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了我的手,引我去触碰他的额心。
我很轻易就能感知到他的灵魂本源。
灵魂是一个人的根本。一般人并不会让他人去侵入自己的灵魂,因为只要他人心生歹念,就随时能让对方灵魂遭受重创。
而温禅对我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他的灵魂本源宛如汪洋大海,并未察觉到有什么损伤,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要这样做了。”我加重了语气。
他看了我一阵,然后伸手按住了我的胸口。
灵魂凝为实质的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触碰,但是感受不到温度,我皱眉问道:“怎么了?”
“刚刚,这里空了。”他说道。
我一怔,我还当自己睡眠时不会发生魂力溢散这种事,因为每次醒来后魂力总会莫名的充足。
现在看来,哪里是我自己会在睡眠时自己补充稳固魂力,而是温禅在一直偷偷地给我输魂力,只是为了不叫我发现,都没有这次多罢了。
大抵是他昨天当我面这么干了,所以现在也没有了顾虑。
我欲言又止,“你……”最终,我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约莫是看我脸色不好,也不看他,他抓住了我的手腕,道:“我修补了天柱,天道对我有额外的馈赠,只是一点魂力罢了,这影响不了我什么。”
我垂眼了许久,忽而抬头看向了他,问道:“温禅,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是在想什么?或者说,为了让我的灵魂不散,你究竟是想出了什么法子?”
*
11
要说全世界,我最了解谁,那必要数温禅。
生前,我厌恶与人交际,只自己潜心闭门修炼。我不善察言观色,因为我从小地位尊崇,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也用不着看谁的脸色。
收周康那厮为徒,纯粹是于我有恩的友人所托,我看出周康心术不正,尽管不喜欢,也认真地尽到身为师父的责任,传授他知识,在他犯错的时候,依规矩处罚。
我自恃问心无愧,对待三个弟子都一视同仁。当他是为了谋夺权力,才联合我师弟以及魔道杀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真心恨我的。
六十年前,他扯了一大堆废话,回忆往昔,我是万万没想到,就连“他们一同出任务归来,多夸了大弟子一句”,“他们三人共同敬茶时,我多看了三弟子一眼”,这也成了他恨我的理由。
温禅当然不会是周康那种心胸狭隘之辈,这是简单的相处后就能看出来的,但死后进行了反思的我,也进行了对他人的认真观察。
温禅看似少言寡语,总是冷面待人,实则感情敏感,心思细腻,而且做凡事之前都会思虑周全,运筹帷幄。关键是他性格坚韧,善于隐忍,心中也藏得住事。
“复活需要准备四十九年,我即将魂飞魄散”,这两点,想来温禅早就一清二楚了,而他没理由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把周康的魂魄拘来拷问,做无用功。
——这是我在今早看他将周康放回冥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
所以说,温禅大抵是已经想到了法子,不让我魂飞魄散。
可,若是常规的方法,他又何必不同我说呢?
我原本是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法子,刚刚他提到“修补天柱”,让我猛然意识过来了。
他五十年前修补了天柱,拯救了天下苍生,因此得了大功德,这使得他的躯体脱离了凡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道之子”。
我即将魂飞魄散,这是天道使然,而温禅这“天道之子”,大抵是唯一能够“逆天”的人了,可他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我盯着他看,他却是垂下了眸子,平静地说道:“如果有法子,那就好了。”
我不禁想起了昨日他听了我的话后慌乱伤怀的模样,一下子又不确定了。他昨日可是说过“要将魂力全部给我”这种好似压根没弄清情况的话,可我不确定这话究竟是他为了打消我的怀疑,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当真出于真心。
我也就是这一个月魂力溢散严重,而我这段时间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压根就没见他做除了处理公务以及看书之外的其他事。
——不对。我睡觉的时候,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尽管大部分时间,我醒来时,他都在旁边,但这不能说明在我睡的时候,他寸步不离。
我重新躺下了身,“算了。”
我闭上了眼,听他问道:“又要睡了吗?”
我含糊地“唔”了声。
我听到了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是他把我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对于我来说,装睡根本不会被发现,因为作为魂体的我,没有呼吸,没有体温,更没有心跳。只是有点困难的是,我很容易就真的睡过去了。
温禅在我旁边几乎没有动静,他翻动书页,批阅文书,全是静默无声的。屋子被布下了结界,外面的声音更是没法传到屋里来。
我绞尽脑汁地回忆往昔,以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不过时间久了,我仍是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坠入了黑暗之中,好在尚留了一丝的清明。
就是这丝清明使得我在感觉到脸颊正在被抚摸时,意识从黑暗之中抽了出来。我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温禅的动静。
我听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慢慢地靠近了我的脸。
又要给我输魂力了吗?我心想道。
我这样想着,那柔软的唇瓣贴上了我的唇,在那一瞬间,我以为又有魂力输来,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我们就分开了,他的拇指拭过了我的唇,而后那带有薄茧的手掌覆上了我的脸,从我的眼睛额头,摸到了我的发顶。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好似带着又珍视又虔诚的意味。
感觉不到温度的我这时候也莫名觉得他的掌心在发烫,仿佛是烫入了我的魂体里。
嘶——
我又如何会不知道他这些动作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只是我没有肉体,只有魂体,并不会对这些有诸如心跳加速的本能生理反应。情感也模糊了的我,这时候还有闲工夫心想道,这小子难道在我每次睡着后,都会干这些事吗?如果我这时候睁开眼,会不会把他吓一大跳?
——他总是从容不迫的样子,看他被吓到,应该挺好玩的吧?
我觉得我还能想这些,挺冷静的,但是后来又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冷静,因为我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胡思乱想了半晌,就连温禅什么时候下床离开的,都没有发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早就乱成了一团麻。
我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装睡的目的,睁开了眼,看见空无一人的身旁,艰难地坐起了身。
然后,看到文书上温禅清隽的字迹,我就又想到了刚刚的事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神游。
不是,我这是被他给亲傻了吗?
很快,我回过了神来,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暗暗懊恼,赶忙下了床。
我的灵魂可以凝为实质,也可以化为虚质,我就直接穿过了墙,很快,我就找到了温禅。
我怔住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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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禅并未做什么,只是静静地靠坐在檐廊下,一只手臂放在了膝盖上,视线落到了庭院中的池塘。
我看不见他的脸色,只看着他的一半身子被月光笼罩,另一半沉在廊内的黑暗之中。
而让我感到讶诧的是他身上本该雄厚稳固的灵气变得波动不断,我听到了池塘水受他灵力影响而振动的声音,感觉到不断地有灵气刮来,险些将我给吹走。
——现在是正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对于实力低微的修者,过多的阴气容易让他们体内的灵力失控。
温禅显然不会是“实力低微的修者”,他对于操控灵气的精准,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以他的实力,他会被阴气影响,八成是身上有重伤。
可是,我与他朝夕相处,却丝毫没发现他身体有恙。
他就静止不动地坐着,什么也没有做,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阴气退散了一些,他身上的灵气也趋于稳定,他忽然动了。
我赶忙飘回了房,刚刚凝为实体,躺进了被子,我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走到了床边,他好像是站了一会儿,许久无声,而后我才感觉到身旁的床铺陷了下去。
他的手探入了我的被子,先是摸我的四肢,后来又摸我的胸口。原本,我是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后来才想到他这是在确定我魂体是否完整。
全靠他下午输的魂力,尽管我刚刚在外待了半个多时辰,我也没有发生魂力的溢散。
他将手收回去后许久,我再没听到其他动静了。
在看书吗?
我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只见他低垂着眼眸,专注地凝视我。
嘶——
我忙不迭地又闭上了眼,却仍叫他给发现了。
“怎么才睡这么一会儿,就醒了?做噩梦了?”我听见他如此问道。
我若无其事地睁开了眼,“是啊,做噩梦了。”
他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话拙的他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了“没事”这两个字。
我就躺在床上,仰头看他道:“温禅啊,我刚刚梦见你身受重伤,我很担心你。”
他简短地回答道:“这只是梦。世上没人能伤到我。”
世上确实没人能伤到温禅,但是他自己会伤到自己。
“一起睡吧。”我往里挪了挪,让出了一点被子。
他静默了几息,而后慢慢地掀开了被子,躺下了身。
我是想趁这机会弄清他究竟受了什么伤,可是想到温禅待我的感情,我迟迟没敢主动触碰他。
倒是他,手臂一开始就悄悄地绕过了我的腰,良久后,貌似无意地轻碰了我的腰背。碰了几次,我都没有反应后,他缓缓地搂住了我的腰。
我睁开了眼看他,他也从容淡然,手没有松开。
这种事也不是发生这一次了,因而他的动作可谓是炉火纯青,心理素质更是一流,这时候,不仅不慌,还靠我近了一些。
我心想,这厮可不就是仗着我“不知道”他喜欢我吗?实际上,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不睡觉吗?”我问道。
我的“毫无察觉”,让他越发变本加厉,他的另一只手悄悄地穿过了我的后颈,叫我的后脑枕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几乎是将我搂抱在了怀里,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先睡。”
“那好吧。”我闭上了眼睛,就着我们贴在了一起的肌肤,努力地动用我那为数不多的神念,探查温禅的身体。
过了许久,果真叫我捕捉到了一丝的血腥气,探寻了来源,我发现这竟是来自温禅现在跳动得快如擂鼓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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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
我心中发沉,侧过了身,与他面对面,睁眼看向了他的左胸处,他的衣衫理得一丝不苟,一点肌肤也没有露出来。
听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好似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无法令我忽略的是感知里那抹若有若无的血气。
——他取了心头血,而且量不少,才会让他根基受损,子时灵力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