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今天是10月10日。

在阿玛斯国际学校中设有一所神圣的教堂,年轻的拉尔夫在里面担任神父。他是这里唯一的神父,总觉得这个不正规的告解室很像一副棺木,但信徒们并不这样认为,当然他本人也只是调侃似地想想罢了,对教堂里的每样物品都是具有虔诚之心的。

“你说,你每晚都遇见恶魔,这是什麽原因呢?”拉尔夫温柔地问道,他坐在告解厅的椅子上,透过小扇门密集的横木条可以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那人的体格健壮,可就像承受著莫大的痛苦般佝偻著身子,低哑地说:“神父,请你救救我。那个恶魔不肯放过我。”

拉尔夫从他的倾诉清楚地听懂了他的悲伤,於是产生了莫大的同情,安慰道:“邪恶是不能伤害天主的子民的,你可以告诉我,恶魔如何伤害你的心灵?我愿意倾听。”男人跪在厅前的踏板上,他沈默了片刻,最後将双手从小扇门底部的窗口伸了进去,哀求著说:“神父,请给我力量。”

“你要勇敢,不要被黑暗所击倒。”拉尔夫握住了男人颤抖的手指,非常用心地温暖著他每个指头。男人的前额靠在了小扇门上,紧紧闭上了双眸,说:“有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从两个多月前开始,他每晚都来我房里……他弄得我很痛。”

由於他主动的贴近,拉尔夫看清了男人英俊稳重的面容,他怜悯极了,於是用更友善的语气开导他,说:“勇敢面对你内心的恐惧,一旦说出来,你就能战胜对方。”男人寻求帮助的双手握得很用力,甚至指尖都泛白了,一字一字地道:“他用绳子绑著我的手,还用眼罩遮住我的眼睛,黑色的,然後,然後,他……强暴了我。”

男人话里的每个字眼里盈满了痛苦,拉尔夫神父出於职业忍住了想说的话,他尽量不要带上个人的意见,非常镇定地问:“只有一个人?你为什麽不反抗呢?”男人的手心微微地出汗了,他回答说:“他有手枪。”

拉尔夫为他的恐惧叹息,如同对待一个年幼的孩子,他在男人的手背烙下一个亲吻:“你应该勇敢起来,让你的心灵以及身体更加强大,对方只是一个贪恋色欲的男人,是你让他成为你的恶魔。”男人的眸子里透著彷徨,不知所措的问题暴露了他的脆弱:“那我应该怎麽做?那个人,他开始只是要一两次,可是现在他不到天亮就不肯放过我,神父啊,我应该报警吗?天主会遗弃我这个有过同性性行为的人吗?”

“不会的,你并不是自愿的,天主不会遗弃你,他会更加关爱你。”拉尔夫得体地回应道,他虽然刚刚从事神父职业三个月,却已经很懂得如何开解深陷泥潭的人,而且极诚恳地提出了建议:“你应该报警的。”

男人的眉头紧皱,他把下唇咬出了一个深深的血印子,异常辛苦地道:“我是这里的中文教师,神父,我是华侨,我还有一个老母亲在德克镇,我们在这个国家生活已经极不容易了,我怎麽能让别人知道我……报警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被男人占有过,他们会觉得我肮脏,我的母亲会因此蒙羞,我也会失去工作。”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人们渴望著任何能调剂生活的新闻。拉尔夫同意男人的话,他轻柔拍抚著男人的手背作为安抚,并且递了一条手帕给他:“你叫什麽名字?我会在天主面前为你祈祷的。”男人犹豫了半晌,出於对神职人员的敬意,他还是如实说道:“我叫尼诺。”

拉尔夫神父紧握了握他的手,重新问了一次:“你的中文名字,我听得懂一些中文。”男人虽然觉得这似乎没什麽关系,不过还是回答了:“方如松。”

“静如松的如松吗?”神父细心地向他确认,男人态度谦恭地跪在他面前,小声地说:“是的。神父,我想知道,假如我不得已犯下杀人的重罪,天主会原谅我吗?”

拉尔夫沈默了,他渐渐放开了男人的双手,过了许久之後才又开口了,这样庄重地对他说:“放心,你是个勇敢的人,天堂的门不会对你关上。”男人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气,他露出明朗干净的微笑,满怀感激地说道:“谢谢神父。”

男人在天主像前又逗留了半个小时,大概在六点四十分左右就离开了教堂,回到了不远处的职员宿舍。这里毕竟不是提供法律援助的地方,拉尔夫只能目送他的身影融入了夕阳的余晖中。

当在七点的锺声传遍阿玛斯学院,神父整理了理黑色的圣洁的祭服,最後也关上了教堂沈重的大门。

方如松知道自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杀了那个男人。他思考了很多方面的问题,首先应该确定要使用什麽武器。枪?或者刀子?这两样是最适合的,其中用枪显然比较保险。

职员宿舍都不大,每个人都是一个单间,因为学院前身是一座古堡,所以这里的隔音以及设施都还不错。方如松有小小的洁癖,他不能忍受一天不洗澡,而每次他洗完澡出来,都会看见有个戴著恶魔面具的男人坐在他床边,拿著一支手枪指著他,就像现在。

“把你的衣服脱下,光著屁股走过来。”男人操著一把怪异的德国口音,顺著黑亮的枪管,他的调子轻而细,类似於刀子割在玻璃上的声音,有点刺耳,却令人印象深刻。方如松冷冷地瞪著他,双唇紧抿著,最终将白色的羊毛睡袍脱下来,展示著他布满吻痕和齿印的身体,全是这个男人亲自为他添加上的。

男人下流地吹了吹口哨,右手拿枪,左手朝他勾了勾手指,深红色的眼珠子显得很敏锐,犹如一头捕食中的猎豹。方如松曾经反抗过,结果他还没碰到男人的衣角就被一拳打趴下了,接著被拖到床上狠狠干了一晚上,第二天臀间全是精液和鲜血,挨了重拳的腹部也有整片的淤青。

这人的身材可以称得上魁梧,方如松知道还想靠武力逃脱是不可能的,他妥协地坐在了男人身边,思忖了一会儿,以略带恳求的口吻商量道:“我明天早上有课,只做一次可以吗?”男人动作熟练地将他的手腕绑在床头,接著给他戴上眼罩,准备妥当後就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放下了手枪,这时才盛气凌人地回答他:“你的屁股是我的,我想干几次就干几次。”

不愿意听到更多的羞辱,方如松别开了脸,他已经习惯了失去视觉时的行为了,只是在听见男人脱下衣服,解开裤纽和拉下金属拉链的声响时,他还是紧张得全身僵硬。

“别装得跟处女一样,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陪我睡觉了,昨晚还被我干得哭哭啼啼的。”男人恶劣地嘲讽道,他压上了方如松赤裸的身体,贪婪又急切地爱抚著他光滑的肌肤,亲吻著他的脖子和肩膀,用粗壮的性器抵在他大腿根处摩擦,沈笑著说:“张开你的大腿,让我的东西能碰到你漂亮的屁股洞。”

“呃……”方如松忍住内心的屈辱,为了避免更多的伤害,他慢慢地对男人打开了双腿,坚硬的物体立刻就顶上了他微肿著的後庭,火热的温度刺激得它的穴口轻微地收缩著,也不知是期待或者害怕。

男人的调情手法很高段,他捻住了方如松左边的乳头,不轻不重地搓揉著,满意地看著它从最初的粉红色变成现在的玫瑰红,说:“你的乳头颜色变深了,我记得在树林里第一次强奸你时,你似乎还是一个处男。”对此,方如松仍不作回应,他紧握著拳头,神情中显露著不屈不挠的倔强,而他被戏弄的乳尖变得坚挺了,本能地期待著即将到来的亲吻。

“不说话?我其实也不曾有过别人,所以一点也没亏了你。”男人用指甲抠拨著方如松的乳尖,唇角挑著一抹带著得意的邪笑,用赞赏的眼光审视著他完美的肉体,随即张嘴含住了他红色的乳蕾,舌尖均匀地舔湿了他的乳晕和顶端的肉粒,贪婪地吸吮著他甜蜜清爽的味道。

现在是深夜十二点了,黑色的寂静笼罩著伟大的阿玛斯学院。房间并没有开灯,男人可以借由窗外银亮的月色欣赏方如松的每一个反应,就如同一个婴儿对母乳的依恋般舔舐著他的乳头,著迷地揉按著他平坦的胸膛。

“唔嗯,嗯……”方如松的呼吸也逐渐失去了平稳,他发现男人的阴茎已经彻底亢奋起来了,犹如野兽般在他干涩的後穴浅浅地戳刺著,让他不由得放弃最後的羞耻心,开口提醒道:“先别进来,润滑剂……用润滑剂,我已经买来了,就放在床边的柜子里。”男人不耐烦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管润滑剂,往性器上挤满後抹均,跟著便翻过方如松的身体,掰开他的股缝就把龟头插入他的菊穴,慢慢地磨蹭了几次就把整根肉棍都挤塞进他的屁股了。

“嗯,真棒呢,你的屁股总是这麽热,真是让人高兴。”男人鼓励般轻叹道,他跪在方如松的後方,紧掐住他的胯骨逼他同样跪著翘起屁股,然後就以有力且缓慢的速度操干他的後穴,强迫它打开接受肉棒的进出,穴口的所有皱褶都被拉撑至消失,“你不必再当老师了,把屁股卖给我就好了,我可以给你钱的,嗯……尼诺,尼诺,我爱上你了,我早就爱上你了……也爱你这副身子,尼诺,我只爱你一个,永远只会和你做爱的……”

性交中淫秽的话总是不断夹杂著疯狂的爱语,男人用力地撞击著他的臀部,用丑陋的性器插入他的体内抽送,方如松随著他的动作前後摇晃,他的灵魂中有强烈又深沈的情感在叫嚣,让他晕晕沈沈的,喉底发出一种隐忍沙哑的呻吟……最终在後庭被射入大量精液时,他的内心深处喷涌著某种熔浆一样的恨意,肉体达到顶点的一刻,脑海里也滑过了一个坚定的信念。

必须杀死他,杀死这个男人……天亮了,这个信念依然盘桓在方如松的意识当中,他撑著酸痛的身体从床上起来,安静地注视男人留给他的东西,一根剪断的绳子和一个黑色眼罩,还有一个恶魔微笑著的面具。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方如松梦呓似地念喃著,他捡起浴室门口的睡袍披上,随後就将这三样纪念品放进了衣柜底层的抽屉,并且大略地清点了一下,合计约为七十套。那个男人是两个半月前找上他的,每次强奸完他总会留下这些东西,他琢磨了一会儿,最终古怪地惨笑了几声,重复著说:“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方如松曾经问过男人的名字,想当然没得到答案。他通过一些非法渠道联系上贩卖枪支的商人,汇过去半个月工资订购了一把便携式的手枪,他们会在半个月後给他寄到,在这段时间里,他要找出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方如松上课的教室在二楼左侧第三间,前面靠近的是公用厕所,後门左转就是楼梯。参加他课程的学生并不多,只有三十来个,他从前没有注意过,是不是一直有这样炽烈的视线盯著他,那个男人是否就在他的学生里面。

想从体型上辨认一个人并不难,可是他们每次会面都没有开灯,他实际上都不清楚那个男人的身高。方如松在黑板上写著文字,他非常镇定地为学生们讲解著,暗地里则努力想寻找到那视线的来源,当他发现是来自後门外的那一刻,那股冲动使他拔腿跑了出去,而等待他的是空荡荡的走廊。

“这不可能,他一定就在这附近,我一定要找到他。”方如松焦急地在周围寻找著,几个学生好奇地跟在他後面出了教室,他顾不得他们的追问就冲下了楼梯,脚步凌乱而仓促,一路凭著直觉盲目地奔跑,直到他撞进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怀里,让他手里的纸箱甩在了地上。

“老师,你还好吧?!”那个学生急忙扶住他,搂住了他的腰,方如松拼命地喘著气,抬起头望进了他红色的眼眸,登时愣住了。他没有忘记,恶魔的红色眼睛。

那个学生眼里弥漫著一种清澈纯粹的光采,他无奈地用衣袖擦净方如松额上的薄汗,说:“老师,你这样乱冲是很危险的。”方如松默默地凝视著他,在他怀里闻著他的味道,试著寻找与夜晚那个男人的共同点,可惜一无所获,最後只得轻轻推开他,刺探著道:“丹尼尔,你不用上课?”

“今天负责药物研究的教授请假了,我去校门口拿包裹。”丹尼尔完全没发现他的异样,他重新捡起了地上包装破损的大纸箱,笑著问他:“老师,能请你吃顿饭吗?”

“现在不行,我还得上课。”方如松淡淡地回道,他的焦点一直没有离开过丹尼尔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底发现一丝熟悉的邪佞,然而还是没有收获,他的红眸之内只有失落,自嘲著说:“老师,你还在气我那时候乱说话吗?”

丹尼尔曾经是方如松的学生,可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校园聚会上,他说了一些超越师生关系的言论,风言风语就迅速传到方如松耳里,眼下他可不愿再谈这个问题,所以略显生疏地说:“过去的就算了,你也没做什麽。捧著这麽大的箱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老师……”丹尼尔的嘴唇动了动,他显然是还有话想说的,只是终於还是咽了回去,垂头丧气地率先离开了。方如松看著学生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对这个孩子的怀疑几乎打消了,不过在他也要离开之前,在角落里发现的东西让他屏住了呼吸,背脊立即生起了一阵恶寒。

那样东西,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丹尼尔纸箱掉落过的地方。

◆◇◆◇◆◇◆◇

方如松不想因为一个线索就给人定罪,订购的枪也还没有到,他愿意再等等,观察丹尼尔的行为举止。有一个非常浅显的问题,那就是声音,丹尼尔的声音和那个男人完全不同。这点让他稍微安定了一些,也许潜意识里他不愿意伤害一个孩子。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男人每晚都准时到他房里,他的衣柜底层又塞进了七套纪念品。方如松在暗中留意著丹尼尔,不太相信那样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会是恶魔,直至他今天来到丹尼尔的实验室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这一个小小的药丸,能让你的声音起很大的变化。”丹尼尔拿著一颗蓝色的小药丸,面对著他的同学,十分仔细地讲解著:“它会刺激改变你的声线,会有一点痛,但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後果。”

“学长,时间持续多久?”一个女学生举手问道,她捻起了一个药丸,丹尼尔搓著下巴思索了些时,回道:“一般是二十四小时,看你吃多少分量了。”另一个男学生忍不住敛眉,他拿过桌上的玻璃瓶,打量著里面的蓝珠子,说:“这东西能有什麽用处?”

丹尼尔像个调皮的小男孩,他眨了眨眼,有小许神秘邪气地道:“唔,也许能用来恶作剧。”女学生按耐不住好奇心,她把药丸扔进了嘴里,半开玩笑地说:“希望能变出一把好嗓子。”

小小的蓝丸子融在她的口中,混著唾沫一起流过了她的喉咙,带来了火灼一样的刺痛,她用力地咳嗽几下,哀叫道:“学长,好疼……”她瞬间变得尖利怪诞的音线,像刀子割著方如松的耳膜,他慢慢缩在窗底下,贴著墙壁听闻他们的笑闹声,有一种茫然的无力感。

从暴力的性交行为中,方如松没有感受到那个人的爱情,他只觉得屈辱以及痛恨,就算知道是他的学生,也并不会减轻他的仇恨情绪。他变得很冷静,晚上尽情地和男人做爱,白天有条不紊地上课,直到在10月29日签收了他的包裹,拿到了一支手枪,以及二十发子弹。

当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握住枪的瞬间,方如松萌生了更甚於性爱高潮的满足,电流迅速流窜到他每个指尖,他知道自己从此有了对抗丹尼尔的力量。

最近一个星期,学院似乎很热闹,可能有重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可惜方如松无暇顾及,他过著行尸走肉的生活,表面上很正常,只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也融入不了他们热烈的气氛当中。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在期待著什麽。

红色的眼睛,药丸,还有魔鬼的面具,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方如松别无选择,而机会很快就自己送上了门。11月1号,丹尼尔约他在树林一间废弃的木屋见面,晚上十点锺,他同意了。

方如松穿上了极正式的衬衫西裤,还对著镜子系好了领带,将垂落额前的发丝拨开。他把枪套别在了腰间,然後用外套盖住了足以让小孩子尖叫的手枪。外面有人敲门,他喊著方如松的名字,至於说的内容他就没听清了,於是他决定不回应,等待门外的人自己离开。

阿玛斯学院的操场张灯结彩,所有人都聚集在那里吵闹狂放,弥散著足够融化冬天的活力。方如松的心思全放在腰间的枪上,他悄悄地从人群中消失,沈默且镇定地前往树林。那是一片密林,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阴森可怕,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

方如松永远没想要再回这里,他当初就是在小木屋旁被男人强奸,并且被殴打得浑身是伤,因为他拼死反抗。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会去小木屋的人很少,他早该想到是丹尼尔的,那个地方就是他发现的。

我这次不会再输了,我也有枪。方如松暗暗地想,他的笑容异常的冰冷,复仇的兴奋啃噬著他的灵魂,让他加快了脚步赶往目的地。一切都应该在这个罪恶的地方结束。

小木屋里点著油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户往外透出,有抹高大的身影在玻璃窗上移动。方如松很警觉,他没有直接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窗边窥探室内的环境,却倏地怔住了。丹尼尔在往墙上挂照片,他看见了他的脸,贴满了整面墙壁。

那个男人曾经拍过他裸照,方如松根本没有足够的耐性去细看他的照片,他相当镇定平静,左手轻轻将玻璃窗抬起来,右手掏出了手枪,危险的枪口对准了丹尼尔的後背,缓缓扣下了扳机……

拉尔夫神父不喜欢凑热闹,他在树林间闲逛,给几只野猫喂了些小鱼干,蹲在地上看它们舔舐毛发的模样,直至树林深处传来了枪响。他神色一凛,立刻起身朝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在短暂的狂奔之後,见到了窝在窗边抱著膝盖发抖的男人。

弹药的味道,持枪的男人,打开的窗户,躺在地上的青年,典型的犯罪现场。拉尔夫定了定心神,他露出最友善的微笑,轻声唤道:“是尼诺吗?我是拉尔夫神父。”方如松的眼神迟滞,他并没有太激烈的表现,只是把枪放到了脚边,微微地叹息,说:“神父,他是坏人。我杀了他,你可以报警。”

晚风摇晃著灯火,拉尔夫往屋里张望,他沈吟了半晌,说:“你应该购买灭音器,否则随时会暴露,会被判处绞刑的。”方如松把脸埋在双膝间,他略有几分疲惫和欣喜,低笑著回道:“嗯,可是不会有人威胁我了。”

他们彼此无言了近半个小时,方如松不在意别人怎麽想,他只觉得轻松。杀了一个人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勇气,他绝对没有胆量再杀一个神父灭口,更愿意服罪。拉尔夫的脸上闪掠过复杂的情感,他弯腰抚摸了摸方如松的头发,非常平和地告诉他:“别那麽绝望,我不会报警的,我会帮助你。”

“帮我?”方如松疑惑地抬起头,拉尔夫神父将他扶了起来,声调轻柔地交代道:“你现在先回去,冷静点,别让人看出不妥。我帮你处理这里。”

方如松迷惘地伫立在原地,他的眉宇紧蹙,语气中透著怀疑:“神父?”拉尔夫缓慢却坚决地推他向前几步,说:“赶紧离开这里,别再想这件事,也别再想起这把枪,你只要想著你在德克镇的老母亲。”

德克镇,母亲……这两个词激起了方如松求生的欲望,虽然自私却还是不自禁地想逃,他咬紧了牙关,深望了拉尔夫几眼後,终於是毅然跑上了一条隐蔽的小路,一直到了很远的地方才又回过头。

方如松愣愣地望见木屋化成了一片火海,他的身体还在颤抖著,双脚发软,甚至有种亢奋过度将要小便失禁的感觉。可是,那红色的火焰真的好美,燃尽了他那段不堪的回忆。

这天晚上,即便总是恍恍惚惚,方如松还是睡得很安稳,甚至遗忘了所有的恐惧。晚上没有人压著他,他一直睡到了早上十一点,才在敲门声中清醒过来:“尼诺,在吗?”

这把嗓音对方如松有很大的影响,他几乎是立即恢复了神智,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过去打开门,拉尔夫年轻漂亮的容颜出现在他眼前。神父的表情很严肃,他直视著方如松的双眼,说:“我早上知道了一些事,我们得谈谈。”

方如松毫不犹豫地让他进门,随後把门关上,极有礼貌地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拉尔夫拉过他书桌边的椅子坐下,指住床铺,说:“你先坐下。”

“神父,是我暴露了吗?”方如松顺从地坐在床边,还算冷静地苦笑著问。拉尔夫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注视著他,问:“你为什麽会认为他就是对你施暴的人呢?”

方如松默然了几分锺,他低下眼帘,盯著自己的手指,“他的眼睛,红色的。”拉尔夫的态度很好,他注意著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又问:“红色的眼睛在这里是比较罕见,但不止丹尼尔一个人,还有其他原因吗?”

“他掉了东西,是恶魔的面具,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方如松平淡地说,他慢慢抠著自己的指甲,而拉尔夫则似乎在他聊天一样,继续说:“还有呢?”

“他有一些药,吃了声音就变成那个男人。”方如松还是回答了,不过他不愿意自己的判断被人质疑,因此不大高兴地盯住了拉尔夫,咕哝著问:“你想说什麽?”

拉尔夫缓缓地离开了椅子,他蹲在方如松的面前,郑重地说:“我有事告诉你,但希望你一定要冷静。天主安排你经历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他稍作停顿,强迫自己要压抑住想法,满是惋惜地凝望住方如松涣散的黑色眼瞳,“你可能没有关注娱乐,那款恶魔的面具是一款游戏里的人物,今年最流行的。丹尼尔订购了一些送给朋友,昨天是万圣节,至少有上百号人戴著那款面具。”

“呵,然後呢?”方如松笑了出声,笑声之中有点不自然,“那药呢?”拉尔夫小心照顾著他的情绪,斟酌著选用更为温和的词汇:“那些药,不止是丹尼尔有。医药系的任何学生都能拿得到,甚至是系外的学生都能,可以去偷来,这并不难。”

“然後呢?”方如松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流露出沈思的神色。拉尔夫迟疑了一阵子,先是悲伤地摇了摇头,跟著从後口袋中抽出一叠照片放进他的手心,对他说:“他可能只是对你有好感,这些照片都是在你上课时拍的,很普通的照片,没有裸照……尼诺,你也许误会他了,他只想对你表白。”

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凶手,他没有找到凶手。方如松很费劲地将神父的话语连接起来,他愣了许久才弄明白了,尔後他发现他的手指缝里正在流下了很多的血,如同恶魔一样黑稠的血液,一点一点淹没了照片中自己的笑容。

……

学院最近有点风波,非常优秀的学生丹尼尔离奇失踪了,学院中唯一的中文教师尼诺也因神经衰弱而请辞,善良的拉尔夫神父自愿送他回他母亲身边。阿玛斯校长在尼诺的教室後门捡到一条项链,他拿到阳光下照看,链坠是一个镶钻的十字架。

“尼诺一定是掉了这个十字架,才会被恶魔入体的。”阿玛斯校长伤心地说,他摸了摸油光泛亮的秃顶,将这价值不菲的链坠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拉尔夫来学院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他没有多少行李可以打包的,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旅行袋。他十分感叹地站在天主像前喃喃自语,在偌大的教堂中,用谦卑的心态阐述自己的罪过。

尼诺没有发现,他也拥有深红色的眼睛,眼眸之中最深邃的地方隐隐有恶魔的血腥残忍在浮动,还有最深沈的爱恋。

他应该走了,尼诺在等著他,那个可怜男人现在舍不得离开他半步,真让人心疼。拉尔夫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拎起了蓝色的旅行袋朝门外迈步,然後在快要离开时,他忽然又折回来了,快步走向那个不正规的告解厅。

拉尔夫快速地撬开了厅前供人跪坐的踏板,从里面取出了许多恶魔的面具和几瓶偷来的蓝色药丸,还有一支从没装过子弹的手枪。他每次用的绳子都是从尼诺宿舍的杂物房里拿的。

……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

此後经过了四年的时间,拉尔夫脱下了他的神父衣袍,带著尼诺和他的母亲在诺拉小镇开了一家小商店。他们的生活安详而平凡,却也相当的甜蜜,尤其是尼诺的母亲於半年前去世之後,尼诺对拉尔夫的依赖完全超过了对氧气的需求。

邻居们很喜欢温柔又能干的拉尔夫,都为他感到愤慨,因为尼诺的任性,一点也不顾拉尔夫比他年幼。拉尔夫总是笑而不答,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对尼诺的需求才是最强烈的,所以他不允许尼诺对他的依赖有半分的减少,不允许尼诺独立,喜欢把尼诺安置在最里边的位子,方便自己随时触碰他。

拉尔夫以为他会在这个天堂里生活一辈子,不过他没有料到,破坏者会在墙上敲一个小洞钻进天堂来。那是某个星期天的下午,他在柜台後面迷恋地爱抚著尼诺的大腿,然而有人无视门口的休息牌走进了他的店里。

拉尔夫抬起头,他眯缝著红色的眼眸,舐了舐嘴唇:“丹尼尔?”

男人的脸庞有被火焰严重舔伤的痕迹,他也眯缝著和拉尔夫极相似的红眼睛,眸底已经失去了从前那种清澈纯粹的光采,“嗨,拉尔夫,好久不见。很抱歉,我没有被火烧死。”他说,总是非常愉快地笑著,亲热地轻唤道:“我的好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我找了你们三年了……我喜欢的人是不是该还给我了?我从没有伤害过他,可你是怎麽对他的呢?”

也许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阿玛斯学院里只有两个人拥有深红的眸色。拉尔夫.怀特和丹尼尔.怀特,一对命运完全不同的异母兄弟,总会喜欢上同样的东西,互相嫉恨。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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