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研究生毕业又工作一年多后，二十七岁的季青白始终没再谈过恋爱。

凛冬寒夜，外面雪下得很大。季青白醉醺醺地推开房门，肩上、发丝挂着莹亮的雪碎。他很久没有独自一人出去喝酒了，还喝得烂醉。

我想我知道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房间内没有开灯，季青白干瞪着发红的眼睛坐在床沿，对面高楼闪烁的灯牌从窗外透进来一束落在他脚下，窗外大雪纷飞。

我很想走过去抱抱他。

只下一秒，季青白突然望向窗边，眉头紧锁，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

他能看到我？能么？我迟疑地张了张嘴，唤道：「青白？」

季青白没有回应我的唤声，他站起身摇摇晃晃脚步极沉地朝我走来。

一步两步，越走越近。

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我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他就站在我眼前，如同以往，眼里有藏不住的爱意，却不是在看我。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桌台上定格在我二十岁那年灿烂大笑的照片摆在正中央。

那无人诉说的想念照例又向他侵袭了，只是今夜更加厉害。季青白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两只胳膊紧紧环住椅子的椅背，望着前方的空白，思念倾泻而出：“小羽，我想你，我好想你啊……想得要疯了……六年了，六年了……你怎么才来见我啊……”

他是真的醉了，竟看着照片儿凭空想象出一个我。

季青白的肩膀一抖一抖地颤动，悲伤从胸腔里挤压出来。他痴痴地望着前方的‘我’，眼中烧起一片狂热的光。

听着他嘶哑混乱的哭喊，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揪起，硬生生地被拽下一块肉来，疼得要命。

可我没有办法真的回到他身边。

第二天清晨，季青白仿佛什么都忘记了。

起床、洗漱、吃早饭、换上衬衫西装开车去研究所上班。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也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日日宣泄沉沦，天大的难过和委屈，只要第二天太阳一出，地球照转，所有不堪的情绪都要收敛到位，不露出一丝马脚。

转眼又过去两年，快三十的季青白在年末那天终于拗不过母亲哭着以死相逼，同意去相亲。

“先试试姑娘，这么多年除了他……你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他母亲擦了擦泪，强调道，“说不定……你不是……”

那一晚，季青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高大的背影窝着椅背，烟头丢了满地。

我坐在桌台上，从上往下深深注视着他的脸。我想他母亲说的没错，他那么好，应该和一个同样温柔漂亮的姑娘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季青白手撑着额头，低下头一言不发，长久的死寂般的静默后，我听到他一声悄然的叹息。待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多了两道泪痕。

见面、约会等俗套的相亲流程，我都没有跟过去看，像是要暗示自己什么。

两个月后，听到他父母商量着要把婚期尽快定下来，我才开始惊慌失措，埋在心底的一汪静水被彻底搅出漩涡。

原来没有走出来的不止是他，还有我。

我麻痹自己，想让他忘了我，开始新的恋情，又怕他真的忘了我。

说不上哪里开始难受，只觉得自己世界里最珍贵的礼物要宣告售罄了。只剩下茫茫空洞，四下皆是没有回应的回声。

两家家长吃饭的那天我到底是没忍住跟了过去。我决定就看一眼。我想看看，将和他携手一生的人是长什么模样。

果然，那个姑娘大方又漂亮。

饭毕，家长高高兴兴地先行离开。季青白和姑娘并肩走到一盏路灯下。

我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看到季青白眼神温柔地说了很长一段话，而后姑娘哭了，接着，季青白抬手抱住了她。

心尖仿佛被刀刃狠狠地扎了一下，等我回过神时，眼泪已经涌了出来。原来真的要放手，会这么痛。

若季青白此时能够看到我，一定会用他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头发，吻我湿润的眼尾，心疼得不知所措。

可如今我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抚慰和他看向我时温柔的目光。

他现在的拥抱和温柔是给别人的。

……可是，可是这样很好啊。

我扯了扯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丝苦笑，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便敛了笑意背过身去擦拭眼角的泪。

仰头望天，夜空沉静月光皎洁。

我想，是时候该离开了，随便去哪儿，做一片枯叶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