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表是下午交班前,西三关口遣人送来的,西三的领导老爱搞这些杂七杂八的统计,工作成果一多,他们关口年终业绩就能上去,换来一墙的奖状。本来十四该把表交给头儿,没来得及。
流川看着看着,就会呆上一下,十四不知道他看到了谁的名字。
等他看完,却面沉如水。
“*木还在。”
十四看着他,他表情坚定,不知在说_fu别人,还是在说_fu自己。
下
红头发又来时,头上缠着纱布,还带着一帮人。十四下班前,他们已经把检查所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他下班,走出门,红头发对他高声吼:“你前天什么意思,当着大家说清楚。”
“什么什么意思?”
“你那一椅子砸过来,什么意思?”
“哦,那一椅子的意思很简单,阻止你们继续斗殴。”
“放屁!你要砸也该砸野猴子,我看你是想砸死本天才。”
“我不想跟你比嗓门大。”
“我*!你他_M装什么好人?海陵的狗难道不该被打?他们烧了我们的粮仓,烧了我们的城镇,炸了铁路和公路,死的全是他_M的无辜老头老太小孩。海陵狗杀了我们的弟兄,就要攻入我们湘北城,他们烧杀抢掠,什么缺德就干什么,你他_M的倒是说说,凭什么我不该和他们斗殴?”
D眼镜的青年拉回红头发,他朝十四点点头,“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解,因为从前的一些关系,这个先不谈。总之你前天那么砸樱木,的确让我们_gan到震惊,从前你和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shen厚的相互信任,你前天那么一砸,让我们很难再信任你。我们再来找你,只是想问你一句,从前的事情,你究竟还记得多少?我们这几个人,你到底还认识几个?”
他一直看着十四,十四知道,前天他也这么看着自己,那时他在人群里,但他的目光和其他人的目光迥然不同。十四不讨厌这种含有莫名意义的目光,它们打在他脸上,他只当是一束手电光。他想他和这群人之间,也许的确有过什么,这些东西,是他故事的一部分。
“我很抱歉,如果我以前和你们共过事,那些事情现在我一点也想不起如果我以前认识你们的每一个,但现在我没有一点记忆。”
站在红头发身边的是一个卷发矮个子,他一直冷冷观察着十四,“这么说,你什么都忘了?”
“差不多,关于人世的事情。”
“你的门牙呢?”
十四愣了一下,他有两颗白亮的假门牙。
“也忘了?”
卷发笑了两声。
十四有些不悦,他不喜欢被人这么tao话,他努力争取回谈话的主导权:“昨天清田说的问题,他们海陵有一批人是中毒气身亡,这是事实,不是胡诌。你们是敌对双方,他们怀疑到你们也理所当然,你们要没干那事,拿出证据,动不动就出手打人,不好,”他说,“当然啦,如果就是你们干的,就干脆承认吧,反正大家都到了下头,也没啥好隐瞒的。”
“老子现在拳头发痒,”红头发大叫一声,“你这个混账!”
他的声音竭斯底里,十四想,眼镜说他们之间曾有信任,他一椅子敲下去,那信任消散一半,刚刚这番怀疑说出来,另一半大概也散去个差不离。他想,天就快黑了,就算自己真的失去过什么,天也照样黑,就算他从来都只满载而归,天也不会亮。
卷发冷冷哼了一声:“毒气?我们犯不着。”
只有眼镜望着他,忽然开口说:“我承认,毒气是我放的,可这里没人知道,和湘北无关。”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半晌无声。
“眼镜兄,你瞎说什么?你连蚊子都不敢拍,还放什么毒气?”
十四不明白眼镜的意图,他忽然向他坦诚,是想表明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表明,至少他什么也没有领会到,他笑起来,“我劝你还是直接去跟清田承认,那样比较有种。”
“你让我去么?”
“A。”
“那我就去。”
他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于是有些温柔,十四不知道他用这个腔T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慌起来,有个声音告诉他,对方是对的,他自己是错的,可是原因不明,他只是看着对方,后来他问:“你是谁?”
天在顷刻间暗了,十四有些不甘,他想眼镜讲话的方式是很动情的,从来没一个人用这种方式对他讲话,他想如果天晚一点黑,他就能看清眼镜的表情,但现在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他的声音,那声音说:“你走之后,有一天我梦到你了。”
这个夜里湖边没有篝火,十四沿着湖岸走过去,他决心要问清从前的故事,水光很弱,他依稀找到了那块礁石。那块礁石,远看像个帐篷,走近了,只是礁石,不能遮风挡雨,连人都遮挡不住,可有什么遮挡住了十四,他先前有很多勇气,可他现在再也迈不开脚步。
十四看见了他们,看见仙道的头发耷拉下来,看见他背靠在石头上。十四不知他靠了多久,那礁石坚硬如铁,并且凸出许多小刺,他怀里抱着流川,熟睡的流川。
十四以为他们都睡着了,他站在那里看着,直到仙道朝他转过脸
十四曾在黑暗看里着自己的脸,那时他刚分配到检查所,十分自律,上头说早上六点交班,他害怕迟到,四点半就起来,他对着镜子,站在宿舍的窗口。楼上有人养了鸽子,他听到鸽子扑腾翅膀的声音,他还听到自己的声音,从体nei到体外,他_gan到每个器官都像一座时钟,在黑暗里运行。他甚至可以听到黎明的声音,云朵移动的声音,他打算等云移过头顶他就推门出发。那时他对检查所的生活充满向往,他想从此将有一个新的自己,但他看不清这个新的自己,镜子像一片飘在夜里的树叶,他的脸若隐若现,只是几个暗块,像是树叶上的纹路。
后来有一天,他想起仙道的脸,发现这是唯
张在黑暗里也如此清晰的脸,他朝他看过来,目光如炬,他朝他点点头,眉端和zhui角都在笑。
“他睡了。”
仙道说,低头又看了流川一眼,很慢。
“我知道。”
“我哄了很久,他才睡着。我唱了一首军歌,海陵的,他睡不着,后来又唱湘北的,跑T,他睡着了,”仙道缓缓低下头去,很近很近的看着流川,他的声音也很慢,也许是被风吹的有些散,“前几天他一直不愿睡,他怕我变卦,趁他睡着把他送回去,”
“这两天,我一直不敢睡,我怕他变卦,趁我睡着,偷偷跑回去。”
十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但他听不懂,他只看见那个叫仙道的人靠在倒刺丛生的礁石上,低着头,下面睡着流川,他好像要去吻流川,又好像是抱住自己的心脏一样抱住流川。
你说,我该送他回去么”仙道抬起头,看十四一眼,“你是来接他回去么
十四想摇头,但他只是无法控制的扬起手,“刺,你靠在刺上。”
“刺”
“刺
仙道笑起来,“刺刺就够了”
“什么
“从前,我只是想抱他。上军校,他隔我很近,天天B我比格斗,用拳头砸在我脸上,用zhui骂我白痴,可我躺在地上,仰望他,却想抱他一不敢抱。战场上,我们隔得很远,他杀死我的战友,我干掉他的同伴,可等他经过我面前,身上带着伤,我居然还想抱他,一想就半天,他把我拉下战壕,骂我,问我愣在上面是不是等着挨子弹,问我究竞着了什么魔,我看着他,我想告诉他我究竟着了什么魔,但我,没有说。后来那颗炮弹来了,那是我们在弹尽粮绝四天后,终于空降过来的第一批炮弹,他就在那里,那一下,我知道我再不抱他,就没机会弓,我扑过去,直好,我第一次拘住弓他,”他笑起来。
我抱着他一起掉落,抱得很紧,我才第一次抱他,不想就那么松开,我知道是我抱的太紧,才把他一起带到了这里,我想我运气真好,第一次抱他,就能永远抱住他了,我不想放开他,”他停顿了片刻,空气安静的像竖起了围墙,“你说,我这样坏,刺刺就够了么
十四看着仙道,有一下,他还在想着如何打断仙道的话问他自己的问题,后来,不知从仙道的哪一句开始,他的声音变成了黑洞,把他xiJin_qu。
“不,他也被xi入地狱,是系统问题,你个人力量是不可能把一个人拖进结界的。”
仙道看他一眼。
“他想回去了,我知道,他惦记湘北我偏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他也知道,他只是不说。”
半天,他科抖头发,像是忽然醒了,
“你来干什么”
“我。”
你走吧,我都知道,只剩下一天。
黎明的时候,牧绅一拎着两壶酒,来敲检查所的门,他举起酒瓶,“嘿,老兄,我们要赢了,来,陪我喝一杯,湘北的主力已经差不多被歼灭,”他说,“樱木宫城流川暮木,他们都死了,湘北只剩*木了,”他抬起头,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地面上的战况,“我知道,*木也快坚持不住了,湘北城很快就要拿下了
海陵的小伙子,他们会杀Jin_qu,就像从前湘北杀进我们的城池。他们血气方刚,旷日持久的战争让他们受苦了,他们会好好发泄,他们会冲在最前方,他们会充满创意和灵_gan,他们点燃姑娘的裙子,用她们的牙来磨刀,他们身上的每一个物件即使一_geng鞋带也能完成一项了断生命的仟务,他们会干的很漂亮,把湘北城屠的一千二净。
屋外传来嘶喊声和兵器的交锋声。
十四站起来,“有人在交火,我去看看。”
牧绅拉住他,“不用去了,快结束了。”
“你怎么知道”
“湘北的人我们要杀的一干二净,湘北的鬼我们也要杀的一个不留。”
十四_gan到后脑勺上抵着一个凉凉的东西,他扭头“别动,三井上尉。”
他看着牧绅,“你狠。”
他不难过,只是有些丧气。
牧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你从前更狠,三井,那时我很相信你。两年前,我发现你是湘北的间谍,现在我依然_gan到遗憾。你说没有一个人认识你,那是因为你一直躲在*暗处,不让人认识你。
“你没有表情,是的,你都忘了。我一直在想,那次你擅离地狱闯入人间,倒底去干了什么,他们不该把你弄进苦力营,不该把你记忆剥夺,他们扼杀了一个好故事。真的,三井,你有很多故事。
“你还活着时,是我亲手结束了你的生命,现在,也让我再来亲手结束你的亡魂。说真的,我挺高兴,我为了最后这个结局,向你这个我恨了两年的仇人阿谀献媚,不知道咖啡机的线好不好用但愿好用,我猜苹果你肯定没吃,但这也不重要,”他将酒一饮而尽,“我们赢了,我的事情,海陵的人会查清楚,他们将知道叛国的不是牧绅一,牧绅一的所有罪名只是错信了一个来自湘北的间谍。所有的情报都由这个名叫三井寿的人泄露,而牧绅一,他一直忠心耿耿至死不休。
十四醒来时,看到一个巨人,他起初以为是五号,后来看到巨人的脸,才发现不是。
巨人站在_F_间的中央,头上悬着白炽灯,他听到响动,转过头,“你醒了。”
“呕。”
“抱歉,我没撑到最后,海陵的攻击太猛烈,我们人不够,我想我应该是被人从背后砍死的,也许是那颗穿过脖子的子弹,我不确定,我那时身上有几十处伤口,只是筋疲力尽累死的也有可能。抱歉,你牺牲的时候,我曾带着大家发誓,我说要撑到最后,保护湘北的人民,我没有做到。”
十四看着他。
“他们说要来这里登记,我来时,看到牧要杀你,我跟他打,他跑了。”
十四点点头。
“三井,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我是*木。”
“三井,你有没有见过樱木宫城他们,你有没有见过流1川'
湖边的老人看到十四时,他说“你总是这么匆忙,年轻。”
“他们呢
“走了,和你一样匆忙,还带着一个受伤的红头发小子,那小子要不得,差点撕了我写了四百年的书。年轻人,今天你愿意听我读一段么我开始了另一本著作,我跟你说过,我已经写了人类六千年的历史,现在我要写人类六千年的未来,没错,你知道了过去,就能知道未来。人类在上面,我在下面但人类未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我亲手播下的种子,在我心这里,亮堂堂的,我知道什么会诞生,什么会毁灭,怎样你觉得有意思么A,你还带来了你的朋友,你好,我是北野先生。”
“我叫*木。”
十四望着不远处的礁石,“他们去了哪里”
“去找一个大约叫三井的人,他们是这么说的,我想不出那个三井的人能有什么好,这湖多么美丽,他们为了找他,却要离开。”
老头还想说什么。
十四打断他“北野先生,如果下次还能遇见你,我愿意听你读一段历史,或者未来。”
流川站在回旋机的结界门口,红头发的樱木在试图用body撞开结界。
十四看到他们,还有仙道,仙道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看着流川。
那个黎明不同于往常的黎明,太阳似乎有了些朦胧的意味,头儿说,地狱的仿真度在慢慢改进,他说譬如朝阳,清早六七点钟,它还不那么炽烈,像一只掉在水里的灯笼。十四想,这是他在地府里见过的,最美的一次黎明
最先吼叫起来的是樱木,“小三猩猩。”
樱木很喜悦,那一瞬间,十四也有些喜悦,在一个早晨前所未有的展光照在你身上,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站在前方,j力充沛,大声叫着你的名字。但那大约只是樱木的瞬间反应等他们走近,他已经冷静下来,他看着*木,“大猩猩,你怎么...也没扛住
他大概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情,装作不认识十四,他绕过他走到*木面前。
“我死时,海陵的大部队已经快要攻入城了,抱歉,以前大话说了很多,倒底还是没能保住湘北,宫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