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过后,洛西跟洛玉聊了会儿,老生常谈的话,洛玉习惯性左耳进右耳出,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人啊,改不了的尿性,他上辈子就这德行,哪能说变就变。

一顿饭下来,洛玉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挨骂也觉得悦耳,老天到底待他不薄。

临近中午,族亲陆陆续续到齐,洛西、洛承南父子接待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洛玉倒好,悄悄溜回北院躺尸,午时才磨磨蹭蹭过来。

李清秋娘家有两个弟弟,李荣年和李荣成,皆是继室所生,兄妹三人感情一般,平日里少有来往,只逢年过节串串门,但洛玉却跟李荣成的小儿子李显格外好,应该说两人就是苍蝇叮大粪——臭味相投,平日里没少一起gān缺德事。

李显一进洛府便四处找人,就跟嗷嗷待哺的奶娃找娘似的,见了洛玉登时眉开眼笑,比见了姑娘还殷勤。

“洛二!洛二!”

起先,洛玉没认出他,等人都快走到跟前了,才猛地想起。

“李显?”

也不能怪洛玉认不出他,前世李显短命,十九岁时,在扬州游玩染上天花bào毙了,算来已有十几年未见。

“找你老半天了,藏这儿呐。”李显直接挨他坐下,伸长脖子左瞧右看,“哎,表哥呢?”

“找我哥作甚?”洛玉疑惑,慢悠悠剥颗瓜子进嘴,他面前的瓜子壳堆了好几堆,每堆大小匀称,成尖山状,看样子是闲得发慌了。

“你不知道啊?腊月十五,三军比试,表哥拔得头筹。昨晚你先走了没听到,大皇子说,上边有意送表哥去军营,指不定要封个将军做做,啧……”李显小声道,洛西真真是京都子弟的模范,他要能有人家一半,李荣成睡着了都会笑醒。

洛西本就是军营出身,幸得皇帝赏识加之洛家的关系才进宫做了御前带刀侍卫,表面风光无限,实质上就是傀儡,没实权,被那位安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洛家权高势重,那位可防得紧得很。

不仅洛家,章家、云家、淮西王……都如此。

将军,想都别想。

洛玉蹙眉,正想说什么,阿良过来了。

“少爷、表少爷,老夫人让大家去碧琼苑坐坐。”

碧琼苑较偏,坐落于南院,环境清幽,老夫人平日礼佛,喜好清净,便居在此处。老夫人抱着紫金手炉坐在暖炕上,几个小辈围着她,有说有笑,见两人来了,丫鬟们搬来铜制脚炉,捧来手炉,奉上热茶。

屋内的兄弟姐妹们热情招呼他俩。

这天儿着实冷,鹅毛大雪,寒风凌冽,前厅走到南院,冻得手脚冰凉。

洛玉解下狐裘,掸掉肩上的落雪,接过手炉。几位少爷小姐皆生得标致养眼,特别是洛玉,眉清目朗,风流自在,少年身骨如雨后chūn笋,长势迅猛,捧手炉的小丫鬟低垂着头不敢看他,耳尖羞红。

“祖母。”洛玉跟着表兄弟们一块儿坐。

李显向来嘴甜会说话,行到老夫人跟前,亲切问候:“祖母,近来可好?许久没来看您了,之前去闵州,得了两盒极品血燕,最近忙得抽不开身,赶今儿就送来了。”

随行的下属呈上两个印花锦盒,老夫人乐呵,丫鬟赶紧接下。

“你这小子,就会哄老婆子开心。”李家几个兄弟姐妹里,老夫人最喜欢李显,从桌上拿了红封给他,问道,“你跟小玉可是在一处上学?”

沾洛玉的光,洛承南把他也一并送进去了,李家唯一一个,光耀门楣。

“是,还是一个训堂。”

老夫人欣慰颔首:“兄弟俩有个照应。”

脱了狐裘,洛玉只剩两件玄黑薄衣,暗印花纹,金线勾边,腰坠羊脂流云百福玉,风度翩然,十分抽条。

老夫人命下人取氅衣来,让他穿上。

“尽会显抽条,冷了都不晓得添衣。”

末了,又接着之前的话题,同李大小姐说:“老了身子不利索,少有出门,不晓得大家的近况,你母亲如何了?上回差人送去的补药吃了多少了?走的时候再过来拿一些罢,记得代我向你娘问好。”

李芮溪笑回:“劳烦祖母挂记,母亲近来好多了。”

……

族亲聚会就是这样,拉家常闲谈,小辈们约了晚上去游湖看花灯。

夜幕临近,灯树千光照,火光映着积雪,亮如白昼,十里长街人声鼎沸,热闹辉煌,姑娘们觉得稀奇,一路看一路买,甚是欢喜。洛玉兴趣泛泛,便去船上候着,李显比他先到,从帘中探出脑袋:“就等你了。”

拨帘而入,四人盘坐在圆酒桌周围,李家二少李景风,李荣年的小儿子,以及两个陈家旧识,陈仁安和陈仁永两兄弟。酒桌中央搁着铜锅,噗噗作响,香气四溢,桌上摆满了食材,天儿冷,最宜烫火锅。

洛玉撩起长袍,就近而坐,李显替他斟酒。

“不知诸位哥哥也在,”他说道,举杯敬酒,“我先自罚一杯。”

“恰巧经过这里,见到李兄两个,说你也在,便不请自来了。”陈仁安回道,给他满上,回敬一杯。

洛玉再一一敬酒,五人对坐长谈。

“洛兄、李兄进了应天学府,还未恭喜两位,某敬一杯,以表祝贺。”陈仁永道,他们几个原先是一个学堂,他们仨儿进的是应天学府的下属院——毓秀书院。

“陈兄谬赞,不过混日子罢了。”

又是一番推杯换盏。

铜锅煮肉越煮越香,浓白的汤汁上下翻滚,烟气升起,环动缭绕,洛玉晚饭没动几筷子,现两杯酒下肚,食欲大开,涮了不少肥美的牛羊肉。吃到一半时,加了个红锅,红椒鲜香,又辣又麻,一红一白两锅,吃了个慡快。

夜风猎猎,船随波摇,前边湖岸的花灯往这头飘,船夫抱着旱烟深深吸了口,寒气、烟气缠作一团,逐渐稀散。盏盏花灯堆聚,把船团团围住,船里船外昏huángjiāo映。船夫取下船桨,在水中用力dàng了数下,花灯随波流,四下飘开。

忽而,碰的一声,整个船身剧烈摇动。

洛玉唤来船夫询问,方才那一撞,铜锅里的滚汤洒出,全洒在他跟李显身上,他还好,李显右手烫得通红,起了燎泡。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船夫见他们身着华服锦袍,器宇不凡,知是官家人,忙跪下求饶,“后边的船撞尾了,实在是对不住,还请诸位大人饶命。”

这船在岸边停得好好的,开都没开,自然不关船夫的事,李显也不是不讲理的,直接出门找那个不长眼的撞船的算账。

那船上一同岁的白袍少年正把着桨,罪魁祸首无疑了。

李显火气冲天,都快跳过去打人了,但见了白袍少年身后之人,堪堪止住。

“不知世子在此,恕罪。”

“既然遇到,几位不如上来喝两杯。”淮西王世子韩青云哂笑,开口相邀。

“如此,便多谢世子了。”

五人转至对方船上。

少年看到李显右手烫伤,自知理亏,拱手作揖,歉然道:“对……对不……住……”他声若蚊蝇,结结巴巴,李显没听清,暗道倒霉,要不是世子在,非得揍这小子一顿。

进了船,里面的人皆穿白袍,巧了,陆氏一族,真是冤家路窄。

陆氏家风雅正,素以君子风范著称,乃是京都数一数二的文人世家,翰林院的学士、应天书院的教官大半出自陆氏门下。说起两方的恩怨,无非就是相看两厌,你觉得我冥顽不化、纨绔难训,我觉得你自命清高、矫揉造作。

“晦气,遇到这群披麻戴孝的。”李显低声道,白衣白袍,顽固守旧,可不是披麻戴孝么。

洛玉示意他少说两句,随众人入座。

韩青云惯会享受,船内颇宽敞,虎皮做垫子,左上角烧着熏香,正中间是牡丹刻印的暖炉,六张楠木桌环绕摆放,美酒佳肴一应俱全,他招来侍从,吩咐加两张桌子。

俄顷,数名女子抬着小桌、端了酒菜鱼贯而入,她们身形丰腴,穿着大胆,胸前玉兔儿半隐半遮,呼之欲出,细腰若柳,巧笑嫣然,一颦一动,自是风光无限。

向来恪守规礼的陆家子弟纷纷面红耳赤,或偏头或垂首。

洛玉环顾四周,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好看的凤眼眯了眯,不自觉皱眉。

酒过三巡,醉意上头,他借故醒酒离席,到船尾chuī风。

寒风朔朔,跟刀子似的,洛玉拢紧狐裘,雪愈发大了,绵绵堆落在肩头,这才一会子功夫,他浓密的睫毛上都冻出了白霜,眼里白茫茫一片。

不经意间抬眼,却是惊喜jiāo加,他喉头微动,眸色渐深,甫又将目光移开,佯作不曾看见,眺望那灯火流动的湖面。

船尾,那人倚靠栏杆,长身玉立,神态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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