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平缓的启动，开走，机器人开车都是一个模式，新机器人温和的询问他“是否心情不佳。”

“你搭载了心理干预功能？”攻想了想，小机器人应该也有这个功能，但在实行中有点跑偏，小机器人对他的心理干预通常只有一种手段，就是让他炒。

这不能怪小机器人，他一直用这一招，说明这一招对攻有用。

新机器人智能化，或者说拟人度很高，他说：“我看过xxx老师的课，也学习过一些相关书籍，我只是想更好的帮你。”

小机器人会说：“我采用的是xx食谱库”“我搭载了xx2.3.1，是否升级？也可选择联网后自动升级”。而新机器人会说，“我这道菜的做法是和xx学的”“xx似乎出现了新的改动，需要现在学习，还是联网后学习？”

攻觉得这种改动很没意思——机器人就是机器人，装的再像也不是人，就算设定得再严密，日常生活中也难免掉链子，那一瞬间产生的落差感和恐怖谷效应估计可以直接让人产生阴影。

他以评估的目光打量新机器人，相似的脸，可以确定一模一样的身体，毕竟是流水线出品，品控有保障。现在新机器人也已经将攻的基本信息收集完毕，日常行动越来越合意，度过开始的磨合期，他们已经很少再发生摩擦了。

几乎近似于和小机器人在一起的生活了。

机器人报失踪三个月，系统内就可以认定死亡。方才的机器人劝他“人应该朝前看”，不应该和机器人见怪的，但攻还是问他：“我可以理解为警方轻视旧案，不作为吗？”

接待机器人立刻道歉：“很抱歉，但是您误会了，警方一直在努力办案，只是目前还没有新的进展，请您谅解。刚才是我从个人出发，对您的关心和建议，如有冒犯，非常抱歉。”

“从个人出发”从机器人嘴里说出来，真的有点可笑。

人应该朝前看吗，确实如此，攻开始设想和新机器人结婚，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他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要和小机器人结婚，好像是因为想炒他。

那么他想炒新机器人吗？

好像不想。

明明是一样的身体，相似的脸，为什么对着新机器人就炒不下去呢？攻也不明白，他最近不明白的事多了很多。

可能是心理障碍，要不要克服一下？

攻想，算了吧，不炒就不炒了，脱离低级趣味，挺好。

三

又过了一阵，连环杀手被逮捕了，攻发现自己养胃了。

养胃，是男人的福报啊。

医生说他这是心因性的，吃药作用不大，然后给他推荐了几款全息黄油，攻没什么兴趣。朋友恭喜他成功摆脱低层次需求，向着高尚更进一步，问他现在是不是灵台清明，有没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感悟。

“我觉得挺无聊的。”攻说。

朋友沉默了。

“你不会……出了点心理问题吧。”朋友小心翼翼的问。

“应该没有。”攻说：“我做了几个自测表，除了共情力低，道德感低，社会性不好以外，没什么大毛病。”

朋友点点头，“确实，这都是老毛病了。”

他们埋头吃菜。

吃了一会，朋友打探他和新机器人的情况，攻客观的说：“挺好的。”

新机器人现在的定位是管家，已经很适应在攻家里的工作了。他的虚拟人格理应和小机器人是同个型号，但攻总觉得他似乎更开朗一点。

可能是因为他话比较多，总是孜孜不倦的模仿人类。

和朋友吃完饭以后，新机器人开车来接他。

这次的地点是朋友定的，位置比较偏，靠近下城区，治安不太好，攻看到路边有很多衣着性感的机器人站着，脸上带着不同款式的笑容，像橱窗里的模特，维持着一成不变的服务性表情。

他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很多人会在用不到机器人的时候派他们出来站街赚钱，就像下班以后跑滴滴一样，反正有空，赚点外快嘛。

但是这一行当也不好做，竞争比较激烈，先是打价格战，最后从业者面面相觑，发现这么下去要赔本，才勉强把价钱拉上来，几方资本介入，创立平台，又挤占了个体户的生存空间。还有成本，机器人不用担心卫生问题，但机体磨损，消毒，保养也挺花钱的。到最后机器人站街反而使人类从业者的价格提了上去。

“您有这方面的意向吗？”新机器人询问他。

“没有。”攻说，“我养胃了。”

新机器人说了一声“很遗憾，请不要放弃治疗”，然后说，“我是说，您有意让我来从事此类兼职吗？”

攻把目光从车窗上收回，转而落到新机器人身上。对方的脸上依然维持着温柔驯顺的微笑，和小机器人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

“没有。”他说，“我不缺钱，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新机器人立刻道歉，并表示已将相关内容加入黑名单。

攻刚刚其实在想，小机器人的零件流入交易市场后，会不会有一样就装在刚刚那些机器人身体里？这不是个很让人愉快的念头，他最近其实已经很少想起小机器人了。

攻回家之后，翻出了被妥善收藏的黑袋子。

他第一次打开那黑色的袋子，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小机器人，每一样零件都用证物袋封存，他看到小机器人的耳朵，他曾经吻过，用牙齿咬过，舔过的耳朵。因为耳廓内部打印着竖行的机器人代码，偷走机器人的第一步就是把这个部位割掉。

他把小机器人的耳朵拿出来，摆在一边。

然后是小机器人的脚踝，GPS植入在这个位置，也被砍掉，丢弃在一辆货车上，在初期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力。

剩下的是一些有用的零件，他试着辨认，这是头盖骨，这是脊椎骨，这是变压器，外面包裹的那一层硅胶外皮如果丢弃很容易被误认为人类残肢引起恐慌，所以一般直接销毁。这也给现在的场面减少了一点惊悚感，即使是攻也很难想象自己拿着破碎的，近人的肢体，辨认：这是小机器人的手指，这是他的脖子，这是他的膝盖。

他其实很难把这些冰冷的金属零件和小机器人连接起来，他又拿起小机器人的耳朵，隔着证物袋缓缓摩挲。

他意识到，这就是小机器人的尸体了。

那个黑袋子又被包好，妥善的收藏在箱子里，管家机器人不知道又判定错误了什么，买了一束花供在箱子前面，还给里面的零件放歌，攻被这种赛博扫墓的景象弄得很糟心。

“把花扔了，停止播放。”攻说：“这个箱子找地方放好就行，不要做多余的事。”

管家立刻向他道歉，并在三分钟内处理好了一切。

睡前攻打开了管家的购买记录，这算是他的一个小习惯，管家买的东西中规中矩，日常用品，食物，以及给他自己买的“古诗词库”和“最新款微表情包”

他往上滑的时候手指右偏了一点，转入了“另一个机器人”的页面，网页上可爱的字体提示，“你的小笨蛋已经三个月没买新东西啦！去看看他的购物车吧？”

小机器人当然有名字，但那个名字只出现在官方的登记信息中，很少出现在日常生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攻就开始叫他小笨蛋了，因为他真的很笨。

手指点上了“是”。

小机器人的购物车里只有三样东西，一个宝石袖扣，因为价格超出了机器人可以自决的范围而需要向他请示，一双皮鞋，还有一个“最新款性（心）感（心）叫床语音包”

攻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四

转眼间过了一年。

管家机器人无愧于高昂的价格和保养费用，工作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攻跳槽了，年薪涨了30，可能因为养胃确实是男人的福报。

来群“尔散陵熘灸尔散灸熘”吃肉肉。

出差前管家为他收拾好携带的行李，并将备忘录发到他的光脑上，微笑着目送他离开才关门。目的地是海滨城市，管家准备的防晒霜很有用，谈判也很成功，一切都很顺利。

攻十点上床，一点吃褪黑素，五点醒来，他维持这种作息挺久了，但也不觉得很累。他搬了个椅子坐到阳台上，看到金红色的太阳慢慢从灰色的海上升起，浑浊的海浪拍打岸边的礁石，激出肮脏的泡沫。

他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抓住了？”他算了算时间，“已经一年了吧。”

“是的，我们已经把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了。”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支吾，可能是惭愧于自己的无能吧，“您最近在本地吗？”

“在出差，明天回去。”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我愿意出庭。”

“嗯，嗯……那么，您的地址还是当初那个吗？”

“是的。”

“好的，好的，再见了。”

“再见。”

管家把攻接回家，攻到家后先洗了个澡，换上居家服，躺在床上，不合时宜的感到一点困倦。

管家接收到监测他身体情况的腕带的提示，在“请他吃饭”和“让他睡觉”间犹豫了片刻，选择好了优先级，把饭菜先保存好，保持安静的环境，让攻好好休息。

攻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了，他有点头晕，扶着墙从卧室里挪出来，管家将他扶到沙发上，端来一杯温水。

“需要把饭菜热一下吗？”管家问。

攻吐了口气，答非所问：“你应该叫我起来。”

“按照您最近的睡眠情况，我认为让您休息一会对您的健康更有好处。”管家温和的驳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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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门响了。

“是谁？”攻恹恹的问。

“xx警长和xx记者，还有……”

“记者。”攻冷冷的重复，他现在很讨厌这个职业，他站起来，打开门，打算面斥他们一顿。

嘭的一声，电子礼花通过投影设备散落，警长把一个人往前一推，热情洋溢道：“surprise！”

“什么意思。”攻说。

他看着那张脸，表情冷硬，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他的反应如此冷漠，让这些人面面相觑，警长打着哈哈，“是这样的，我们成功找回了小机器人的核心模块……的备份数据。”

记者在狂拍，后面两个胸前有机器人公司logo的工作人员挤上前来，热情的对攻介绍：“我们公司听闻此事之后，立刻决定为您免费重塑一个他的机体，由xx大师亲自制作……”

“瞳孔，身体以及面部的塑造用了最新技术，精细拟人，给您最好的审美体验……”

“内部系统采用了xx6.5处理器，搭载了最新的防丢失系统，并且每时每刻，数据云端备份！……”

他们的话语如此富有感情，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喜气洋洋，为这场现代科技成就的爱情奇迹而感动，连小机器人和攻背后的管家机器人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有攻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语不发，格格不入。

主角如此不捧场，这些人的独角戏也有些唱不下去了，记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他只要新闻和冲突，警长不得不撑着笑容道：“看看攻先生，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啦！”

在场的人把目光挪到攻脸上，不约而同的想，这可不像是高兴啊。

“怎么找到的？”攻问。

警长立刻意识到他是在质疑，他有擦汗的冲动，“我们逮捕了犯罪团伙之后，审讯中对方交代，看到当初的新闻，就保存了一份核心数据的备份……现在交出来，主要是寻求谅解书和减刑。”

攻不知道有没有接受这个解释，他继续问：“找回之后，没有通知我，反而先给机器人公司消息？”

这就不能拍了，机器人公司给记者打了个眼色，记者悻悻的停了拍摄，他们的笑容也勉强起来，“我们也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啊……机体的重塑十分用心，也花了一些时间，我们擅自瞒下消息，是想让他以最好的姿态重新回到您身边啊！”

记者又打开了镜头，这个凝聚着机器人公司最新的技术成果的机体上前一步，走到攻面前。

他微笑着说：“我回来了。”

攻冷冷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