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高诚说得夸张,而是高亦其这孩子真的倒霉,被爹娘丢下没两天,就遇上这么些糟心事儿,换了谁也得吓晕过去,他只是缩在高诚怀里哭,理智尚存,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估计是受得打击多了,反而没那么容易崩溃。

四月的天,没多冷,有钱人却爱糟践东西,竟还在屋里烧壁炉,也得亏壁炉里烧着火,高亦其披着浴巾光溜溜地坐着并不冷,只是心里空得厉害,一会儿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样貌,一会儿想起方才死人时飞溅起的血点,越想,脸越白,最后血色竟全退了,让一旁坐着的高诚看得胆战心惊,生怕高亦其吓病一命呜呼,那他的半条命也得跟着去了。

好在高亦其吓归吓,理智渐渐回笼,他把双腿塞进被褥,战战兢兢地挨到高诚身边,颤声道;“先生,我饿。”

高诚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吃饭,连忙把陈叔喊进来,折腾了顿西式的午餐送进屋。

陈叔不仅端了餐盘,还拿了张小小的方桌架在高亦其身前,他没出去上学时,但凡生病,母亲总支了桌子许他在chuáng上吃饭,如今触动情肠,饭没入口,眼泪倒是扑簌簌地落下来。

高诚眼皮子一跳,见不得他哭,伸手把餐盘往身后藏:“你不爱吃这个,我就让他们重做。”

高亦其摇摇头,把餐盘抢回来,抽搭搭地切略微带了血丝的牛排,他拿刀叉的姿势很标准,吃起饭来也很秀气,看得高诚连声感慨,说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难伺候,但手里却也拎起刀叉,替他把牛排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就差没喂进高亦其嘴里了。

一盘牛排下肚,又被高诚灌了杯牛奶,高亦其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哭得头疼,没说两句话就困得睁不开眼睛,高诚也不拦他,而是将被子展开,搂着高亦其哄他睡觉。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梦里全是血光,等高亦其喘着气惊醒,满身都是黏腻的汗,身上倒是轻松许多。他爬起来,拧亮chuáng头的台灯,见四下无人,料定高诚出去办事,就披着睡衣想去浴室冲个澡,哪晓得浴缸里泡着冷水,水面沉沉浮浮全是香烟,烟丝儿都泡出来了,别说洗澡了,清理都费事儿。高亦其只好换了衣服,打开门去找高诚。

屋外的血迹已经被清理gān净,一楼的客厅里还坐着那么些人,只不过屋子正中央多了个麻将桌,四个人凑在桌边嘀嘀咕咕地洗牌。也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他,笑着招呼他下来。

“高先生带来的人,一起玩吧。”高亦其被稀里糊涂地拉到桌边,其中一人洒脱让座,嘴里说着“不玩了”,却在他坐下后站着没动。

高亦其盯着麻将牌拼命摆手:“我不会玩。”

“哎呦,没事儿,你随便出,账记在高先生头上。”他无论说什么,都立刻有人软硬兼施地打太极,“大家热闹热闹,不赌大的,这年头谁敢真赌钱啊?”

四下里响起嘻嘻哈哈的附和,高亦其骑虎难下,又找不到高诚和陈叔,只能硬着头皮瞎出。

他根本不会打麻将,捏着东西南北中满头雾水,就算面前搁着清一色,也不知道胡牌,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少,最后彻底输得一gān二净,还白搭上几个子儿,心立刻紧了。

再说另一头,高诚不过去旁的房间接个电话的功夫,转眼面前就摆了账单,他照常伸手往怀里掏钱包,余光随意一扫,立刻被账目上的赤子惊得骂娘:“哪个混账玩意输了这么多?”

陈叔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由着高诚骂。

其实这种赌局大多是做出来的,因为有些流水上不得台面,大家心知肚明,在牌桌上故意输上几笔把钱送出去,都是在还人情债,高诚也不例外,遇上事儿派陈叔去打一局麻将,输输赢赢事情就定了,如果陈叔不在,就指几个下人去充数,做六都是演戏,没人真的去打麻将。然而今天输得太惨不忍睹,高诚不在乎这么几个钱,但看着账本面上无光,忍不住骂。

“这是哪个不长脑子的东西在外头输钱?”高诚一边签字,一边嘀咕,“要让我知道是谁,我准一枪崩了……”

“是小少爷。”陈叔冷不丁开口。

高诚脚下一个踉跄,舌头打了个结:“我准一枪崩了和他一起打牌的混账东西。”

说完,加快脚步恨恨道:“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客厅里的牌局已经散了,高亦其面色煞白,搞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倒霉,上来就给高诚输了钱,他还来不及细想,沉稳的脚步声已经从客厅那头传来了。

“先生……”高亦其坐在牌桌边摇摇欲坠,“我……我是不是……”

“没事儿。”高诚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筹码,哗啦啦扔在桌上,“你爱怎么玩怎么玩,不打紧。”

成堆的筹码安慰了高亦其的心,他不知道筹码的价值,只觉得自己没把高诚的钱输光,便悄悄松了口气。

结果陈叔在一旁gān笑一声,又被高诚瞪了回去。

“走,回屋。”高诚拍拍他的脑袋,故意放慢了脚步和陈叔说话,“别吓着他。”

陈叔垂下眼帘,悄声说:“您刚刚不还骂人呢吗?”

高诚被揭了老底儿,面上挂不住,gān咳道:“骂归骂,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能怎么办呢?”

只有这么一个,大概只能惯着。

高诚把高亦其带回屋,摸摸他的额头,见他没被吓病,彻底安心,转而问:“你想上学吗?”

高亦其的书没读完就因为父亲欠债灰溜溜地回了国,如今就是想继续读书,他也不敢和高诚提。人家没这个义务。高亦其不说话,高诚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你想上学我就送你去读书。”

“出去读怕是难些,那些个手续没有一年半载弄不完,不过家旁边倒是有个教会学校,教的东西和国外一模一样,我和那学校的校长有几分jiāo情,打个电话就把你当插班生安进去。”

高亦其闻言,果然心动,捏着被角迟疑地点头。

“你也别怕半路进去跟不上。”高诚坐在他身旁笑笑,“说是教会学校,去的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见得比你qiáng。”话里话外瞧不上那些靠钱砸进去的少爷小姐,却忘了高亦其也是被“送”进去的。

于是他上学的事儿就这么定了,高诚嘴上说要去接送,实际上十天里有九天根本不得空,大多数情况都是陈叔车接车送。高亦其心里过意不去,总和陈叔叽里咕噜地道歉,他年纪小,嘴巴甜,哄得陈叔笑得合不拢嘴,倒是把高诚给晾着了。

高诚有苦说不出,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回来早,高亦其还要写作业,捧着书本念法语,打着颤的发音男人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只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动动手脚。这时候的高亦其已经不太怕高诚,他挣扎得愈发厉害,总是让高诚气得牙根发痒。

而且高亦其总是闹,摸归摸,自始至终没叫高诚一声“哥”。

高诚偶尔有空闲时颇为郁闷,私下里和陈叔商量,想让陈叔帮着劝劝,哪晓得陈叔一口回绝,还说“先生”这个称呼在英语里有点丈夫的意思,挺好的。高诚瞬间心满意足,在高亦其狐疑的目光里笑得合不拢嘴。

时间一下子晃到六月,教会学校里组织学生去海边玩,也兴国外那套度假的把戏,哄得一群少男少女chūn心dàng漾,当即定了时间,还呼吁他们带着家里人一起去玩儿。

高亦其和班上的同学混了个半熟,自然也想去海边,但他身体特殊,不太敢真的下水,生怕被人发现秘密,所以自然而然地想要高诚一块儿去。也没什么原因,就是自然而然的依赖。

他找了个高诚在家的下午,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墨绿色睡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边看报,边抽烟。

院子里的紫藤萝花期将尽,像成熟的葡萄,摇摇晃晃地坠着,风一chuī,落满地,高亦其踩着紫色的花瓣犹犹豫豫地迈步,还没说话,高诚就头也不抬地把烟掐了:“今天没作业?”

他回答说做完了。

高诚这才抬起头,将报纸搁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偏头,领口的睡衣顷刻间滑下大半,露出半边结实的胸膛。

高亦其扒拉了两下手指,把心里想的事儿说了:“老师说去海边可以带着家人。”

“海边?”高诚不屑地轻哼,扭头将报纸盖在脸上,遮住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嘴上死撑,“一帮小孩子,我没兴趣。”

得到这样的回答高亦其并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失落,抱着书包回房间了。

只是高亦其前脚刚走,高诚就从躺椅上跳起来:“陈叔,坏事儿了,咱家的宝贝要去海边。”

陈叔站在紫藤萝下修建花枝,说:“我听见了。”

“我还听见您说没兴趣。”

高诚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懊恼地抱怨:“海边多危险,这季节海làng大,该死的教会学校不好好上学,瞎折腾什么?”

“陈叔,赶明儿买艘船,咱家宝贝去哪儿,咱开到哪儿。”

陈叔对于高诚的反应习以为常,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事儿,剪完花花草草再一抬头,高诚已经拎着报纸回屋了。

被拒绝的高亦其没难过多久,回屋就把包里的泳衣掏了出来。他没下过海,高诚也没给他准备泳衣,所以下海需要的那些个零零总总的玩意儿都是托熟悉的同学买的。屋里没人,高亦其想着总要试试大小,便脱了衣服把泳衣外头的纸包撕了。

泳衣是深蓝色的,高亦其瞧着稀奇,拎起来没细看就往身上套,也是他倒霉,同学忙中出乱把女士的混在了包装袋里。他起先没察觉,套了半天,猛地一用力,细细的裤裆一下子卡进花瓣才惊觉衣服拿错了,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泳裤脱掉,只是女士的泳裤尺寸小,就算有松紧也没那么容易脱掉,高亦其在chuáng上扭了半天,非但没把裤子脱了,倒是把细细嫩嫩的小花磨得通红,眨眼间涌出了水。

而高诚兴冲冲跑进屋,看见的就是自家宝贝弟弟泪眼婆娑倒在chuáng上的模样,股间被布料勾出潋滟的水光,连花瓣都给分开了。

高诚的喉结当即狠狠地滚动了一下,在心里把学校骂了个千八百遍,愈发觉得不能放高亦其去海边,但嘴上总也不肯温柔点,张口就是句:“小兔崽子。”

“真是服了你。”高诚走过去把人抱起来,“去什么海边?我看你也就配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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