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健康，太病态了。攻想。
如果朋友在这里，他说不定会吐槽：大哥，就你那个道德感淡薄共情力低社会性差的自测指数，就你那个想日机器人所以和机器人结婚还一结五年的脑回路，你已经够不正常了好吗？
但攻的心里这确实是危险的病态信号——他以为自己不会产生爱，结果还是产生了类似情绪，还是对着一个机器人……而在他发现的时候小机器人就已经死了，等他好不容易按下纠结，准备糊涂混过去，就这么接受丧偶状态，小机器人又蹦出来，那些人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们把你老婆复活啦！
是吗？那么被收藏在攻家里的那个黑袋子里装的又是什么呢？
他想到了一个故事……他有段时间放松的时候喜欢给小机器人读故事，那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书生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女子告诉他自己其实是鬼，书生犹豫再三，最终向女子许下誓言，女子十分感动，告诉他只需要他将她的尸身挖出来，抱着睡三晚，她就可以还阳。
书生挖开棺材，看到里面腐臭的尸身，裸露的白骨，精美的绣衣已经朽烂，蝇蛆在土里钻进钻出——
他的决心并不是假的，可这幅场景实在是活人难以接受的地狱之相。
攻想：那个书生应该也养胃了吧。
薄荷糖在嘴里化开，冰凉的甜意刺激着口腔，攻突然问小机器人，“根据你的逻辑推理，为什么我会对失去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小机器人花了一些时间得出结论：“首先，这是因为我服务的很好，失去了我之后，你的生活质量显著下降。”
攻点点头，“嗯。”
小机器人又说：“以及，我作为你的法定伴侣，丧偶会在你周围的社会关系中产生一定影响，而你很回避社交。”
攻又点点头，“没错。”
小机器人继续道：“购买我，保养我的费用不菲，买新机器人也很贵，这是经济上的损失。”
攻说：“我不缺钱。”
他把薄荷糖转到舌头下面，又把他翻上来，“你说的都是短期的影响，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
小机器人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先做了一个免责声明，“我并不是专业的从业者，所有分析都依据于xx功能，如有疑虑，还请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攻打断他：“知道了，你说。”
“从你过往的经历来看，由于个人能力很强，你缺少应对挫折的经验。”小机器人说，“可能正因为如此，你很难从创伤情绪中走出来。”
攻摇摇头，“不对。”
“那么，有可能是因为我的死法从人类的目光来看，比较凄惨且缺乏尊严，你被触动了。”小机器人说，“然后陷入了长期的不安和焦虑。”
“刚开始还挨点边，后面就离谱了。”攻点评。
小机器人变聪明了也没有聪明到哪去，这倒让攻有点奇妙的安心。
小机器人问他：“你自己认为呢？”
“我认为，是我喜欢上你了的缘故。”攻说。
说出这句话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难，当一个问题压的自己很难受，最好把他转嫁出去，让别人来分担一下压力。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爱上一个机器人。”小机器人看上去有点“迷惑”，可能是因为新信息和历史设定冲突了。
“我现在也这么认为。”攻说，“但有些事我也管不了。”
七
“我不能理解。”小机器人说。
攻笑了笑，车停在车库里，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换做以前，小机器人会一直重复我不能理解，但现在他追在攻身后追问：“你喜欢我吗？我需要修改相关设定吗？”
“我还没决定。”攻叹了口气，“你可以用你的逻辑推理一下我为什么犹豫。”
小机器人沉默了，一直到攻走回房间，对他说晚安，把门关上反锁，他才出声：“反锁是没有用的，门上有钥匙。”
“主要是表明我不想被打扰的态度。”攻说：“免打扰模式。”
“好的，免打扰模式已开启，祝你休息愉快。”小机器人坐到了沙发上，他给自己插上充电线，开了一瓶机油。
他继续运行程序，为什么攻又不想见他，又声称自己喜欢他，又说自己还没决定？这是矛盾的，是攻在说谎吗？
他卡在这里过了一会，然后把“攻没有说谎”置为前提，他其实也不知道攻有没有说谎，但如果把这看作是攻对他的逻辑模块升级提出的试题，那么他必须接受题干的所有信息都是真实的。
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小机器人一个人端坐在沙发上，静默不动，在黑暗中，他的身影几乎与家具融为一体。
半夜两点，客厅的灯突然开了。
小机器人从休眠中被唤醒，管家从客房中步伐略快的走出，即使是半夜，他的衣物和发型也依然一丝不苟，他熟练的准备温水，药物，将客厅的灯调到适宜的亮度，并向小机器人点头致意：“晚上好。”
“晚上好。”小机器人问：“他又失眠了吗？”
“是的。”管家人性化的叹了口气。
完成接回攻的任务之后，由管家通过协议让渡的智能腕带，车辆驾驶，光脑链接等相关授权就已经收回，而小机器人的相关授权一年过去，早就过期作废了，现在他不能直接得知攻的身体状况，只能询问管家。
受把“提醒攻重新授权”写入待办事项。
过了一会，攻才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头发乱乱的，睡衣也并不整齐，神情说不清是阴郁还是惘然。他坐到小机器人旁边，拿起温水，闭上眼喝药。
小机器人和管家都保持微笑，并不和他交谈，温柔的笑容，昏暗温暖的灯光，制造一种安静，舒适，温和的环境，以期攻能快点酝酿好困意，睡上一觉。
但攻看看他们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和一模一样的笑容，就觉得自己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他吐了口气，问小机器人：“你想好了吗？”
“免打扰模式关闭。”小机器人说，“我认为这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睡觉。”
“你在教我做事？”攻冷幽默的说，“我不困，说吧。”
小机器人判定这是个命令。
“得出了初步结果。”小机器人开始做汇报，“首先，你一直对爱情持排斥和怀疑的态度，你不能接受自己陷入爱河。”
“其次，你不能接受自己喜欢的是个机器人。”小机器人说，“我被偷走，在系统中被标为死亡，这让你很伤心，但我的核心数据被找回，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更加不能接受。”
“这里引入恐怖谷效应的概念，类人而非人的东西，在窥见其非人的一面时，恐惧，排斥，恶心的感受会无限的拔高。”小机器人说着，轻轻眨了眨眼，“我以前有时候会忘记眨眼，你经常对此反应过激。”
管家看了小机器人一眼——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无法接受的失误，但他没有插话。
攻说：“那时候我们在doi，你竟然给我忘记眨眼，我没在那时候被你弄养胃真是匪夷所思。”
小机器人说了声抱歉，“那时候机体老旧，你颠我颠的太用力了，之后做了保养换新，此类问题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攻叹了口气，药劲有点漫上来了，他揉揉额头，“继续说。”
管家坐到他身边，为他按摩头顶穴位。
“我的复活，此处加单引号，使你更强烈的意识到我不是人，只是个机器人，从此认知继续向下推导，会得到更多人类很难接受的结论。”小机器人说，“试举一例，你可以购买十个机体，每个机体都导入一份我的数据，你就可以拥有十个一模一样的妻子，理论上不算违法，不犯重婚罪。”
“在正常情况下，机器人公司的宗旨是尽量维持类人的假象，避免恐怖谷效应的产生，如果我死了，那么至少我还有点像人，但我又复活了，此处加单引号，你就必须面对现实——我是个机器人。”小机器人说：“你很矛盾，你感到恐惧和排斥，但又无法遏制已经产生的感情。”
“报告完毕。”
攻慢慢的，颤抖的叹了口气。
他说：“基本正确。”
“那你有什么建议吗？”攻推开管家的手，面带倦意，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这要看你自己的意向……”
“建议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攻打断他，“那就说说，假如我找心理咨询师看，对方可能给出的治疗方法？”
这句话被小机器人和管家判定为接受治疗的意向，停滞不前的“劝攻先生接受治疗进程”终于取得阶段性进展，小机器人立刻详尽的为攻介绍：“首先应该会让你填一些心理测量表，然后是与医生谈话，建立初步信任，让你放松，镇定的进行咨询。”
“然后依据你的不同需求，对方会提供一些备选的治疗方案……比如，如果你不想喜欢我，那医生可能会通过厌恶疗法来进行治疗。”
“厌恶疗法？”攻挑了挑眉，“把我绑在椅子上电？”
“当然不可能。”小机器人说，“佛教有红颜白骨的说法，医生可能会建议你把我拆开看看然后再拼回去，当你彻底的意识到我只是程序，金属，和硅胶，你就不会再困扰了。”
“谢谢，那我就不会养胃了，”攻面无表情的说：“我戒色了。”
八
“你是指，这很可能使你对机器人产生厌恶，恐惧，排斥，进而对过往的性生活产生阴影，然后彻底排斥亲密关系吗？”小机器人问。“我只是试举一例，相信医生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那么，假如我希望继续喜欢你呢？”攻问。
小机器人停顿了一会。
“医生可能会引导你接受我的机器人身份……但那很难，而且不健康。”小机器人说。“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其实可以和人类组成亲密关系？在人类社会中，你这样的条件很受欢迎。”
攻想，确实挺不健康的。
为什么不和人类组成亲密关系？他也想问自己，当初选择小机器人只是为了省事，到最后还是惹得心烦意乱，一堆麻烦。
“你是程序，金属和硅胶，我是血肉，骨头，和碳水化合物。”攻说，“好像也没有谁比谁高级一点。”
他沉默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我想试试。”
这一晚攻睡了五个小时。
第二天是休息日，管家和小机器人一起做了一份早餐，攻一边吃饭一边重新签了一份和小机器人的智能腕带，光脑，银行卡使用权，汽车驾驶，房屋管理等等一长串授权。吃完饭他们还需要去办一些手续，把小机器人的信息申报回来。
攻临走前吩咐管家预约一个机器人整容服务，设想他下班回家，开门看到小机器人，心情很好的把人抱进怀里亲一口，怀里的人微笑着说：“欢迎回家，先生，我是管家。”
然后小机器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镇定的说：“我是小机器人，相似的外貌肉眼来看确实不易分辨，需要为您预约机器人整容服务吗？或者从衣着上作出区分？”
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攻下定决心。
到了市政局，管理人员显然是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的，而且他站小机器人那一边——具体体现在他对攻的阴阳怪气：“小机器人先生回来之后，您家里那个机器人要怎么处理呢？”
攻面无表情，“做你的事。”
此人忍耐了片刻，又阴阳怪气道：“幸好您没有另外结婚啊，否则小机器人先生回来了，那不就涉嫌重婚罪了？”
“丧偶后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小机器人对他科普，“无需行政机关确认，另一方在法律意义上回归单身状态。也就是说，即使他另与他人结婚也不违法，也并不涉嫌重婚罪，作为政府工作人员，相关法律知识需要正确掌握。”
他很惊异的看了小机器人一眼，然后彻底安静了。
把小机器人的状态从死改到生，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办公室，“要不要再登记一次结婚？”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小机器人对他说，“为什么要问我你已经知道答案的事呢？”
这句话是很合格的情话，但攻并不觉得感动，可能是因为这是真的，机器人当然永远不会拒绝主人，他很清楚这一点。
“不急。”他说，“再看看吧。”
在警察局，偷走小机器人的黑帮团伙正在被审讯。
这些人将被判刑三十年到五十年不等，不只因为偷走了小机器人，也涉及一些违法药品的倒卖，义体倒卖等不法活动，警方正在做最后的口供确认。
“当时留下那个机器人的数据备份，是因为看到了记者的报道。”犯人恹恹的说，“本来想敲他一笔，谁知道他转头就买了个新的……也没错，机器人这种东西，同一个艹了五年，说不定他早就想换了呢。”
“然后那个备份就扔那了，卖不了我也没管，喂，我可是把他老婆还他了，他真没给我出谅解书？”
“……和机器人结婚的果然都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