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隔天，季青白与父母大吵一架，他跪在父母面前，手心里紧紧攥着当年我送给他的戒指。

“八年了……八年了啊！”他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一下一下用力戳着他的肩膀，“你还能惦记他八十年啊！是不是把你一辈子都给赔进去才满意！”

“妈……”季青白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用指腹捻了捻戒指的轮廓，把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磕碰到地板，“对不起。”

一声声对不起，他说得无力又坚定。每一个字眼却像一枚枚尖锐的钢钉，从我的嗓子眼里扎破血肉往外推挤。

好疼，真的好疼。我蓦地喉咙发紧，用手扣住脖颈艰难地咽了口唾液。

原来路灯下，他是在跟姑娘坦白。

无奈、心酸、苦涩……我的心像是被拧成了一股没着没落的绳索，绞得我心脏抽痛。

「你已经失去我了，就别再错过她了。」我屈膝蹲在他身前轻声说。

可是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的话。

最终，还是散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五年的恋爱回忆就像是一戳鲜红的钢印，盖在了季青白心底最最柔软的地方，久久不可磨灭。

他固执地坚持，而我也固执地想要继续陪伴他。

在季青白三十岁那年，桂花的花期久违地提前了半个多月。

路过一家糕点铺时，他突然踩住刹车。

下车买了一袋子糕点坐回车里，他眼神暗了暗，望着怀里的袋子出神，低垂的睫毛盖住了眼神的空洞。

是桂花糕，刚出炉的，散着诱人的香味儿。

季青白用手捏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口，嚼了两下还没咽下去，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啪嗒啪嗒，浸湿了白色纸袋。

“很甜，和你一样甜。”季青白一边笑，一边流泪，慢慢地闭上眼睛。

蓦地，我怔住了，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涌到了头顶，鼻头一酸泪水紧跟着夺眶而出。

……

都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原来，他还记得啊。

我眨了眨哭红的眼睛，将头缓缓靠在季青白的肩上，与他一同陷入回忆。

那时才我们上高二，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九月二十六号，是我和季青白在一起的日子。

第二节课的课间，隔壁班的班花突然找到季青白的同桌——我，帮她转交情书。

我跟季青白认识五年，从初一开始就坐同桌。

季青白自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是一张睥睨众生的冰山脸，不爱笑话也不多，沉闷得不行。可偏偏人长得够帅，还是个超级学霸。

不夸张的说，单看外表和成绩，暗恋他的小姑娘从一班排到六班。可但凡跟他接触几回，女生们便纷纷表示，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高二刚分科还没多久，隔壁班的班花儿，还是不知道行情啊。

我捏着粉色的信封“啧”了半天，偷摸塞进季青白的抽屉里，却被当事人看了个正着。

他久违地扬起唇角：“你偷偷给我写情书？”

一瞬间，我的心脏如遭雷击，疯狂摇头，却又莫名地心虚：“是隔壁班班花。”

他淡淡“哦”一声，便收了笑。

下午放学，季青白跟班花去了操场，我撑不住饿，跑到校门口买了盒桂花糕，边往操场走边拆盒开吃。

等我走到升旗台的楼梯前，班花已经不在了。

“成了？”我跳上三级台阶，一屁股坐下。

季青白没有回答我，而是问道：“吃的什么？”

“桂花糕啊，你尝一个。”

他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想吃。

我知道他不爱吃甜，故意又朝前送了送，眼神示意。

季青白妥协地从盒子里拈了一块，咬了一口慢慢地嚼。

“味道怎么样？”

沉默了一会儿，季青白笑了，看了看桂花糕又看了看我，说：“很甜，和你一样甜。”

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浸满了桂花糖浆，随着呼吸灌进我的心口，真应了他所说，简直甜得堵人。

“……你和班花到底什么情况啊？”我即刻转移话题来掩饰我已经红透的脸和节奏变乱的心跳。

“拒绝了，”季青白把剩下的桂花糕塞嘴里咽下，往后退了一步，凝眸看我，“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班花都拒了，那你喜欢的姑娘得多漂亮啊。”我诧异，“校花？”

问出口时，我的心却莫名地揪了一下，有点儿酸。

“不是。”季青白淡淡地说。

“校花也不是……那还能是谁啊？哪位天仙？”我心里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站起身来迈下台阶去追问，却因一个趔趄没站稳，撞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就在四周安静到我怀疑时间是不是静止时，季青白笑了，凑到我耳边放轻了声音：“谁啊？你啊。”

扑通扑通扑通……是谁的心跳声这么强烈，一下，又一下，简直要压出胸腔横冲直撞地直往耳膜里钻。

回了回神，我才意识到——哦，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是我的。

“……可、可我也是男的啊。”我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看他。

季青白的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环住我的腰，又猛地收紧：“有什么关系，谁规定男生不可以喜欢男生？”

见我脸上露出羞赧与无措的神色，他抬手捧住我涨红的脸，眼里带笑地看着我说：“何未羽，我就是喜欢你。”

那一瞬很短，又好像无比漫长。我感觉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世界仿佛没了喧嚣。

没等季青白开口询问我的答案，因他笑容而沦陷的我就已经知道，应季的桂花糕是他的，我也是。

思绪回转，我侧身抱住驾驶座哭得撕心裂肺的季青白，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进他的颈窝，可季青白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想，如果时间可以回到过去，大四开学那天的意外车祸我依旧会选择推开他。即便我会再死一次。即便季青白会痛苦，但我仍想让他活着。只要……活着……

回忆过后，季青白如往常一样开车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地吃饭、洗澡、上床睡觉。孤独始终如影随形地隐没在他身上。

初秋良夜。窗外凉风徐徐，灯火璀璨。

泪水与月色融合，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陷入了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梦里有他心爱的我与永远不落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