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江小乐吃了药,又抱着陈束,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抱得紧,两条胳膊都搂着陈束,呼吸一起一伏地烧着他的脖颈,陈束哪儿还睡得着。
他试图掰开江小乐的手,可这小子劲儿大,陈束一动,他腿也压了上来,反而箍得更用力,嘴唇干燥起了皮,喃喃地叫了声陈束。
陈束揉了揉眉心,骂了一声,泄了劲儿又躺了回去。
尽管陈束已经习惯和各式各样的男人做爱,却仍旧不习惯和人就这么躺在一张床上,二人挨得近,躯体紧贴着,亲昵得过分。陈束控制不住心里的焦躁,艰难地翻了个身,江小乐烧得泛红的脸颊就撞入他眼里。
江小乐正当年少,一张脸生得极好,是招人喜欢的精致漂亮,眉心紧皱着,睡得不安稳。陈束看着他,脑子里浮现江小乐说得那句,我妈走了,我爸在监狱,一时间心里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江小乐才多大——陈束漠然地想,其实他离开家那一年,比江小乐现在也大不了几岁。
那时,他身边还带着陈轻。
江小乐发了一身汗,等他醒来时,窗外已经不见一点亮色,身边也空了。
江小乐发了会儿呆,下床的时候脑子依旧沉重,他趿着拖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门外走。
狭窄的厨房里亮着灯,陈束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将一把绿油油的青菜丢进锅里。他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说:“去洗碗筷,就在橱柜里。”
江小乐愣了下,嗯了声,沉默地去洗了两副碗筷。
水声淅淅沥沥的,陈束偏头看了江小乐一眼,他正熟稔地洗着手中的碗,动作熟稔又透着股子小心,垂着眼睛,有种安静的温驯。
陈束煮的是清汤面,他手艺好,素菜也能弄出花儿,面上漂了葱花,泛着香,江小乐本是没有胃口的,却也吃了满满的三碗。
陈束早吃完了,靠着椅子,哼笑了一声,说:“饭桶。”
江小乐也不生气,说:“面很好吃。”
陈束道:“废话,也不看看谁做的。”他点了烟,指尖烟雾袅袅,“你的钱从哪儿来的?”
江小乐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言。
陈束说:“偷的,抢的?”
江小乐开了口,说:“偷的。”
陈束看着江小乐,扯了扯嘴角,“可真成,你今年多大来着?”
江小乐抿紧唇,说:“过了年十六。”
陈束哑然,看着江小乐又有点儿烦,他掸了掸烟灰,说:“为什么来h市?”
江小乐又不说话了。
陈束说:“这一片儿挺乱的,别在这瞎混了。”
江小乐抬起眼睛看着陈束,黑漆漆的一双眼,陈束被他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越发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不耐烦,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哥哥劝你一句,你已经十六岁了,啧,其实也才十六,真沾上事儿,这辈子可就毁了。”
江小乐看着陈束,似是斟酌词汇,说:“陈束,你在——关心我?”
陈束那张脸登时就落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伸手捏着江小乐的下巴转了转,说:“是啊,长了这么张脸,要是哪天真死了,或者被逮了,多可惜。”
江小乐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得睁大眼,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露出几分本能的戒备,陈束满意了,拍了拍他的脸颊,还掐了一把就收回了手,说:“去洗碗。”
江小乐腾地站起身,噢了声,退了烧的脸颊却莫名其妙的竟又有了几分烫,他拿着碗闷头往厨房里走时还差点磕着脚。
陈束嗤笑了一声,他靠着椅子,指间夹着的烟徐徐燃着,走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差点燎着手指。
9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转眼间年关也过了。
这是江小乐在h市过的第一个年,小城市,年味儿重,就连这又脏又乱的西城都挂了彩灯,披了红,有几分过年的热闹。
江小乐不喜欢过年。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如同归林的倦鸟,都簌簌地飞走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只,孤魂野鬼似的游荡着。
万家灯火一亮,街头愈发显得凄清冰冷。
江小乐下意识地想去找陈束。陈束不再如之前那般拒他于门外,有时也会留江小乐让他睡一觉,但是他不喜欢江小乐搂着他睡。
那小子两条胳膊细瘦,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箍得紧,睡熟了,脑袋埋他颈窝,透着股子不可言说的信赖,简直让陈束头疼。
过年那天,江小乐又去找陈束,陈束在窗边抽烟,他说:“别想了,老子这几天休息,有钱也不接。”
江小乐愣了一下,望着陈束。
陈束脸上没什么表情,白皙的一张脸,嘴唇薄,桃花眼含情,不笑时却有几分讥诮的冷意。
江小乐从未听过卖身的还休息,他想了想,说:“我不吵你。”
陈束一只手搭在窗台,五指修长,夹着烟,道:“说了不接,打烊,关门,懂了吗?小子,别老赖着我。”
江小乐抿了抿嘴,转头走了。他走到巷尾,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陈束单薄瘦削,仿佛风一吹,就要折断在这凛冽寒冬里。
江小乐回了烂尾楼,周良和几个少年在打火锅。
简陋的电磁炉,汤底烧沸了吐着泡泡,满屋子都是火锅热腾腾的香气。江小乐慢吞吞地坐了过去,周良拿肩膀撞他,暧昧道:“怎么,陈束又不理你了?”
西城龙蛇混杂,根本没有秘密,江小乐找陈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江小乐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周良说:“你说你老找陈束干嘛,就是喜欢男的,这儿又不是没有比陈束好的,还比他年轻,脾气好。”
江小乐一言不发。
突然,周良凑他耳边,说:“是不是陈束活儿特别好?”
江小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良摆了摆手,讪笑道:“他们都这么说嘛。”
“吃火锅,吃火锅。”
几人吃着,还开了几罐啤酒,江小乐被周良撺掇着也拿了一罐,喝了口。
周良笑嘻嘻地问他:“好喝吗?”
江小乐说:“不好喝。”
几人哄堂大笑,都是半大不大的少年人,他们叫道:“喝,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
江小乐又喝了一口,不知不觉,一罐啤酒就见了底,他脸都红了。
“前两天赵哥找我,”周良说,“他问我,想发财么?说可以带咱们赚钱。”
赵哥是赵四,江小乐听说过,他是跟着西城的地头蛇混的,混迹于h市里的酒吧发廊赌坊。
周良说:“你们怎么想?”
几人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意动,周良说:“不然咱们这样,什么才是个头?”
“小乐,你呢?”
江小乐喝了一罐啤酒,反应迟缓,半晌才看向周良,周良顿时就乐了,伸手掐江小乐的脸颊,“不是吧兄弟,一罐啤酒就醉了?”
江小乐皱紧眉头,拍开他,说:“不要碰我。”
周良还想说话,就听一人小声道:“良哥,我,我就不一起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给我爸妈打了电话,可能,过两天就要回家了。”
他们这些人里,有无家可归的,也有离家出走的。
周良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一罐啤酒撞了下对方手里的,道:“回吧,回去了咱们就一拍两散,再也别见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眼睛红了,“良哥……”
江小乐看着他们,手里抱着啤酒罐,一掐,啤酒罐就陷了下去。
周良哼笑道:“这不是好事儿么,哭个屁。”
“来,干一杯!”
几瓶啤酒罐都撞在了一起,江小乐也跟着,他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笑,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地想起陈束。
陈束在做什么?
他在睡觉吗?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也没有家可以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