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她叮嘱道:“觉得冷就把柴火烧起来,注意安全。”
菲姆斯扒着门,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去。
雨越下越大,非但没有变小,还有愈下愈烈的趋势。冷风簌簌灌进衣领,劈头盖脸砸了她一身寒冷的水。
阿贝尔激得打了个寒颤。
将试剂管还给药剂店,来到她打工的花店的时候,她被告知了一个噩耗。
“这是大家的决定,我很抱歉,阿贝尔。”老板娘说,“虽然很突然,但是你不需要再过来了。”
阿贝尔:“因为那个孩子,是么?”
“是。”老板娘坦白承认,结清了她这段时间的薪酬,“辛苦你了,阿贝尔。说实话,我也不希望你在那个小怪物身上浪费自己的天赋。”
阿贝尔没再说话,拿过酬劳离开。
又要再换地方了。她心想。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备点东西。
在回家之前,她特意去了趟成衣铺,买了几身小男孩的衣服。幸好花店老板娘多给了一些,不然买完衣服就没钱囤食物了。
她拎着大小包,迈着哆嗦的步伐回家,每一步都让她头重脚轻。不过,在看到菲姆斯迎接她时惊喜的表情,她突然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像有无数矮人用铁锤砸她的后脑,砸得她脑瓜直懵,她眼前一黑,之后的事,就完全不知道了。
菲姆斯蹲在尚有余温的炉火边,将烧尽的草木灰扒到一处,为新的木柴腾出地方,为此不小心划破了手掌心。扒到一半,他听到门口的动静,欣喜地上前,没想到阿贝尔摇摇晃晃倒在他身上。
弱小的男孩被她带着一起往地上摔,所有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菲姆斯双手全是漆黑的灰,他想抱住阿贝尔的脑袋,刚举起手,看到自己的样子犹豫了,紧接着就被她结结实实砸在肋骨,背部和坚硬的地面接触,痛得他闷哼出声,眼角沁出泪水。
菲姆斯缓了缓,小声喊她:“阿贝尔?”
无人回应。
阿贝尔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胸前,呼吸微弱几不可闻。
菲姆斯举着双手,小心着把自己从她身下抽出来,洗干净双手,才费力把她搬到床上。
阿贝尔面色苍白,全身发冷,偏偏却在流汗,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
菲姆斯顿时警铃大作,用被子把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他去点燃炉火,点亮火星的手在抖,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趴在炉火前不停扇风,让火焰烧得更旺。外焰燎到他额前的发丝,印出他鲜红的瞳孔如红宝石般璀璨。
屋内空气逐渐升温,菲姆斯被汗水浸透。
床上的人发出细碎的呻吟,严实的被子裹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试图伸展手脚。菲姆斯手忙脚乱把她的手塞回去,可无论塞多少次都会被她挣脱出来。
小男孩急了,握住她的手,起码把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
十指紧扣的一刻,他手心的血液与她的汗液融合,他好似听到一声响雷,混沌与光明扭曲纠缠,那道闪雷从他天灵盖直直劈下,刺穿他的整个身体,从脊椎骨一路蔓延,刺得他心脏生疼,扑通扑通地跳。
菲姆斯愣在原地。
心底有什么在生根发芽。
痒……
好痒啊……
他的角好痒……
菲姆斯如魔怔一般,红色的眼眸此刻变得赤红,他想做些什么缓解发自内心的渴望,可是从来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他快要被这股难受劲逼疯了。
他的嗓子难受得发紧,口腔中弥漫开渴意………………渴意?
床上的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脸颊上脖颈上全是水珠,阿贝尔面色泛红,双目紧闭,急促地喘息。他呆呆看了好久,一滴水倏地从她锁骨处滑落,落入秘密的领口。
菲姆斯咽了咽口水。
他知道不该这么做,可他实在太渴了。
静悄悄地凑上去,他轻轻舔了一口,舌尖触到她锁骨的时候,分不清是他在抖,还是对方在颤。
就像做了坏事担心被发现的小狗一样,他抬起鲜红的眼睛偷偷去看她,正看到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下。
菲姆斯面对这样的阿贝尔,难受极了。不只是对自己反常的自责,更是对她生病的无措。
为什么会是他?如果没有把他捡回来,她就不会生病,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看她痛苦地挨过这段病情。如果换个人,大概就会不一样了吧。
小男孩恹恹的,将脑袋埋在她的怀里。阿贝尔烧得迷迷瞪瞪,眼前光怪陆离,一会黑一会白,就在她以为要永远坠入黑暗之时,肚子被什么尖尖的小东西戳到,一下把她戳醒。
她挣扎着睁眼,首先看到一个亚麻色的小脑袋,然后就是脑袋上两只红得发黑的嫩嫩的小角。
……一定是在做梦吧。
阿贝尔心想,怎么烧出幻觉了,再低头看去,菲姆斯也抬头,满脸惊讶。
“你醒了!”菲姆斯高兴地说。
阿贝尔摇头,这一摇,差点没把她脑浆摇散:“我还要再休息会……你先进来。”
说着把被子散开,再一裹,菲姆斯的身体很暖和,非常适合捂出汗来。
菲姆斯靠在她胸口,用体温去温暖她,两人相拥而眠。
窗外的雨势仍大,但与他们无关了。
丑陋的小狗4魅魔
4.
这一觉睡到天亮又天黑,雨停了。
阿贝尔混沌的脑壳终于得到片刻清醒,她翻了个身……好吧,没翻动。这小男孩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菲姆斯的眼神没离开她,此刻也正紧紧抱着她,手脚并用,一条腿横在她肚子上,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还有那条尾巴,缠着她的手腕,怪痒的。
……………………等等。
尾巴???
菲姆斯用额头抵上她的,她的睫梢拂过他侧脸,又是一阵心颤。好在她的温度降到正常,菲姆斯悬着的心落下了。
阿贝尔猛地被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贴这么近,目瞪口呆。
说他熟悉,那丑陋的烧伤确实是菲姆斯说他陌生,因为这张脸更像是他长大的模样。
人类会一夜之间生长吗?像竹笋那样?
“菲姆斯。”阿贝尔几近失语,干巴巴地叫出名字。
“嗯?”菲姆斯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态度自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你……额,这个”阿贝尔解开绕在手腕上的三角形尾巴,拎到两人中间,“这个是什么?”
“什么?尾巴?哪来的?”
菲姆斯还在状况外,困惑地去摸那条黑红的尾巴,一捏上去,却不想痛觉传递反馈给自己,他当场傻了。
他呆滞地用几分钟面对现实,甚至想辩解说这根本就是个梦——可无论是一扯就会痛的长尾巴,还是阿贝尔温暖的体温,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更别说,阿贝尔还摸到了他脑袋上那只代表着罪恶的角。那个如同魔鬼化身的罪孽……
菲姆斯瞬间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解释:“我我也不知道……”
阿贝尔抽着气,轻轻捏住另一只角,没想到引得小男孩浑身颤抖起来,扬起脖颈,喉间泄出隐忍的低吟。
她吓得立刻撒手,连声道歉。
顺便一提,他此时的模样,应该是大男孩了。
一个看起来非常纯情的大男孩,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她身上,他的眼眶通红,受极了委屈似的,红宝石一般的灿烂眼眸中流光闪烁,漂亮得像只魅魔。
而他在她的耳边断续浅吟,呼吸间是彼此的味道,他的唇一张一合,勾得她心脏乱跳,血液涌上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纯洁与妖艳同时糅杂于一个生物体上,此刻的他是恶魔的完美造物,引人踏入深渊的使者,当他尽情散发魅力的时候没有人能抵抗他的诱惑。
没有人能够违背自己的本能。
她的腰忽然有点发软。
菲姆斯却没有勾引她的心思,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心头,他一把捂住自己羞耻的脸,崩溃地大声哭泣。
阿贝尔登时清醒,霎时间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她能体会菲姆斯的心情,正因此,所以她心情也很复杂。她知道,一直以来,菲姆斯都怀抱自己是个普通人类的信念生存,只是运气比别人差了点,他能坦荡无愧地面对所有人,哪怕被抛弃被殴打被火焰烧毁一切,溃败的生活依旧没能击垮他,只因他心安理得。
而现实却如此残酷,绷断了他赖以为生的最后一根弦,让他的坚持彻头彻尾是个笑话。
正因理解,她才能迅速丢开被美色勾起的欲望,搂住他,安慰地拍他后背。
可怜的男孩泣不成声。
他不明白,令人生厌的疤痕父母的嫌恶乡民们的排挤受过的鞭笞和从未顺遂的苦厄……这一切,竟是他应得的么?
他的泪落了好久好久,浸得她衣领再次湿透,后来她的手拍酸了,哭声也变得虚弱。]uO'
雨后的黑夜格外沉寂。一片寂静中,她听到男孩自言自语般的呢喃:“我不存在的话,会不会更好……”
“不会哦。”阿贝尔说。
菲姆斯一愣,然后悲哀地问:“我果然是不被期待降生的吗?”
阿贝尔想了想说:“这个我讲不清。但是菲姆斯,你要知道,你的不被喜爱,只是因为你与他们不同。”
“你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察觉到的孩子,”阿贝尔继续说,“他们害怕这样的你,你如此与众不同,就像鸡窝里的那只鸭子——很抱歉使用这样的形容词——可你确实在一群平凡人中异常耀眼。
“不,我不是在说你的伤疤,我是指你的坚强你的努力还有你那天向我求助的勇气,都是他们嫉妒你,从而排挤攻击你的原因。
“他们畏惧你的与众不同,他们害怕你,哪里不是在害怕哪天会处于相同境地的自己呢?
“如果他们身陷你的困境,在绝望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有时候甚至会变得更惨,他们会做得更好吗?会抱着希望期盼明天吗?我觉得不会。
“说实话,我也很嫉妒你的乐观。
“你比所有人做得都棒,菲姆斯。
“所以,不用悲伤,为自己感到骄傲。
“好了,该笑一个了。”阿贝尔在最后狠狠亲了一口他的额头,试图给予他鼓励。
菲姆斯呆呆地听着她说话,就像在听她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他不敢相信那是她眼中的自己。
但,他想要去相信,即便是欺骗。她所说的话,他都愿意去相信。
不去相信的话,他还能怎么活着呢?他只有阿贝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