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魔尊登基大典,进出魔都的盘查自然也是严了不少。
把守城门的魔将板着张脸注视着眼前这个青年。
崔素尘顶着魔将极度不善的目光,却同样黑着脸扶上了腰间的佩剑。
跟在他身后的书童见状,连忙疯狂给他打起了眼色,急得险些当场哭出声来。
“少爷,要jiāo城门税。还有孝敬军爷的茶水钱,茶水钱!”
崔素尘闻言,却是捏紧了悬在身侧的钱袋,顺带瞪了书童一眼,防止他自作主张助长这些歪风邪气。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狠狠批评一下行贿这种可耻的行为,却见那魔将终于憋不住笑岔了气:
“小少爷,以前来过皇都没有啊,还茶水钱,你当这是你们山头收过路费啊?”
魔将起了这头,周围的路人和守卫也跟着明目张胆地笑了起来。
欢乐的气氛一下子蔓延了开来,弄得正在气头上的素尘仙尊拔剑的手也跟着一顿。
“行。我看你这小魔如此凶神恶煞,出手又吝啬至极,还没一个书童会看人脸色,想必也不是什么正道的伪君子。”
他大笑着摆手道:
“尊主圣明,城门税上个月便已经全部免除了。顺便我们这里没有茶水钱这种说法,兄弟们要解闷也是喝酒。茶水钱自己收好,别回头让人摸走了来找哥哥哭鼻子啊。哈哈哈哈哈,放行!”
“小少爷”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瞬间涨红,整个人晕乎乎地往里面晃。经过那魔将时,还被对方满脸慈爱地摸了把头,弄得向来以长辈自居的崔素尘脸上的cháo红“突”一下漫到了耳根。
魔域土生土长的魔族个个人高马大,他身形本就不高,混在壮汉堆里,跟带着书童赶考的少年书生也没什么两样。
也难怪那魔将根本不疑他,让身为“正道伪君子”的他虽说闹了笑话,却还真就蒙混过关了。
两人俱是脸色通红地落荒而逃,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后,书童抬手撕下了脸上的□□。
“虽然过程是稍微……坎坷了点,不过总算还是进来了。”
“书童”拱手对他行了一礼,笑容有些勉qiáng。
“弟子前去绝灵关接您是在十日前,那时的盘查还远不像今天这样严苛。魔域已经百年余没换过尊主了,前任魔尊治下又贪腐成性,弟子一时疏忽,险些误了大事。”
崔素尘想起自己在城门老毛病犯了闹的那出,赶紧打断道:
“咳咳……哪里,这不能怪你。我刚刚也是……没想到新魔尊掌权后魔域的变化这么大。”
“书童”听了赶紧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这次真是多亏您……品性高洁,刚正不阿,坚决不向任何黑恶势力低头……”
他越夸底气越弱,也不敢细想仙尊大人城门那“义举”究竟是事出何因,到后面渐渐就没了声,只好qiáng行换了个话题:
“不过仙尊,请恕弟子只能把您带到这了。那魔头就算在魔域也是凶名远扬,还请您千万小心,弟子告退。”
正道指派给崔素尘的小卧底说完又鞠了一躬,用无比悲壮的眼神深深望了他一眼,才转身快步离开。
崔素尘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站在原地尴尬了好一阵。
其实也不怪人家小卧底刚刚那样想,如果他在头脑清醒的时候知道有谁主动接了他今天这活,说不定也会觉得那个人不要命了。
这次新上任的晷景魔尊是上一任魔尊长兄的幺子。老魔尊继位后灭了长兄满门,单单留下他丢进了万魔窟折磨。
却不料这个本来天赋极差的娇少爷在那地狱中修炼一日千里,百年后便以一己之力屠尽了整座魔窟,带着满手血腥站在了老魔尊面前。
再之后,正道本欲同他jiāo涉,可这魔头完全灭绝人性,丝毫没有谈话的可能。
正道各大宗门聚在一起商议了三天,最终决定由第一仙宗太玄宗的长老素尘仙尊潜入魔域,在登基大典上刺杀那魔头。
崔素尘每次想到这里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但事已至此,他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告奋勇接了这活。就算当时是他头脑不清醒胡乱撞上去的,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果他真的不幸陨在了这里,也当是……给他那苦命的师侄一个jiāo代吧。
崔素尘抬眼望向空中那明晃晃的日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戚。
都怪他那天一时冲动,居然对师侄做出了那种事情。
他在与太玄宗宗主于秘境结缘,受邀成为长老之前一直是个散修。
散修没有宗门庇护和供养,常年在外独自打拼,身上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也就是俗称的——小气。
而且崔素尘天赋极佳,修炼上的开销用度大,论扣门这点,在散修里他也是个中翘楚。
进入宗门后,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身上这个陋习,他平日都是拒人千里。
久而久之,就活成了门下一个弟子都没有的冰山。
可他的友人太玄宗宗主对此并不介意,还经常让亲传弟子到他府上陪他解闷。
但那天,宗主的亲传弟子来他府上取崔素尘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却不小心打碎了那套暖玉雕成的茶具。
崔素尘嘴上让他不要在意,暗地里却心痛到几乎走火入魔。
整整一天,他满脑子都是那套攒了半年的茶具,郁气越积越重。当天夜里,他终于抑制不住,一脚踹开师侄的房门,把他按在被窝里bào打了一顿。
一边打还一边怒斥:
“个败家玩意你知道老子攒了多久的钱吗?你知道你手滑那一下丢了多少灵石吗?气死老子了——”
崔素尘想到这里,蹲在横梁上一把捂住了脸。
丢人!
虽然事后师侄对此事绝口不提,第二天还鼻青脸肿地照常向他请安,他心中还是无比愧疚,为此心神不宁。
那天会议上众修士僵持不下,他一个恍惚,就在最后关头主动站了出来。
此时,两队巡逻的卫兵在门外换班,互相道了声辛苦。
藏在房梁上的崔素尘被声音惊动,连忙收回心神,重新观察起了这座建筑。
魔修虽说大多行事荒唐乖张难驯,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信仰。
每当新任魔尊继位,便会在登基当日于他现在所处的魔祖庙祭拜,祈求获得更qiáng大的力量。
与小卧底分别后,他在魔都探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依据原计划藏身此处,在魔尊独自进入祭拜时杀他个出其不意。
不过现在想到这个,崔素尘心中却生出了些动摇之意。
上任魔尊虽说荒yín无度,却一直没有对修真界做出过大规模的入侵,正道与魔域维持了百余年微妙的平衡。
但正道也因此对魔域相知甚少。像这次刺杀魔尊的行动,其实都只是通过一次jiāo涉和探子口中零碎的情报,由太玄宗宗主做出的堪称草率的决定。
而且,如果往日他在冲动之下做出冒进的行为,宗主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出声制止。可是这次宗主却一反寻常极力支持……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怀疑待他如父兄一般的宗主。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为了那份真心以身殉道。
但此事事关重大,他有他自己的底线,绝不会为了兄弟义气无视苍生社稷,就算这个“苍生”是那些饱受诟病的魔修。
而且这一路走过来,他其实都有用心在看。
如果新任魔尊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不堪,甚至还是个施政有方的君主。在后天的登基大典上,以救世之名前来刺杀的他又该如何是好……
不对……后天?
后天才是登基大典的话,我明天吃什么啊?
崔素尘猛然惊醒,想起自己刚才gān了什么,差点懊悔到背过气去。
完了,今天本来只想进来认下路。结果想着能省一晚上的住宿费,鬼使神差地……就翻进来了。
……
我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扣些什么——
所以,魔都有外送能进皇宫的馆子吗?
他默默低下头,揉着已经有些闹腾的肚子陷入了沉思。
————
老魔尊仍在位时,入夜后皇宫的热闹远胜于白天的任何一个时刻。
晷景独自走在空旷的御道上,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与“叔父”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些人的声音随着他颁布的宵禁令,与那些吵闹的灯火一齐,安静且迅速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每日亥时之后,便无人再敢燃灯。
如今普天之下,已无人能不怕他。
不过,或许还要排除掉正道那边的几只老鼠。
他侧头看向身后,漫不经心道:
“抓到了?”
禁卫单膝跪地,底气有些不足:
“禀告尊主,抓到了一人,现在关在天牢中审问。另外一个……属下率人搜遍全城依然无果。不过魔祖庙那边还未……”
晷景淡淡叹了口气,打断道:
“找不到就算了,把你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做好。
至于魔祖庙那边你就别去了,万一弄脏了祖宗的地儿,到时候许愿不灵就麻烦了。”
禁卫出了一身冷汗,暗叹一声尊主仁厚,赶紧低头告退了。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魔尊在说完那话后眼睛瞬间变红,无光的瞳孔中是满溢的疯狂和扭曲。
“毕竟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
崔素尘在魔祖庙里硬生生熬了一天。
等到他把道经翻来覆去背到第八十二遍时,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他与寻常修士不同。或许是儿时挨饿的记忆太过深刻,直到辟谷之后一日三餐也必须一顿不落,不然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
宗主曾经告诉他,凡人吃饭是活肉身,修士吃饭是饱口腹,而他吃饭是饲心魔。
所以即使要忍受异样的眼光,对此他也一点不敢怠慢。
这次……唉,天注定。
诸多烦心事堆到一起,居然让他在昏昏沉沉中极其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出生在凡间的一个寻常人家,家里虽不富裕,但胜在父母慈爱兄弟和睦。
宗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小便待他极好。
而且就算是兄长成亲之后,两兄弟也丝毫没有生疏,兄长仍带着看不清面容的嫂子像儿时一样,用他的rǔ名“阿雪,阿雪”地叫他。
后来他二十加冠,全家上下费尽心血为他聘来了家乡最美的女子。
新婚之夜,他喝到大醉,被兄长推进婚房之后,红着脸去掀新婚妻子的盖头。
可等他掀到一半,“新娘子”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一把拥住了他,胸前结实的肌肉挤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惊疑之下急忙后退,却被对方捉住手腕重新带回了怀里。
鲜红的盖头在他眼中晃动,露出了那双藏在盖头下同样鲜红的眼。
————
崔素尘猛然惊醒,喘着粗气从横梁上坐了起来。
他抬手摸了把额头,发现自己果不其然,被梦里那个人高马大的第一美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世上真的会有这种……摸着肌肉像是能一拳把我打死的姑娘吗?
那不是姑娘吧?
那不是姑娘吧!!!
可惜,上天这次并不打算给他想清其中关窍的机会。
一瞬间,天光乍现,钟鼓齐鸣。
下方那扇紧闭的青铜门在舞乐声中缓缓打开。
崔素尘连忙回神,握紧了腰侧的配剑。
魔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