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在彻底睡着之前,一松的臂膀总是搂他搂得很紧,他力气不大,但T恤下的肢体骨节分明,常让空松觉得硌得慌。
在这种时候,他从来都是睡不着的。所有陪伴一松的时间,空松总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侧过脸颊去轻嗅一松脖颈里的味道,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住杯子的一角。这间一松喜欢的便宜旅馆外墙装了一排颜色鲜艳的霓虹灯,有时候,灯光透过紧闭的窗户和薄薄的纱帘投映在床单上,不断交织成红色、绿色、紫色,像一首聒噪而鼓点凌乱的曲子。
空松闭上眼睛,试图回响那种音调和节拍,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Mo过自己的吉他了,如果这时恰巧下起雨来,他还会在脑电波里偷偷凑着雨声唱上几首歌。
I love you
今だけは悲しい歌
现在不想听
聞きたくないよ
悲伤的歌
一松翻了个身。
“一松?”空松小心地叫了他的名字。
“没事,”一松含混地回答,“只是突然听见了下雨的声音,现在能感觉到困,还是能睡着的,只要你在旁边的话。”
空松木讷地点了点头,在棉被中僵直着身体动也不敢多动一下。他知道像这样缓慢进入状态的睡眠对于一松来说有多么宝贵,这是一松的秘密,他谁也没有告诉唯独与自己分享的秘密,每次一回
想起这件事,空松就觉得身体的深处被温暖的情绪塞得满满当当。
真好啊,他沉默无言地对自己说,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
像伸出手,仿佛试探对方究竟是不是睡着了那样去轻抚脸颊和额发这样的事,空松此前还从来不敢对一松做。只是最近,这个家伙似乎变得没有那么浑身倒刺的感觉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的手有些犹豫,微微颤抖着最终落在了弟弟的耳垂上方,贴着那块发热而柔软的皮肤,又沿着那儿的弧线滑落到领口上。
一松没有睁开眼睛。
“睡不着的话,哥哥我可以唱摇篮曲哦。”
但是一松没有回答,他睡着了。无论夜晚如何的漫长,空松总是如此这般地陪伴他一道度过。
第二天一早,空松比一松先睁开了眼睛。他蹑手蹑脚地爬下床,从房间的小冰箱里取出昨天带来的保鲜盒,又穿上鞋子离开了房间。口袋里的手机上显示有几条未读信息,全部都是轻松发来的,时间的间隔都是一小时左右。
22:36 发件人 松野轻松
小松哥今晚醉得有点儿厉害,我可能要很晚回去,你自己装好便当,早点睡不用等我。
23:20 发件人 松野轻松
我可能会一整晚待在这边了,明天可以拿冰箱里的芝士蛋糕当早饭先吃掉,不用特意留我的份。
00:08 发件人 松野轻松
如果你有看见一松的话,告诉他大哥找不到他很担心。真是的,这家伙发了一整晚的酒疯了。啊……似乎很晚了,抱歉,这是最后一条。
00:09 发件人 松野轻松
忘记说晚安了。
07:15 发件人 松野轻松
工作加油哦。
空松看了看手机屏幕,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六分,距离正式开工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他坐在旅馆的休息室里,听着向员工借用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取出了那个烫手的饭盒。
昨天的青菜已经变色了,香菇也变得有点儿无精打采,失去了Q弹的口感,真可惜,昨天轻松刚把它们做出来时闻着那么好吃。空松一边这样想,一边慢慢将弟弟亲手做的饭菜一点点吞下肚子,如果一松不想吃的话,那么自己也要把它们吃掉,毕竟是弟弟的一番心意,而在这段兄弟关系里,他这个做哥哥的,能给的回报无非也就是陪在他们身边,看着对方入睡——相比其他一般家庭的兄长来说,真是寒酸又稀少。
空松借用员工休息室吃完饭,经过前台向旅馆道谢的时候顺带也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昨晚的房费……”
他估算着,应该不会很多。毕竟是一松不得不用来应急,需要频繁租用的旅馆。之前十有八九都是由一松来预定和结账,但这次空松想要亲自负担这一部分开销。
“那个房间的费用昨天已经提前结算过了。”工作人员回答他说。
咦?空松眨了眨眼睛,又尴尬地将钱包塞了回去。已经付过了吗,他想,虽然他还从来没有问过,但是一松用的那些钱都是哪里来的呢。总不能又是从小松哥哥那里拿的吧?对方开出租车已经非常辛苦了,哪能再要求他连这一部分也一起承担啊。说到底,压在长男肩膀上的担子过重,也是次男无用所导致的。
在工作的中途,空松停下手边的动作如同突然落入呆滞状态一般心想:
明明是以“长大成人”为目的而分开来生
活的他们六个,身为大哥的小松正在赚钱并照顾一松的生活,身为三哥的轻松也在老老实实地工作和应酬,作为长兄的三个人里,现在好像唯独只有自己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呢。
空松叹了一口气,举着加油枪陷入了唏嘘。
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空松接起电话,发现是一松打来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从他肚子饥饿的程度判断也差不多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看来一松是一直睡到了中午呢,有睡满十二个小时的话,希望他的精神能好一点。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一个在充足的睡眠后感到满足和惬意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在电话的那头,一松用Yin沉而压抑的语调劈头盖脸地对他说。
空松有一丝惊慌,他扶住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的手机,回应了一个短暂的疑问助词。
“我是说在床头柜上放钱这件事,你什么意思?”一松又说了一遍。
“啊,那个钱啊……”
那个钱是房费,空松本来打算这样解释。是回报一直以来信任我,以及作为你的哥哥我应该替你承担的那部分。他打算告诉一松,无论什么时候,出于任何原因,只要有需要,都可以随时来找他。
但一松的口气听上去却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你觉得这样很了不起吗……?”他问,“一直不都是我来付掉你从不过问的吗。乖乖做一个没用的臭松不就好了吗?你唯一的价值也无非是在我想要睡觉的时候发挥跟人形抱枕差不多的功能,明明自己从中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要出这个钱?还是说因为开始工作了,所以也变得和那些欺骗自己具有了存在价值的社会人一样,觉得自己了不起吗?”
“我没——没这么想,一松——”空松想要解释。
“下次再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就和其他人一样滚出我的生活!”
但是一松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撂下这句气急败坏的话以后,他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任凭他绞尽脑汁,空松也总是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手机上弹出了新的信息提示。
11:42 发件人 松野轻松
便当盒里好像多了一盆菜,你早上上班之前没有带走午饭吗?
空松躲在加油机的后边,逆光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回复那条信息的时候,他瘪着嘴,脸上挂着一个难看的笑容。
11:43 发件人 松野空松
没有啦轻松,今天约好要和加油站这边的同事一起吃面包的。
11:43 发件人 松野轻松
空松哥你也能交到朋友吗?虽然觉得有点可疑,不过,恭喜你啊。
11:44 发件人 松野空松
到底哪里可疑啊!我可是个内心充满了对世界的爱的人!
充满了对他人的爱,每个人都想要好好的关爱一遍,尤其是最重要的兄弟们。然而却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用力这点,二十七岁的松野空松像个无用的高中女学生那样,用眼泪打湿了自己唯一一套干净的工作制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