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管家的新脸，攻让他自己决定，管家以温柔可爱为核心词检索出了数个脸型，总结出了一张恐怖谷效应拉满的脸，攻不得不帮他修改了一下，才把那张脸调成可以接受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是这张脸……微微下垂的眼睛，微笑唇，棕褐色的瞳孔，与管家给人的那种温柔可靠的印象不同，这张脸看上去总有种微妙的无辜可怜。简而言之，管家的新脸是白莲绿茶男小三风格的，这必须要怪那些给机器人捏脸的人，他们都觉得长这样比较招人类喜欢。
小机器人和管家相处良好，共同处理攻的日常琐事，交流分享彼此的数据库和功能包，攻觉得这种生活就很不错，波澜平息，一切都是如此的和平，就算是假象也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他在工作间隙打开家里的监控，发现小机器人翻出了那个黑袋子。
攻脑子嗡的一声。
智能腕带滴滴报警，监控那边的小机器人放下了手里的袋子，两道语音同时在攻耳边响起：“您身体不适吗？”
“你在干什么？”攻压抑的问，“没问你，管家。”
小机器人停顿了一下，看向摄像头的方向，“我在整理房间。”
“……不要碰那个袋子。”攻说，“让管家来收拾吧。”
没有疑问，没有犹豫，小机器人服从了命令，镜头中他的身影消失了，过了一会，管家出现在屏幕中，继续工作。
攻关掉了监控。
九
攻把脸埋进手里。
小机器人不会来问他，管家也不会问他，但他会问自己，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呢？因为那是小机器人的残骸吗？
可是，小机器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那些东西，那个黑袋子里的那些东西，完全可以被视为废品扔掉了，就算出于微妙的心态将其保存，留作纪念或者是别的什么——又有什么原因让他反应这么激烈呢？
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晚攻例行失眠，小机器人提出给他读书，他不想应的，但出口的话语却与意愿相反，小机器人问他想听什么。
攻沉默着没说话，于是小机器人缩小选择范围，“有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王尔德童话……或者你不想听童话？”
“你看我是听睡前童话的年龄吗？”攻面无表情的问，他平躺在床上，柔软的被子盖到脖子，因为看不太清眼前的东西而半眯着眼，身上凌厉的气势被大幅削弱。
“那么你想听什么？”小机器人问。
“……小王子吧。”攻轻声说。
“小时候，那时我还只有六岁……”
“从小王子看到玫瑰园讲起。”攻打断他。
小机器人短暂的检索，然后道：“小王子仔细看着这些花，她们全都和他的那朵花一样……他感到自己非常伤心……仅在这一座花园里就有五千朵和她完全一样的花！”
然后，小王子遇到了狐狸，狐狸教他什么是“驯服”。
“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个小男孩，就和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我有点明白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驯服了……”
攻把被子拉高了一点，他低着头，掩盖自己的表情。
小机器人以为他要睡了，把音量调低了点。
“不用读下去了。”攻压下不合时宜的哽咽，“就到这里，你出去吧。”
小机器人顺从的停下朗诵，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攻又突然叫住他。
“假如小王子的玫瑰死了呢？”攻问。
小机器人转身面对他，攻没有等他的回应，略带急促的说：“然后，科学家用3d打印，克隆技术，或者干脆是平行宇宙……又造出来了一朵玫瑰，一模一样的玫瑰，他甚至可以量产玫瑰，五千朵，一万朵，一模一样的玫瑰，他们都可以是小王子的玫瑰。”
“那么，要怎么才能确定玫瑰还是那个特殊的，小王子的玫瑰呢？”
小机器人沉默了一会，他说：“百分百克隆活物的技术还没有出现。”
“假设出现了。”攻说。
“原文中说，使玫瑰特殊的是小王子在她身上浪费的时间。”小机器人说，“新产生的这些玫瑰没有这个前提，那就全都不是特殊的。”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攻轻轻说。
“逻辑推理得到的结果。”小机器人谨慎地说，“如果你有不同意见，我们可以交流讨论。”
“感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攻抱着被子坐起来，他低下头，掐了掐睛明穴，“已经产生的东西，不会因为前提消失而消失。”
“……不会立刻消失。”小机器人纠正他，“但最终还是会消失。”
“是吗？”攻静静地看向他，“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小机器人沉默了，攻觉得自己能听到他运转器高速运行的声音，散热风扇应该也开开了。
“原来你刚才类比的是我和你的关系吗？”小机器人问。
“是啊。”攻说，“你联想能力有待提高，小笨蛋。”
“……让我们抛开小王子和玫瑰的类比，就事论事的讨论这个问题。”小机器人重新坐回攻的床边，“首先我必须声明，刨除部分功能的升级和机体的换新，我的核心数据和小机器人一模一样，这是客观的。”
攻点点头，“我承认。”
“你喜欢曾经的那个我。”小机器人说。
攻点点头，“是的。”
“……最近，你也承认我就是当初的小机器人。”小机器人缓缓说，“根据逻辑来说，你应该爱我。”
不用攻说话，小机器人也知道这些前提里一定有一样不成立——他思考了一下，问：“客观上你承认我就是当初的小机器人，但主观上你不能确定我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是这样吗？”
“部分正确。”攻慢慢的说。
小机器人作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那时候……你是对的，我不希望你回来。”攻说，他双手用力的交握，把关节处绷的发白，“如果你死了，那么至少你仍然是特别的，独一无二——但你回来了，我不希望承认你就是小机器人——但你是。”
“那么我只能承认，你不是独一无二的，你也不是特殊的，你可以复制，可以量产。”攻说，“我很难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爱你，但也很难停止爱你。”
“我确实不希望你回来。”他重复了一遍。
“但事实已经发生了。”小机器人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的是某种类人的形象，但归根结底还是难以接受我机器人的身份？”
攻望着他，小机器人也回望着他，他看上去平静，从容，稳定。
“那就不要再喜欢我了。”小机器人说。
十
攻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很想说没那么简单，这又不是程序说终止就能终止，拔下插头就没电关机，又觉得自己有点对牛弹琴，自寻烦恼……最后溜出嘴边的竟然还是一句冷笑话：“你在教我做事？”
“即使你不能接受我是个机器人，你还是希望继续喜欢我？”小机器人问。
这可能违反了他的逻辑，他睁大双眼，定格了三秒，说：“我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理解。”攻看着他，“你刚刚是卡了吗？”
小机器人承认，“违反逻辑……这个问题好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或许是因为，我喜欢你的时候已经知道你是机器人了。”攻说，“现在才对这件事感到不适好像也晚了。”
“或许是因为你可以接受我的一部分，但不能接受另外一部分。”小机器人说，“就像有些人很喜欢兔子，但不能接受兔子吃屎，虽然兔子就是要吃屎。”
“你这个比喻有点恶心。”攻说。
“抱歉。”小机器人道歉。
“虽然人们宣称爱就是要接受对方的全部，但这只是理想中的情况。”小机器人继续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再喜欢我了，这不是教你做事，只是建议。”
“我考虑考虑。”攻把被子拉高，躺下，“就到这里吧，晚安。”
“晚安，先生。”
攻当晚做了个噩梦。
他走出家门，目之所及都是小机器人，走路的小机器人，开车的小机器人，广告上露出八颗牙齿的小机器人，他们衣着不同，但长得一模一样，他惊恐的看向身边，安慰自己身边这个才是他的小机器人。
然后不知怎么的，他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有泪痣的小机器人，他推开车门跳下车，可是怎么追也追不上——醒来之后当然明白肯定是追不上的，但梦里他一直咬着牙追，路上经过了不计其数的小机器人……最后他追到一处广场，看到了一个放在长椅上的黑袋子。
梦里他不记得那是什么了，但下意识的觉得毛骨悚然，他喊：“小机器人，你在哪里！”
高潮来了，所有的小机器人，广场上的，甚至屏幕里的，全都在同一时间停下来，转向他，面对他，带着温柔的服务性微笑，一模一样的脸，异口同声的说：“先生，我在这里啊。”
他硬生生被吓醒了。
攻躺在床上，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机器人敲门进来，呼唤“赖床”的攻，攻看着他，头皮就有点发麻。
他有点想把昨晚的梦告诉小机器人，但他能想得到小机器人会继续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那也就不必说了。
他们对视了一会，小机器人再次判定错误，他走近床边，低下头，在攻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早安吻，先生，快点起床吧。”
攻硬挺着没动，接受了这个吻，他还是有点恍惚，过了一会，他问小机器人，“你们机器人判定对视超过三秒就是想接吻的信号吗？”
“也会看场合和氛围。”小机器人严谨的回答。
“哦。”攻接过小机器人递来的衬衫，穿上，慢慢的扣上扣子。
他以为自己会怕，会厌恶……这才是正常的吧？可小机器人亲吻他的时候，他只觉得心里很静。
这算是脱敏了吗？攻想。
攻和朋友再次坐到了饭桌两边。
“这我也不会了。”朋友真诚的说，“兄弟，及时止损吧，这你应该比我懂啊，沉没成本就让他沉没吧，悬崖勒马，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世x佳缘欢迎你。”
攻平静道：“说点有用的。”
“你能改变洋流的方向吗？你能改变物质的状态吗？”朋友语重心长，“世界是客观的，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决定你必须改变自己的方向了，别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啊。”
“未必不可调和。”攻说。
朋友沉默了。
他久久的沉默了。
他想说大哥都到这份上了就别再一生要强了吧，你那梦我听了都渗人啊，掉san到养胃戒色不是问题，而你竟然还寻思着“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离谱了吧，这真的离谱了吧。
朋友由衷的感叹，“你好爱他。”
攻无言以对。
他很想澄清，但又不知道怎么澄清，毕竟从表现来看他是真的很爱他。
我只是有点较真。他想，他可以糊里糊涂的过下去，但他的骄傲认为那是逃避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