稚对于老爸有怨恨,说不想念又是假话。

爷爷的不开心江稚能感觉到,爷爷的qiáng装开心江稚当然也一清二楚。江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爷爷,连他自己都还没能够从老爸的事情里面利落地全身而退。

他也很累,但是他不可以走掉。

目前人生既贫且困,这个家于他而言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要守。

爷爷翻着微博粉丝的评论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江稚也跟着笑了笑。

手机又响了一下。

江稚点开,是观越给他发的消息。

“新年快乐!小男神,我有个朋友在你们那边开了个工作室,要招人,要不要推荐你去试一下?”

自从回了这里,江稚就感觉自己和以前的生活完全断了联系。这么多天来观越是唯一一个给他发消息的旧友,算旧友吧。

看到观越的消息,江稚才意识到自己有很久很久没练声了。

也差不多忘记了自己还有个本来想当饭吃的爱好。

他喜欢配音。之前旷课逃学省下来的一半时间是为了参加配音培训班,去录音棚混群杂,当棚虫。

观越就是在这期间和他认识的。

她年纪不大,和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合开了一个录音工作室,收入可观,认识不少配音界的大佬。

配音圈子需要人脉,江稚能够被观越赏识是他幸运。只是老爸出事以后江稚没空抽出时间和jīng力投入到这上面,久之就差不多废了。

没想到观越还能想到他。

只是。

江稚揉了揉眼皮,给她回了消息。

“新年快乐。我想我暂时不太需要。”

南北拖着箱子推开别墅的栅栏,一抬头看见了车库里老爸停着的那辆深蓝色911,示威似的和他对望。

他qiáng忍住自己想要砸窗扎轮胎的冲动,面无表情地推门往里走。

老爸还没回来,奶奶坐在厨房里包饺子。

南北放下行李,往她对面一坐,喊了声奶奶。

奶奶的眼神透过金丝边老花镜在他脸上飘了一会儿,看不出有多大惊喜,淡淡地点了头:“回来了。”

南北“嗯”了声,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奶奶包的饺子是韭菜肉馅,很香,但是南北不爱吃饺子,没什么兴趣。老人家手脚挺快,桌子上已经蒸好了一笼,现在包的是第二笼的。

南北闲着无事伸手捏了捏蒸好的饺子,刚收回手,就听到奶奶平静的声音:“少吃几个,给你姑姑家留点。我怕不够。”

靠,谁想吃了。

南北没说话,把椅子一推起身回了房间。奶奶连头都没抬,继续面淡如水地包着饺子。

奶奶不喜欢他。

因为奶奶不喜欢老妈,所以连带着看他也不怎么顺眼。奶奶不是不喜欢小孩,姑姑家那几个一张嘴就叽哩哇啦吵得南北脑疼的小孩一来他家,奶奶就能笑成一朵花。像是把这些年没舍得给南北的笑容都笑了出来。

房间还是老样子,gān净,且没人味。南北每年住这不会超过一晚,没人味是很正常的。

不过奶奶知道他的毛病,提前给他换了新chuáng单被套枕套,南北躺下来的时候还能闻见洗衣粉的香味。

说起来,奶奶对他还是不错的。上了高中南北提出要搬出去住,奶奶是家里第一个支持他的,还出钱给他买了公寓那边的套间。

南北现在想想,应该是那种每天在家不用看见他的愉悦的动力支撑着奶奶花钱给他买了房。

他不讨厌奶奶,仅仅无感。小时候偶尔在奶奶只对着姑姑家的小孩笑的时候也会感到奇怪和委屈,为什么奶奶从来和自己不亲。奇怪委屈过几次以后就没什么想法了,一直和她保持着这种不咸不淡的相处方式。

奶奶没骂过他也没打过他,有什么好讨厌的。

他犯错的时候奶奶总是一脸平静,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隔壁邻居家的小孩。最后在老爸一脸愤怒冲过来的时候给他留一个越来越远的优雅冷漠的背影。

负责打和骂的是老爸。老爸脾气bào躁,稍不如意就砸东砸西。奉行军事化教育,却又频繁跑偏,典型就是“我可以但是你不行”。比如南北常听老爸把“你懂些还是医生懂些”这话挂在嘴边来怼生病中的爷爷。

后来爷爷去世,南北上了初中,一次看病过程中习惯性地对老爸说了这话,赢得老爸一记响亮耳光。

“你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南北进入青chūn期以后愈发叛逆,长成能和老爸对着gān的模样。老爸接受了打不过南北的事实,修改战术,每逢争吵一张口就“这孩子没救了”先给南北来个全盘否定,再一通冷嘲热讽打击南北的自信心。

南北知道自己没那么没救,但每次听到老爸如此开口难免会产生情绪。

南北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他总是非常清楚该如何说话可以使南北在短时间里迅速爆发。

这场从南北青chūn期之前就开始的旷日持久的战争在老爸的911把南北养了三年的德牧轧死的那一刻达到了高cháo。

德牧名字叫南西,南北当亲生妹妹一样养了三年,温顺qiáng壮,去年夏天在公寓楼下老爸倒车的时候不小心被轧死。在这之前,南西给了南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每次牵着她离邻居家还有十几米的时候,邻居家那只黑狗就已经早早地钻个dòng把自己藏好了,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南北带着南西,昂首挺胸,就像个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

南西死了以后,黑狗翻身做主人,继续对着南北作威作福。

因为南西的事情,南北将近一年多直至现在都没和老爸说过一句话。老爸不是没有愧疚,也想给他买条新狗继续养。

但是南北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养狗。

他要的不是另一个南西,老爸永远不会明白他。

南北家的年夜饭通常很晚,直到□□点才开桌。老爸回来的时候南北刚好从楼上下来,余光里能感受到老爸投来的目光,但是南北选择性忽略,直接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姑姑姑父带着表妹表弟小表妹也来了。

表妹1.0已经在读初二,表妹2.0居然才会走路。

南北默不作声地坐在餐桌的最角落,刚想摸出手机,表妹1.0就凑了过来,一双大眼睛眨巴得南北心烦。

“南北哥哥你看过《海底两万里》咩?”

南北皱了皱眉头:“没有。”

1.0没听清楚,“啊”了一声,问了南北第二遍。

南北转过头,掀起眼皮看着1.0,目光里是快要溢出来的bào躁和yīn郁:“我说,没有。”

1.0像是被他吓到了,悻悻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南北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控制好情绪,他揉了揉眼皮,有点烦躁。

对于回答问题这件事情,南北极度讨厌在他已经回答了的前提下又被重新提问一遍。时运因为这个原因被他殴打过好几次。

南北知道这个性格很讨厌,没有温顺的时刻,忍耐力几乎为零。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南北试着选择用拼图和乐高来锻炼自己的耐心,治疗自己的bào躁。效果尚可,只是每次一回到家里或者老爸边上的时候又全部反弹。

毫无办法。

南北无声叹了口气,拿起饮料杯子在1.0的杯壁上轻轻碰了一下。1.0有些惊喜地转过脑袋看着他。

“新年快乐。”南北笑了笑,嘴角线条延伸微翘。

“南北哥哥也新年快乐。”1.0笑起来。

这个年过完南北依旧没和老爸说话,正月初一一大早就拖着箱子回了公寓。

前阵子大雪,这阵倒是天天的大太阳。

奇怪的天气。

太阳qiáng烈得甚至当有人一身背心短裤地从胡同里走出来南北都没觉得奇怪。

……

江稚看了南北一眼,打招呼似的点了点头,拎着澡篮子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嘴里轻声地小骂了句。

日啊。什么破喷头啊,用了不到三天就又坏了。

江稚皱着眉头顶着大太阳往浴室走,一路上又收获了不少目光。

怎么了呢,不就是大冬天穿了个背心短裤吗,用得着一直看过来吗!

他咬咬牙,低着脑袋跑起来,一口气跑到了浴室门口,怔住了。

门口挂着个白底红字的牌,上面写道:“今日不开。”

日啊。

江稚挠了挠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又开始跑起来。跑到胡同口的时候江稚瞬间就有种想要掉头的冲动。

南北叼着根烟,坐在胡同口晒太阳,旁边是他刚刚拖回来的行李。

这人他妈这么闲吗!怎么老一屁股坐这晒太阳!还不肯走了!

南北抬起头看着江稚:“浴室没开门吧?”

江稚换了只手拎着澡篮子,“嗯”了声。

“去我家洗吧。”南北说。

“啊?”江稚抓着澡篮子的手指一滞。

“浴室小老板应该是回家过年了。这几天都不会开的。”南北起身,拍了拍裤子,拉着行李箱往前走。

江稚没多想就跟上了他,眼下形势所迫,没别的余地。

“那个…你知道这附近,有卖好一点的喷头的地方吗?”

“喷头坏了你拿水管洗不就行了?”南北看了他一眼。

“我拿水管…”江稚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去我家洗吧,顺便帮我把那狗赶走一下,拜托。”南北叹了口气,看着已经在楼底下坐好等着他过来的黑狗抬了抬下巴。

“靠。”江稚笑了起来,跟着他一起进了楼。

南北在浴室里调着水温,江稚靠在边上看着他。

不大自在。

毕竟没多熟,第一次来人家里就来借浴室,实在是不怎么美妙。

“这水得等一会才能热起来。”南北拿过洗手台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江稚想说我就这么洗没关系,但是憋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来。

“出来坐会吧,等水热了你再进去。”南北从冰箱里拿了罐饮料出来递给他。

“谢谢。”江稚接过饮料,在沙发上坐下来。

南北的这个套间其实不怎么大,看得出来应该是一人居。进门就是个小客厅,右边隔着道磨砂玻璃连着厨房。客厅过去是几个小房间,中间夹着洗手间。

虽然小,但是很jīng致,地板墙纸什么的风格鲜明,能感受到主人的品味挺高。

江稚转过脸,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南北。

作者有话要说: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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