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ūn风从关外chuī至京中,新年刚过,万家喜庆。
天才麻亮,长安街上已行人纷纷,很是喧闹,安平巷的尽头是家百年老酒馆,开门不到一个时辰,今日份的酒就卖得差不多了。老板曲三招来两名伙计,吩咐他们将柜台下的酒搬到车上,亲自去送洛家订的酒。
马车从安平巷出来,驶过四平路,经由焱井大院,再拐两个弯,来到华锦街的尽头。面前的府邸便是洛府,红灯高挂,大门敞开,威武的石像狮子镇守在左右两边,院中种着迎客松和冬青。
围着洛府转了半圈,马车停在后门,巡逻的侍卫过来盘问一番,待检查完毕,紧闭的后门方才打开。不多时,厨房的管事带着几名家丁出来,管事与曲三熟稔,两人聊了几句,家丁接过马车,将酒送到厨房去。
洛府的路十分宽阔,马车平稳地穿过一片竹林和一座苏式园林,终于到了厨房,家丁们麻利地搬酒。
管家正在厨房内jiāo代事宜,大年初二,洛家宴请族亲,洛老夫人向来注重此事,可出不得丁点差错。
“马上将早膳送到前厅去,手脚利索些,别摔了掉了,茶水瓜果点心备好,待早膳撤下就摆上。”
说着,转向身边的管事继续道:“老夫人和大人已经在前厅候着,我去点红pào,顺带接表少爷他们,你去催催两位少爷,别让大家等着。”
“是。”管事应道,“大少爷刚去了前厅,小的马上去北院看看。”
北院
洛家只两位少爷,北院是小少爷的住处。洛家现今正如日中天,洛老爷乃是当朝宰相,洛大少爷虽才二十出头,但已是御前带刀侍卫,几个嫡亲和旁亲也在朝廷身居要位,只有洛小少爷实在与众不同,生性顽劣、难以管教,整天惹是生非没个正行,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儿。
北院的门还关着,管事敲了敲门。
不多时,吱呀一声,门开了,来人是个清秀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生得浓眉大眼,温和可亲。
“李叔。”少年笑眯眯喊道。
“阿良,小少爷呢?”管事问。
“屋里,正打算去前厅。”阿良道。
管事点头:“那行,快些带过去,人都到齐了,都在等着。”
……
屋内,洛玉出神地看中铜镜中的自己,这张脸虽稚嫩,却无比鲜活,不似久病那般的苍白无生气,凤目长眉,五官深邃,依稀可见日后的模样。他用力揉了揉太阳xué,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喉咙gān涩,头突突作痛,昨夜一直迷迷糊糊的,他终是反应过来,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卧病在chuáng时,他总想着死了好,死了就能解脱了,可如今活了过来,心中却别有几分感受。
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呢……
上一世,洛家因遭人算计而迅速败落,一大家子贬的贬、死的死,没几个落得好下场,他跟阿良一起苟活了许多年,直到临死前才明白了这各中缘由,可那时,他、爹、大哥……洛家上上下下都没看明白,枉为他人做了嫁妆。
当年,宣治三十六年冬,胡人犯边,洛大少奉圣命领十万jīng兵北伐,本以为是场必胜战,却在北进途中惨遭埋伏,十万大军几乎全被歼于河原峡谷,生还者寥寥可数,而胡人趁此大举进攻,塞北没有支持力量,接连失守,那一战虽最终以胜利结尾,但可谓惨烈。
战后大理寺、锦衣卫联合彻查河原峡谷一事,竟发现是由洛大少不顾劝阻qiáng行下令绕近路所致,皇帝大怒,严惩洛家,洛老爹连遭贬黜,手中实权一一被夺,最后在谪往同顺府的路上染病身亡,而洛夫人,因着前丧子后丧夫,抑郁寡欢,心结难消,没两年也跟着去了。
洛家自此一败不起。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人人自危,京中各家纷纷与洛家撇开关系,生怕受到牵连。直到新帝继位,大赦天下,洛家仅剩的戴罪之人洛玉才从武陵回到京都。
经河原峡谷一役,洛家一直处于朝廷的监督管制下,恢复自由身后,洛玉去了趟河原府,想查一下河原一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有宽敞的大路不走,他哥为什么非要从险要的峡谷地带过?从峡谷过最多快半日,但河原府已接近边塞,且战事还没到十万火急的时候,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
他查了两三年,曾查到几处线索,却一一中断。
河原一役的真相,肯定不是表面那样,只是,这一切究竟由谁操控?谁有那么大的能力用边疆安危、十万大军以及整个洛家做牺牲品?
前世短短几年,于洛玉而言,就跟过了几辈子似的,这一次,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洛家重蹈覆辙!
想到这儿,洛玉皱紧眉头,将前世的记忆捋了捋,冷静下来。
今年是宣治二十一年,这一年还算太平,唯一的大事就是八月十五册封太子一事,但过两年就不会如此了,章、云两家接连倒台,太子一党失去左膀右臂,逐渐势弱,二皇子崛起,六皇子后来居上,经过几年的暗中较量,渐渐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皇权之争危机四伏,最后以六皇子一派胜利告终,想来,洛家的败落于此不无关系,洛家向来是太子一党的拥趸,唇亡齿寒罢了。其实也算不上唇亡齿寒,毕竟,洛家出事以后,他们忠心追随的太子可是毫不犹豫就将洛家这颗棋子弃了。
为避免前世的悲剧,洛家首先要做的就是从皇位斗争中抽身,不过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洛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与太子一党密切相关,其中的利益关系甚为复杂。
要想笑到最后,需要做的还很多……
“少爷。”阿良进屋,见洛玉正发神,便叫了声。
洛玉回神,顺手倒了杯冷茶喝,前世的记忆大多模糊不清,只隐约有个印象,好在要做什么事阿良都会提醒,倒不是阿良话痨,是他làngdàng惯了,脑子里只有吃喝享乐,若没个人监督,恐怕要làng上天。
“什么时候了?”他问道,一口冷茶下肚,瞬间jīng神了。
“辰时,”阿良回道,凑近给洛玉揉脑袋,“您昨晚上也没吃两口,现在去前厅喝点粥吧。”
洛玉嗯了声,起身去前厅。
许多年未见他们,踏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犹豫了片刻,好像在做梦,太不真实,一进去就会醒来。
“过来,来这儿坐。”老夫人先瞧见他,和蔼喊道。
“祖母,”洛玉规矩叫道,又转向其他人,“爹、娘、哥。”
洛承南对他大年初一还在外面鬼混颇为不满,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重重放下粥碗,周围的下人吓得心里一跳。
洛夫人李清秋习以为常,柔声招呼他坐下,老夫人向来溺爱孙子,将洛玉拉到自己旁边,并给他夹了筷子菜,还责备了一句:“他又没有惹祸,不就是回来得晚了些,你摆甚脸子。”
洛西看洛承南脸色越来越冷,赶紧打圆场:“听说小玉进了应天书院,里面如何?课程这些可还跟得上?”
洛西身为御前带刀侍卫,跟着皇帝奔波,这两年鲜少在家呆着,故而对洛玉的情况只略知一二。
应天书院是全国最高学府,进了里面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前途不愁,自然,书院的门槛也非常高。
洛玉半灌水,文不成武不就,仅凭自己这辈子甭想考进去了,他就是关系户,是洛承南托关系给弄进去的。当然,走关系也不能走得太明显,直接把他送进去应天书院那群老古董肯定死咬不放,他是以淮西王世子伴读的名义进的。
“嗯,还成。”洛玉含糊道,他哥不说他都忘了自己还在读书这事儿,说着,他给洛承南夹了颗水晶丸子,“爹,你消消气,是孩儿的不对,下次不敢了。”
台阶给得刚刚好,洛承南脸色缓和了一些。
“孩儿前些日子淘到一幅严崇大师的真迹,吃过饭就送到你书房去。”
洛承南好收藏字画,尤其喜欢严崇,这招正中心头好,十分受用,瞬间什么气都没了,掩住窃喜,他板着脸道:“别整日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三月chūn猎,好好做一下准备。”
“晓得了。”
三月的事,早着呢。
洛家乃是京都的权贵世家,上三代都是朝中大员,洛家子弟个个不凡,可到了洛玉这一代,祖上不怎么显灵,偏偏出了他这个歪瓜裂枣,从小到大,没少给洛承南惹事,今天忤逆夫子,明天打架生非,青楼酒肆,哪儿热闹哪儿有他,标准的纨绔少爷。
但好在他还有那么一丁点分寸,至今没惹过大祸,小打小闹,也就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