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风先是震了一震,继而明白一切:原来李叔所说的云敛找一个人来假扮自己竟是这种假扮法!也难怪他无端消失两天,山庄内外却还一片平和,原来一直有人顶替自己坐镇如意山庄!
他躲在树枝后,不动声色旁观一切。
只见云敛冷冷发声之后,那人一直不声不吭,拿着茶杯的手不住发抖。
“哼,为何不说话?”云敛冷眼觑着对面的人,再度问道。
“小,小人不敢……”那“沈喻风”唯唯诺诺着开口,握着茶杯双手剧烈发抖。
这道声音又弱又细,与真正的沈喻风完全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云敛低声喝道:“什么敢不敢的,有话就说,没有就说没有话要说,我之前怎么教你的?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哪里像个一庄之主?”
那“沈喻风”身躯抖得更加厉害:“小人,小人实在没话说。”
云敛恶狠狠瞪着这张脸,继而露出嫌恶神色,摆手道:“算了,你不要说话了,你这样子一点沈喻风的风姿也没有。”
云敛又唤人撤下茶盘,摆上一盘棋局,道:“如意山庄庄主文武俱全,是江湖上有名的风雅之士,要想假扮他骗过世人,光靠混蒙过关可不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你必须把棋路给我记熟了。”
那人擦去满脸汗珠,弓着身应道:“是,小人尽量。”
两人摆开棋局,一教一学。结果也不知是云敛教导方法不行,还是那人悟性实在差得不行,一条棋路走得磕磕碰碰,杂乱无章,云敛起初细心教了几次,到最后耐心全无,往石桌上狠狠一拍,气急败坏地走了。
那“沈喻风”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沈喻风将全过程看在眼里,看着不远处那张与自己完全一致的脸,再看云敛对那人忽冷忽热的样子,不由心里一痛,想道:“又嫌他没有我好,又不肯珍惜真正的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见这人胆小如鼠,分明没什么武功在身,放心下来,从树枝后的假山绕出石亭,来到自己房间,打开后窗,跳入进去。
他的房间还维持着前两天的样子,可见云敛没让那人睡在这里,稍感安慰,来到床边,打开檀香木柜门,从中取出一柄长剑,与一把玉笛。
正想关上木柜,灵机一动,又忽而想道:“不对,云敛对我知之甚深,出门前一定会叫那个假扮我的人带上我的兵器,若是发现房中东西少了,一定会发现异常。”
他低头望着手里两件武器,沉吟不语。这柄剑他虽惯常配身,但其实很少有出鞘的机会,他沈家家学重在一身掌法与心法,剑法很少使用,反倒是这把玉笛,为云敛多年前所赠,斩金断玉,坚固非凡,多年来使用下来无比顺手。云敛只知他有两把武器,却不知他最爱的其实是这把玉笛。何况玉笛比长剑更易藏身,带上身上不会轻易被人发觉。
当下将“明心”长剑放回木柜,只携了名叫“泣骨”的玉笛,自窗户跳出去。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山庄外面已然热闹非凡。
大门外人山人海,人人忙着装点行李,争相呼唤。
“诶,那边磨磨蹭蹭干嘛?快点呢!”一名身穿护院灰袍的壮汉坐在马背上,吆喝喊着侧门边一个矮瘦汉子。
那矮瘦汉子正扛着一袋喂马用的草料,慢慢走出山庄,许是麻包太重,他脚步踉踉跄跄,走三步退一步,忽而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摔倒在地,下一瞬,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自后面接住了。
那矮瘦汉子肩上一空,在麻包被人接过的瞬间往后一望,见得身后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五官来。
他大喘一口气,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谢谢。”
“不必。”沈喻风也笑了一笑,把装着草料的麻包轻轻往上一抛,准确无误地落在队伍最后载物的马车上。
那马背上的壮汉一乐,拱手道:“谢了,兄弟!”
沈喻风拱了拱手,转身又去忙自己的事了。他现在带着人皮面具,以李涵的名字混入山庄下人当中,随着他们一起出发端州。
他低着头,帮另一名护卫安着马鞍,此时却听一道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沈喻风放下手上鞍具,转身作揖道:“禀公子,小人名叫李涵。”
云敛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打量他:“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他似乎是刚醒不久,眼神惺忪,披在身上的一袭裘衣松松垮垮,眼见就要掉下来。他也不在意,目光一直停留在沈喻风身上。
沈喻风微微躬身,语气更加卑微道:“回公子的话,小人一直在外院打杂,前些日子庄内人手不足,我叔叔才叫我来内院帮忙。”
“哦,你叔叔是谁?”
“叔叔也姓李,庄内庄外都叫他一声李叔。”
云敛微微颔首,又瞧了他一眼,眼神若有深意。
沈喻风生怕被他看出什么。始终低头不语。
云敛一直盯着他看,等到出行人马全部装点完毕,才别开目光,绕过他跳上马车,沈喻风松了一口气,刚想转身走开,就听马车上传来他的声音:“力气不错,就由你来驾车吧。”
沈喻风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心知方才一幕已被他看在眼里。
这次出行难得配备了一辆马车,名义上是为了照顾身体羸弱的云公子,实际上是为了掩人耳目。沈喻风上了马车,拿起马鞭,转头又见那名“沈喻风”披着外袍走出大门,沈喻风定睛一看,果然那柄名叫“明心”的剑被他系在腰上,他与一个负剑的陌生男子并肩而行,那负剑男子明面上是与他挨着走,实际上一只手紧紧掐住他的后腰。
那“沈喻风”眉间郁色深重,在旁边人的挟持下,也随着上了马车。
沈喻风在他上车之后,扬鞭驾车,开始上路。在将要转道下山前看见李叔站在高大的门边,对他微微颔首。
他也对李叔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了山后,就听得车内响起交谈声:“喻风,你说端州有什么特产没有,我可是第一次去你家外公呢。”
云敛语气亲昵,语带笑意,又恢复成以往那般温润模样。
坐在马车前的沈喻风却很明白,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马车外山庄之人听的。云敛为了引开天罗宫的来人,以庄主出行探亲的名义将“沈喻风”带走,这些跟着他们出发的山庄护卫都被蒙在鼓里。
那些家仆却根本没有云敛这么多心思,他们在马上高声阔论,其乐融融,更甚至有的个别几个开始放声高歌起来。
这群忠诚又憨厚的汉子,尚沉浸在出行的愉悦中,不知山庄内已经翻天覆地,而他们最敬重的庄主已经被人掉了个包。
此行山水茫茫,未知前路是凶是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