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身体弱,怕不是因为这个才这么瘦。
“冒昧问一下,小公子的病可是旧疾?”
祁客倾端着茶,递到戚良寻手上。
不甚在意地道:“是,小时候生病落了病根。倒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身体比常人弱,容易生病。”
茶叶不知道是什么,闻着有些淡,也有些甜,戚良寻凑近了,轻轻闻了一下,确实是清甜的味道。
他垂眸看着杯子里转悠的尖尖茶叶,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很缓。
“能养好吗?”
祁客倾站在他身前,心脏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慌忙别开眼,视线落在桌子上的白玉酒瓶上。
“不知道,大夫只说需要好好养着。”
其实大夫说了,这病可大可小,要想痊愈就要花大价钱用珍贵药材温养。可他手里几间铺子,虽算不得穷,可也熬不过长久的消耗。
珍贵药材多难得,他不是不知道。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是用些常见的补药,慢慢养着。
好在影响不大,天冷加衣、不见风雪,多注意些,也就过了。
这不是件可以说的愉快的事情,戚良寻很快就提了别的。
他讲了今天在外面遇到的小兔子。
说了在哪买的槐花酒。
又说槐花酒其实是一位姓苏的姑娘给心上人酿的酒,后来的后来,她那心上人上了战场,这酒再也没等到那个人。
再后来,她开了间小酒馆。
戚良寻买的酒,是苏姑娘生前亲手酿的。
院子里的槐树太大了,在杀花巷稍稍一抬头就能看见它。
往年槐树开花的时节,总有几个顽皮的娃娃来爬祁府的院墙。
想翻进来,摘一簇槐花。
今年不知道是天气,还是府上多了两个人的缘故。
槐花贼竟一个也没有出现。
祁客倾心情好。
唤来沈休,两人在槐树下面铺了几大块棉布。
沈休在树上摘,祁客倾在棉布上捡。
院子里都是槐花的味道。
倒真是杀了花。
这天天气很好,戚良寻照常出了门。
梁淮倒是还在府上。
手里拿了一把竹骨扇,上面写着——水住为淮。
字写得很漂亮。
往年婶娘在的时候,会在这段时间给他做槐花蜜。
之后祁客倾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甜的槐花蜜了。
前几年的槐花后来都落了。
今年祁客倾亲手做了槐花饼。
唤来沈休去叫梁淮,祁客倾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桌上放着槐花饼和槐花酒。
他不爱喝酒,最近却偏爱在闲暇时候小酌一杯槐花酒。
上次戚良寻送的酒已经没了,这是后来他又带回来的。
槐花饼其实应该叫槐花糕,暖白小巧,用模具压了花纹,中间点了浅浅的蜜青色。
祁客倾吃了一块,配上槐花酒,唇齿生香。
他望着走过来的梁淮,突然想起戚良寻。
若是他在就好了。
梁淮一如既往得话多,一叠槐花饼吃完也没能堵住他的嘴。
幸好他话多。
祁客倾从他嘴里听说了良寻武功有多好。
良寻有多少姑娘喜欢。
良寻不爱吃鱼。
良寻九岁的时候自己跑到山上,结果迷了路。
良寻曾经养过一头小鹿。
良寻……
良寻……
祁客倾喜欢走偏门,打杀花巷那过。
去偏门要路过戚良寻良人住的地方。
祁客倾出门次数少,戚良寻两人多数时候白日里都不在府上。
这么对上,祁客倾竟从未在出府时遇见他们。
这一日傍晚时分,祁客倾从黛青阁回来。
推开偏门,祁客倾跨过门槛。
却见沈休站在门外,往巷子深处看。
天稍微有一点暗,祁客倾好奇地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
沈休皱了下眉,又看了一会儿才推着祁客倾进门。
“感觉有人,可能是小毛贼。”
“这老贼!竟然藏了这么多宝贝!”
梁淮愤愤地关上一个箱子,盖住里面闪人眼睛的金银珠宝。
可惜这库房,合上一个箱子还有无数个箱子。
戚良寻默不作声地巡视一圈。
中间一个架子上放了画卷、古籍。
还有几个小盒子。
戚良寻随手开了一个檀木小盒子。
明huáng的锦帛上面放着一个额饰。
一条银链,缀着个幼儿小拇指尖大小的血玉珠子。
光泽极佳,触感温润。
“你拿这个gān什么?”
梁淮骂骂咧咧地走过来,见他把这额饰放进衣襟,很是不解。
盒子空了,戚良寻把盒子盖好。
“都是我家的东西,我不能拿?”
这话说的不假,无耻老贼私吞戚家的商铺及各种进项,这一个库房都不够。
杀花巷很深。
这会儿下了雨,更显得有些可怖。
戚良寻撑着油纸伞走在前面。
梁淮在后面摸着肚子喊撑。
走到偏门,戚良寻突然把伞扔给梁淮,消失在原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戚良寻回来。
身上没有异样,只是衣服沾了一点雨水,看着颜色更暗了些。
梁淮嘀咕着。
“在杀花巷杀人,真是rǔ了这名字。”
接过伞,戚良寻推开门。
“加快动作吧。”
下了三天雨,这天天晴了。
戚良寻又是入了夜才回来。
祁客倾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像是在等着一个人赴约。
这个人会带着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一些小物什。
上一次他带了一个嫣红透亮的珠子,用银链挂着,说是给他当额饰。
祁客倾觉得好笑,但是没有拒绝,还试戴了一下。
今天戚良寻没带哪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他拿了一个小狐狸的糖人。
“入夏了,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了糖人了。”
这是今年盛夏前戚良寻吃的最后一个糖人。
特别甜。
今年夏天格外闷。
祁客倾更不爱出门了,每天躲在房里,用戚良寻前些天给他带的扇子扇风。
扇子和梁淮那把很像。
祁客倾才知道扇子上的字是戚良寻写的。
他的扇子上是——有客倾人城。
祁客倾见了还笑了好久。
觉得戚良寻在故意逗他。
这天,雨下的很大,雨滴落在树叶上像是要把叶子砸穿。
祁客倾开窗看着窗外,屋檐处挂着水帘,一串一串,流得极快。
他有些焦躁。
戚良寻还没有回来。
这雨,怕是撑伞也没有多大用处。
起风了。
祁客倾静静地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沈休穿过廊子,进了屋。
“公子,要是想开窗看的话,就加件衣服吧。这雨下得大,别着凉了。”
祁客倾应了。
沈休给他拿了件秋天的外衫。
祁客倾里面只穿了薄薄的里衣,外袍随意披着。
“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风有些大,沈休在旁边给他多点了一盏灯。
闻言说:“还没有。”
沈休回去了,祁客倾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他这会儿心神不宁,gān脆裹着外衫去了前厅。
他府上下人不多,只有几个打扫的小厮和两个厨子,沈休算是管家。
这个时辰,下人也都歇息了,偌大的院子,没有一个人影。
祁客倾看着远处的仪门发呆。
不多时,他突然听见隔壁院子似乎有些声响。
戚良寻回来了吗?
祁客倾放了心,抬脚往偏院走。
他走得急,过耳房旁边的小门时不小心踩了片小水洼,木屐没有遮挡,雪白的袜子湿了一片。
偏院不大,一个小厅,两间厢房,连着一个小花园。
祁客倾过去时,戚良寻的房间亮着灯。
他敲了门。
屋里似乎有别人,被敲门声惊到打翻了椅子。
祁客倾敲门的动作一顿,这才想起自己这个时候来敲门似乎有些不合适。
他习惯了戚良寻晚归,回来时到他房间送一趟东西。
但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来敲戚良寻的门。
只是反过来,却好像很不一样。
就在祁客倾准备走的时候,门开了。
是梁淮开的门。
他脸色不太好看。
祁客倾思考了一下,轻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梁淮点了点头,侧开身体,让他进去。
祁客倾向来知礼,知道他们可能有什么事情,他这个时候进去不合理数。
但是,不看一眼戚良寻,他放心不下。
今天他心绪太乱了,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事实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戚良寻受伤了。
祁客倾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他胸前那道手掌长的伤痕。
他吓了一跳。
“你受伤了!”
戚良寻脸色苍白,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没事儿,处理一下就好了。”
梁淮走过来继续给他清理伤口,沉默寡言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祁客倾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帮忙换一盆水。
伤口不算太深,但看着很吓人。
梁淮直到给他包扎好才舒了口气。
“你下次不用管我,我能躲开。”
戚良寻看他一眼,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梁淮咬咬牙,今天情况凶险,若不是良寻,他真的不一定能躲开,说不定还得丧命。
但他宁愿丧命,也不想让良寻替他。
祁客倾担忧地看着戚良寻,跑去外面给他烧了壶热水过来。
他回来时,梁淮已经走了。
戚良寻自己披着外袍坐在那,手上拿了一串珠子。
“小公子不用担心,我身体好,过几天就好了。”
说着,他抬手握了祁客倾的手,把珠串给他戴上。
祁客倾的手纤细白皙,手指修长,手腕腕骨略微凸出。戴上莹白的珠串,看着倒是一脉相承得脆弱。
戚良寻给他戴好便松了手。
“很适合你。”
祁客倾满腔复杂的心绪乱成了麻。
他道了谢,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问。
只说:“公子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不适,尽管告诉我,我认识的大夫多,可以帮到你。”
戚良寻轻笑,微微仰头看着他。
“别担心,事情快结束了,到时候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