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有皇宫的规矩,犯了错自是要受罚。依勒佳,任性妄为只会加重罪责,你于一旁站着吧,莫要再上前,二十廷杖已经快满了。”
依勒佳凄然唤道,“姑娘……”
珠瑾蓦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依勒佳耳边,“懂得权衡利弊才是真正的忠心,如果你我二人皆受了伤,谁来照顾我呢?”
刑罚过后,上官如意命人送珠瑾回去,至此为止,此事也算是尘埃落地了。
宇文君摆驾离开明德宫,坐上轿辇,他不禁回想起许多年前,有个人在奄奄一息之间曾对他说过的话。
“傻君儿,懂得权衡利弊才是保护自身的最好方法,任性妄为,只会加重罪责。若是你我皆倒下了,还有谁能帮我们呢?”
“傻君儿,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
傻君儿。
傻君儿……
宇文君反复呢喃着这三个字,不禁笑了。
普天之下,只有她会且敢这样称呼于他,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再无第二人。
而今,此称呼虽不在,却有人在他面前说了极为类似的话,而这人还是她的……
这,便是命数吗?
他此生无法逃脱的劫。
第十五回帝心,讳莫如深(中)
“皇上,到了。”
宇文君睁开眼,任由李全扶着下了轿辇。
进得御书房后,宇文君吩咐道,“派人盯着四宫的动静。另外,传朕口谕,教引结束之日,朕要亲临四宫查验教引结果。”
从前,教引过后便是大选,从未有皇帝亲往查验的先例,李全虽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违背皇命,亲自去四宫传口谕。
而宇文君口中的“四宫”,分别是指“锦绣宫、毓秀宫、闵秀宫、兰秀宫”。历年来,安置秀女的便是这四座宫殿。
四宫中以“锦绣宫”为首,“毓秀宫”次之,而后是“闵秀宫”,最末是“兰秀宫”,按照秀女出身安排住处。
依照珠瑾自牧族而来的特殊身份,理应安置在“锦绣宫”,以示对牧族的尊敬。只是珠瑾前来梁国选妃之事,也是近些日子牧族汗王才来信说明的,“锦绣宫”中早已无空闲之地,于是宇文君便命人在毓秀宫拨出来一座院落,让珠瑾居于其中,而其他秀女则是四人一个院子,如此也算是礼遇了珠瑾。
当李全到得毓秀宫传口谕时,秀女们齐聚庭院中,唯有正在养伤的珠瑾于房中休息。口谕传罢之后,李全吩咐转达珠瑾一声,便离开了。
下午教引结束后,刘嬷嬷亲自到了珠瑾的房间,转述宇文君的口谕,而后又将一本宫廷礼仪的誊写本交于珠瑾。
“姑娘受了伤,这些日子怕是不便参与教引了。这册子虽是不能代替教引,姑娘若能熟记于心,想来能保查验无虞。”
珠瑾不顾身上之伤,固执的起身见礼谢过方才作罢,刘嬷嬷瞧在眼里,心中也是不免动容的。
做教引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敬重于她,在这皇宫中,奴婢始终是奴婢,即便是资历再老、再受主子待见也终究翻不过奴婢的出身。
那些个达官贵族之女,即便对她敬重几分,也不过是所谓的礼遇罢了,待到日后飞上枝头,自是不会再记得她的好。而珠瑾待她,却似是对待长辈一般,敬重且感恩,不同于寻常礼遇。
刘嬷嬷扶着珠瑾回到床上,“姑娘,你有伤在身,此次倒便罢了,日后切莫再如此固执。这些本是老奴分内之事,姑娘如此大礼,老奴实是承受不起。”
珠瑾固执的摇了摇头,“嬷嬷于珠瑾有传授之恩,珠瑾虽是没念过多少书,却也晓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在珠瑾心中,嬷嬷早已是珠瑾的亲人了。”
刘嬷嬷叹息一声,暗忖:这样的性子,在皇宫中,真不知是福是祸。
“姑娘,请恕老奴僭越,有些话想同姑娘说说。”
“嬷嬷但说无妨,珠瑾定当洗耳恭听。”
刘嬷嬷不禁伸出手来握住珠瑾纤细的手腕,“姑娘,这宫里的事儿,谁也不晓得下一刻会如何。老奴万望姑娘谨记,切勿激进冒行,谋定后动,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谋定后动,徐徐图之。
刘嬷嬷八字良言,不禁叫珠瑾回想起明德宫受罚时的情景。过刚易折,她虽是清白的,却不该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儿,说那意气之话。
第十六回帝心,讳莫如深(下)
由于依勒佳也受了些伤,行动难免迟缓,刘嬷嬷离开后,依勒佳方才把端来泡好的茶端了进来。
珠瑾转眸瞧了瞧依勒佳,道,“刘嬷嬷既已离开,便不必再忙活了。你也受了伤,回去好生歇歇吧。”
珠瑾见着依勒佳欲要说些什么,便又道,“此时也没什么事儿,我也累了,正要再歇歇。你且先回去吧,晚些再过来伺候也不迟。”
这一日可谓是惊心动魄,依勒佳也确是疲乏了,留着也不能好生伺候珠瑾,确应歇息片刻充沛精力,于是便应下退了下去。
依勒佳将门带上,珠瑾翻开刘嬷嬷送来的书,却始终看不不进去。
珠瑾不禁暗叹一声,即便来梁国之前便做好了准备,此刻,她却仍是不禁为前路担忧。
不过进宫区区两日,便生出如此事端来,而她却还要在这个可怕的重重宫阙中度过余生。以如今之势来看,她自保尚且极难,又要如何肩负起父亲大人的期望?
一个月的时光转眼即逝,珠瑾的伤终于见了好,四宫的教引皆已终结了,宇文君定下五日后查验。
刘嬷嬷送来的礼仪册子,珠瑾早已熟记于心,只是苦于不曾亲身练习,其中许多地方难以心领神会。
好在刘嬷嬷,与珠瑾心意相通,教引结束后,便亲自前来教导珠瑾。
此事一传开,毓秀宫中的秀女自又是好一番闲话,珠瑾倒是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只牢牢记下刘嬷嬷的教导叮嘱,勤加练习,让刘嬷嬷一一过眼。
第三日黄昏,刘嬷嬷满意的道,“姑娘的资质果然非同一般,虽是早先熟记了册子,但能在区区三日内便如此融会贯通,实属罕见。”
珠瑾礼了一礼,“嬷嬷过奖了,是嬷嬷教得好。”
刘嬷嬷笑着客气了几句,道,“明个儿,老奴便不必再来了,姑娘好生准备后日查验。”
“多谢嬷嬷提点。”
话已至此,刘嬷嬷不再多言,又坐了会儿子,便离开了。
依勒佳进来伺候晚膳的时候,珠瑾坚持让她坐下一同用膳,依勒佳连连推辞,珠瑾劝道,“过了明个儿,你我即便想坐在一起,怕也不能了。依勒佳,莫要再推辞了,如同在牧族一般,毋需拘束。”
依勒佳犹豫片刻,仍是坐下了,“姑娘,前些日子,您让奴婢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珠瑾抬手为依勒佳夹了些菜放在碗里,而后抬眼瞧了瞧依勒佳,示意她说下去。
“教引前夕,姑娘未曾得到通知之事并非巧合,果如姑娘所预料的那般,是有人刻意针对姑娘,这才致使传话的宫人漏了姑娘这里。”
珠瑾神色平静,颔首道,“此事,我已心中有数,毋需多做追究。依勒佳,我在宫中只有你一个心腹,日后便劳烦你事事多留心几分了。只是切记,莫要像上次那般冲动,若非当时初入皇宫,且皇后娘娘宽厚,想来必定不会如此善了。”
依勒佳起身礼了一礼,“姑娘的教诲,奴婢铭记于心。”
珠瑾伸手拉着依勒佳坐下,“毋需如此多礼。”
第十七回雨天,竹苑惊魂(上)
次日。
由于珠瑾同依勒佳皆饮了酒,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了身,依勒佳刚伺候着珠瑾梳洗罢,便见着明德宫里的翠菊来了。
依勒佳忙将翠菊迎了进来,翠菊俯身见礼,却被珠瑾扶了起来,“翠菊姑姑请坐,依勒佳,奉茶。”
“姑娘,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到各宫探望,还要前去其他姑娘的住处,不便久待,还请姑娘见谅。”
“姑姑既是事务繁忙,珠瑾便不多留了。”
翠菊接过身后宫人手上的托盘,呈于珠瑾,礼了一礼便离开了。
珠瑾瞧着红绸布上的蝴蝶金钗,不禁伸手拿起来细细观察,用金线缠绕出精致繁复的翅膀,最边沿串着一圈小米大小的红色琉璃珠儿。
这金钗做工精细,贵气雅致,若放在牧族,定是难得一见的首饰,即便在梁国,也非是随意可得的凡品吧?
“依勒佳,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瞧瞧别的姑娘得了什么赏赐。”
午时末,依勒佳方才回来,“皇后娘娘赏赐给各位姑娘的皆是金钗、步摇之类的头饰,说是明个儿查验之时,皆要戴上赏赐首饰。”
依勒佳带回来的消息,并未让珠瑾释然半分,反而越发增添了几分忧虑。
来梁国之前,珠瑾便做足了准备。从牧族到梁国,这一路走来,珠瑾更是多方打听梁国的风俗民情与宫中的选妃规矩,心中早已大致有数,只是没想到今年竟是变数重重。
先是皇上下令查验,后是皇后赏赐发饰,这一桩桩一件件皆透露出不同寻常,珠瑾虽敏锐的察觉到了,却始终寻不出半分异样的端倪。
依勒佳为珠瑾斟了盏茶,宽慰道,“姑娘不是常说既来之则安之吗?既是想不通,便莫要为难自个儿了。”
珠瑾瞧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丝丝凉风顺着洞开的门吹进来,扬起珠瑾散落在面颊上的青丝,“依勒佳,你同我出去走走吧。”
依勒佳瞧瞧外面的天色,不禁颦了颦眉,“奴婢晓得自从进了宫,姑娘便没出去过。可是,今个儿这天瞧着似是要下雨,明日大选在即,这样的天气,姑娘还是莫要出去走动为好。”
“无妨,只是出去走走,很快便回。你若不放心,捎着伞便是。”
依勒佳自知拗不过珠瑾,便伺候她穿了披风,带上雨伞便出了毓秀宫。
由于先前教引的时候吃了亏,依勒佳便多长了几个心眼,处处留心,早已对皇宫中的路大致了解了。现下,倒也不担忧会迷路。
依勒佳瞧了瞧东边,道,“御花园倒是离毓秀宫不远,姑娘可要去走走?”
御花园自来便是皇上嫔妃们闲来无事遛弯儿的地方,即便今个儿天气不大好,也难保不会遇见那些个儿娘娘,珠瑾可不想自找麻烦。
“不必了,寻个清净处走走吧。”
依勒佳听闻毓秀宫西边较为冷清,那几处宫殿多是闲置着的,且有一大片空地种了竹子,除了有宫人定期去打理那片竹林外,倒是甚少有人过去。
于是,依勒佳便引着珠瑾向西边走。
第十八回雨天,竹苑惊魂(中)
不知走了多久,便开始噼噼啪啪地下起雨来,依勒佳忙撑开伞,道,“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珠瑾瞧着前方雨中青翠欲滴的竹子,不禁沉默了片刻,道,“过去瞧瞧吧,瞧过了便回去。”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依勒佳劝道,“姑娘若是想瞧,改日再来可好?这样的雨转眼便要下大,明个儿圣上亲自查验四宫秀女,姑娘可要保重身子啊!”
珠瑾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区区油纸伞根本不足以避雨,转瞬间,珠瑾的衣摆便湿了大半。依勒佳双手紧紧握住伞柄,却控制不住沉重的油纸伞来回摇摆。
此时冒雨回毓秀宫显然是不明智的,依勒佳透过重重雨幕,瞧着竹林深处的破败宫殿,道,“姑娘,咱们先去那里避避雨吧。待雨势小些,再回去可好?”
珠瑾颔了颔首,“也好,此处风大,我们还是快过去吧。”
两人行至门前,珠瑾匆匆打量了一眼破落的宫殿门,便被依勒佳扶着走了进去。方走出两三步,便听得身后“咣当”一声,二人扭头看去,只见门上的匾额直直落了下来,虽是隔着厚重的雨幕,匾额上斑驳的“竹苑”二字却是清晰可见。
匾额下压着一条丈余来长的白绫,随着狂风飘舞,回首间,正巧拂在依勒佳的面颊上,骇得她手中的伞险些落了地,“姑、姑娘……这地方是不是不干净啊?”
珠瑾不解的问道,“不干净?”
依勒佳不禁压低了声音,“奴婢先前听人说,皇宫里死过好多人,这些人里面不乏被冤死的。冤死之人的魂魄会滞留人间找寻机会复仇,那些鬼魂最喜欢的便是在夜里或是阴雨天出来作祟。而且、而且奴婢还听说……”
“听说什么?”
依勒佳凑近几分,神秘兮兮的道,“奴婢听说皇宫里废弃了的宫殿,十有**的主人都已经不在了。身处破败的宫殿,又遇上这样的天气……”
珠瑾不禁哑然失笑,拉着依勒佳走到房檐下避雨,“你这丫头!瞎想什么呢?鬼神之说不过是道听途说,越传越玄罢了,这世间哪儿来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