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合作第二天。
江皖收到前台转接的好几桩投诉信息。
大致分为三类。
第一类来自清洁公司驻守的保洁人员。普遍反应公司的顶楼多了很多酒瓶饮罐,超过三打。建议公司提醒员工,天台围墙不高,饮酒少上天台,以免发生不必要事故。
第二类来自保安科。他们让其转告XF公司的人不要试图在公司的任何角落抽烟,烟雾警报器一天响五次。保卫科的人腿都跑断了。
第三类来自公司66层,他们说67层踏地板的巨大声响影响到他们工作。希望尽快处理。
看完这些信息,江皖向前台询问,一般这种处理有无参考。前台小姐挂着模范微笑委婉表示,这些在XF公司人员进来时从未出现过。唯一抽烟被发现的同事已是前同事。
江皖失笑,见前台小姐朝他看过来,忙严肃神色蹙眉点头,表示尽快77777【澜11~11~17生】处理。
得到回复的前台小姐袅袅离去。
江皖彻底笑出声。完成手边的工作时效率高了许多。阳光照在眉眼不知几多温柔。
他们怎么知道。这些杰作一向是季昂知拿手好戏。不按规矩是常事。倘若一天季昂知规矩了,那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午休前半个小时江皖完成预定工作,前去XF公司的根据地67层楼。相隔三层楼,江皖选择步行,顺便观察公司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布局。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的控烟做得很好。烟雾报警器广布分散,在走廊里,电梯间的角落里都有。正可谓是防不胜防。
看来建立这层楼时消防做得相当到位。江皖边想边踏上楼梯,没上几层就闻到空气中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好似花果香水的甜腻。他以为是哪位透气的女同事,伫立几秒,在想是这么上去还是下楼坐电梯,还未想清楚,一声低咳自回音空阔走廊响起。
江皖瞬间僵住,他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等下一声。
“咳。咳。”
短促低沉,闷着喉咙。似从鼻息压抑。
江皖几乎凝滞。
“呵。”伴随一声轻笑,掩于唇畔。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好笑意味来。
要是你这时偏过头,就会看到那人抬眼,接着眼角眯成船,不在乎地说别瞎想。江皖每每这时,总得忍住鼻酸眼热。
大学时,季昂知咽喉受伤,说不出话,吊了很长时间液体。江皖陪他去看病时,家族病史上,“肺癌”两字太过触目惊心。自那以后,江皖常在他咳嗽时胆战心惊。尤其是季昂知一贯压低声音。
可到底忍不住。眼泪打转看着季昂知。
江皖一双杏眼生得多情,看人甜到心里去,因而眼波流转水润汪汪,季昂知就不得不轻叹一声,手掌覆上他双眼,感觉泪水打湿掌心后用掌心乱蹭抹去泪水。
“我见不得你哭。”季昂知发声如叹,陈述事实。
被剥夺视觉后,耳朵最为灵敏,所以每次都能听出这句话背后的情绪。就好像是拽得天下第一的季昂知只有此刻,只为了他,能有那么一瞬妥协。
江皖落泪就更凶了。泪水四溢也顾不得了,一把打开季昂知的手,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瞪他:“再抽烟,剁死你!”
季昂知一怔,后仰着头笑得格外开怀。
因为江皖从来正经知礼,从未说过狠话,连骂人也只会说“无礼”。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来得凶猛没被压住。
江皖立马两阶当一阶几步横跨台阶往上疾跑。许久未快跑的心脏急速跳动,化为一次次耳畔放大的喘息声。
楼梯拐角果然立着一人。佝偻着背在咳嗽。不是季昂知还是谁。
江皖冲过去,叫他的声音几乎劈掉嘶哑得可怕。
季昂知咳完后的脖颈和脸颊上蔓延的通红还未散去,眼神却已换上玩世不恭完全没事的状态。
“我没事。”一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语。
礼貌,疏离,生人勿近。
好似冷水浇头,江皖一下子清醒过来。MMF公司真是可怕,连带着楼层标识的数字都是公司logo作底。江皖苦笑,现在这情况,他是MMF公司临时派来监管某个项目的总监,季昂知是XF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他们是合作同事。是,他们已经分手了。
可他仍然胸闷发慌,他仍然愤懑难平,他仍然担忧不已。比起被拒绝的气闷他只想确定他真的没事。他盯着季昂知没说话,他留意着季昂知的气息和动作。就像以前,在某些时候,他在夜里悄悄听着季昂知在连声咳嗽后慢慢恢复平静一样。从怕吵醒他却又难受得忍不住最后被闷在掌心里的一声声咳嗽。从低喘到平静的呼吸声中,间或夹杂一声低笑。
总算蒙混过关了。
季昂知那时一定在想。所以他不知道假装翻身一把抱住他的江皖有多庆幸。
还好没事了。
亦如现在,还好没事了。江皖庆幸地想。
季昂知的神色恢复正常后,手插兜里,佝着腰斜站着,看向某个方向,并未说话。
他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视线四晃时忽然看见季昂知脚下立着一个各色涂鸦包裹的圆柱形小铁盒。盒盖子已被打开,铁盒里被塞满了像手指饼干一样大小的竖长条。要不是江皖认出外面一圈露出的半根竖长条是亮蓝色打底的黑色骷髅头,上面英文字母刻着SHAKE,他还以为那全是糖。
一罐子的香烟。
江皖脸色一下冷下来,他死盯着季昂知,压抑着呼吸。从四肢百骸蔓延的寒气裹住了他整个人,兴许是觉察到不同,一边放空的季昂知把视线转回他身上。
这一眼彻底惹恼他。
江皖劈头盖脸兴师问罪:“你答应过我什么?季昂知。”
似是一时没想到江皖说的是什么,季昂知拧了眉,须臾,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嘴角一提,神色自若地说:“不知道。”
吊儿郎当,甚是无辜。你急冲冲因为某些事追究问责,他却连是什么都不知道。江皖咬紧了后槽牙。
“我不知道。江皖。”他又重复一遍,斜站在那耷拉着肩。
这是两人重逢后,他第一次叫他名字。依旧好似含在嘴里。回忆铺天盖地,江皖忽觉柔肠百结。
以前也是这样,这人就往那么一站,轻而易举勾魂夺魄。
似是觉得还不够,末了,他吊着眉梢哑着嗓子散漫地抬眼:“你知道,男人在床上说的,大都不算数。”
宛如事后怕人缠上来的直戳肺漏子的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
只可惜江皖不是多年前被他用话一噎就气得找不到北的傻小子。他太了解季昂知了,季昂知一作妖,他就知道。这是季昂知回避两人的冲突。不想让他把回忆拿出来。也行。他低下头,让自己冷静,强迫自己不要被季昂知的话带跑。想想当初为何来这里。
再抬眸时,江皖已换上公事公办的神情:“今天我接到几桩投诉。这事是我失责,没有提前说明。公司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顶楼喝酒。季总工,MMF公司全楼禁烟。希望你提醒贵公司所有人不要在这栋大厦抽烟。吸烟有害健康。”
又是嗤笑。
“CME前身是吸烟室。你们公司严令禁止不怕扼杀创造力?”季昂知垂头掀眼问他。
江皖义正言辞:“无烟是势在必得。SMOKEKILLERS希望你能记住。”
季昂知忽地笑了,直起身,自上而下打量他,气势强硬:“哦?这是江总监说的?还是江皖说的?”
江皖只觉先前积攒的勇气溃不成军,争先出逃。还是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有什么分别?”
低沉的笑声闷在喉咙里,江皖听得出季昂知是真的高兴。
高兴什么呢?高兴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吗?高兴无论如何,只要季昂知一句话,逻辑缜密的江皖就会立刻顺着他的思路吗?高兴不管多久,江皖还会被季昂知的三言两语所撩拨?
江皖很想离开这里,可他更想知道答案。
有什么分别呢?季昂知。
“江皖的话。我可以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