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姓花,花满楼。”
“我姓上官,单名一个复字。”宫什靠着软榻坐着,伸手从红泥小炉上提起温好的女儿红斟了一杯塞到花满楼手里。
酒是陈年的好酒,加上新鲜的枸杞子在炭火上慢慢的温着,从酒壶里斟出来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花满楼凑到唇边喝了一口,又淡淡的说了一句,“上官公子不必再盯着在下看了,花某确实是个瞎子。”
这句话说得很淡,没有丝毫的不开心,也没有丝毫的自卑,但花满楼嘴角噙着的笑意却并不真实。宫什握着花满楼的手腕扯到自己面前,又往里面添了一次酒,“我一直看着你,并不是因为好奇你是不是个瞎子。”
少年的指尖带着淡淡的凉意,透过初夏的薄薄的衣物渗进皮肤里,花满楼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腕,“花某脸上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脸上也并无什么有趣的东西。我看着你,只因为你好看。”宫什抿了口杯子里的酒水,倾着身子贴着花满楼的耳边低语,“我见过很多男子,有比你俊朗的,也有不如你潇洒的,但我却并不觉得他们好看。”
湿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使得花满楼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觉得自己的脸上有写发烧。这番话如果是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至多让人觉得这个女子生xi_ng放浪,甚至有几分坦率的可爱,被这样恭维的男人也大多会有几分飘飘然。但是同样一番话从一个少年嘴里说出来就未免显得违和,让人浑身不自在起来。
“不知上官公子是哪里人士。等到我们到了万梅山庄,一定替公子找一个可靠的车夫送你回家去。”花满楼只好换了一个话题。酒是好酒,车也是好车,但是坐着这样一辆价值千金的马车却没有车夫也没有侍卫随行,毫无疑问,眼前的少年是个逃家的世家公子哥。
“我自然知道我家在哪里,但是我却不愿意回去。”宫什枕着自己的手臂半靠在车厢上,敞开的领口就一路散开去露出白皙的x_io_ng口上殷红的伤痕来,“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你。”
“上官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此行凶险非常,绝非儿戏。莫说公子只是个普通人,便是江湖中人也凶大于吉。上官公子原本就和此事无关,又何必涉足呢?花某实在不敢担保能够保你周全。”
“我的xi_ng命是我自己的,我便是死了也是我自己活该,谁要你保我周全了?”
这几乎是胡搅蛮缠了,就连花满楼这样温和的xi_ng格也觉得太阳穴一抽一跳的胀痛,恨不得拎着少年的肩膀摇晃几下。
这时候马车却突然停了,陆小凤的满是尘土的脑袋探进车厢来,“万梅山庄到了。”
花满楼几乎是松了口气,“很好,我们先替上官公子找个车夫送他回家,然后再去见西门吹雪。”
陆小凤的视线在宫什大敞的衣襟上一扫而过,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却是先拎起炉子上的酒壶对着壶口喝了一大口,才摇摇头,“我们不能先去找车夫。”
天已经黑下来了,只剩下最后一缕晚霞挂在天际。陆小凤喝下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意犹未尽的momo胡子,“你若是不想把他留在这里,我们就只有带着他去万梅山庄了。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原本是不想去见西门吹雪的。花满楼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相信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善美的,自然对于崇尚暴力美学的西门吹雪也是不欣赏的。但宫什却对西门吹雪很感兴趣。
“我听说西门吹雪只穿白色的衣服,从内衣到袜子都是白色的。”宫什微微眯起眼角审视万梅山庄,此时正值初夏,梅花还没有开,漫山遍野的都是桃花的浅粉色,“我家里也有这么一片桃花林,却没有这里的大,也没有这里开的好。我最喜欢的便是干净的男人,只穿雪白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色的衣服,这样的男人必然是不会太丑。喜欢桃花又喜欢白衣服的男人非但不会是个普通人,而且还很可能是个长的很好看的人。”
“西门吹雪非但长得不丑,而且还长得很英俊。如果他能够笑一笑的话,大概也会是个好看的男人。肯定是没有我英俊,却也能够迷死天下一半的女子。”陆小凤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毕竟天下敢这么调侃西门吹雪的人实在不多了。
“天要黑了。”所以花满楼还是陪着两人进去了,他只觉得刚刚喝下去的女儿红已经上头了,以至于听到陆小凤和上官复的声音脑袋就在隐隐作痛。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见吹笛的
人。
西门吹雪斜倚在一张用长青翅编成的软椅上,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你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第二好看的男人。”宫什的视线刀剑一般犀利的审视着西门吹雪的身材,以至于一向稳若泰山的剑神都有几分不自在起来。自然,大部分人是不敢直视西门吹雪这个人的,剩下的少部分却也不会用这种露骨的眼神往别人身上扫。
“我早说过,若是他肯经常笑一笑,这天下一半的女子肯定会趋之若鹜。”陆小凤毫不客气的伸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去,又倒了一杯递给花满楼。
“这你却错了。我说他好看正是因为他绝不肯轻易的笑一笑。”陆小凤也给他倒了一杯酒,宫什却只是拿在手里并不喝下去,“我听说过一句话:西门吹雪吹的不是血,而是寂寞。西门吹雪原本就不是一人,他是剑神。神又如何会笑呢?若是他真的经常笑一笑,那就是已经染上了俗世的红尘,也就配不上这样纯净如雪的白色了。那时候他纵然能够迷倒全天下的女子,我也不会觉得他好看。”
任谁被别人这样当面品头论足都会觉得不自在,即便西门吹雪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带着几分深意。陆小凤就经常劝他出去走一走,好好享受当下时光,却不知道自己真正享受的只有剑刃刺穿喉咙,血花绽放那一束瞬间的辉煌,余下的时间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消磨罢了。
西门吹雪从椅子上坐起来,拍拍手掌,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侍女鱼贯而摆满一桌酒席,“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带旁人看看我是不是个好看的男人么?”他又侧过脸去看花满楼,“阁下可是花家七童?”
“在下正是花满楼。”花满楼微笑着点点头,“和我们同来的这位是上官复,上官公子。”
“上官公子?”西门吹雪微微怔了一下,少年的声音清越明朗有几分雌雄莫辩,他原以为这不过是陆小凤又一个红颜知己,却没有料到这样妩媚的面孔下是个公子哥。
“我复姓上官,单名一个复字,字子卿。西门庄主若是喜欢,叫我上官就好,若是不喜欢,叫我子卿也可以。”
西门吹雪的眼角微不可查的跳了跳,没有搭理宫什,扭过头去看陆小凤。这明显是责问和怀疑的视线,一口美酒噎在了嘴里,陆小凤慢条斯理的咽下去,却终于没有开口解释关于上官复的来历。虽然西门吹雪不是个八卦的人,但是向来风流倜傥的陆小凤流落身无分文,只能靠坑蒙拐骗无知少年的事迹实在不太光彩。
他又喝了一杯就,才慢慢的开口,“我这次来,本来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挑了挑眉毛,伸手给他斟了一杯酒,“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一直是我的朋友。”
“所以我才来求求你。”
“所以你不管什么时候要烧我的房子,都可以动手,也不管从哪里开始都行。”
陆小凤当然没有烧掉西门吹雪的房子,反倒是挂掉了自己的胡子。因为西门吹雪说,“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陆小凤正拎着剃刀对着镜子刮胡子,宫什突然放下酒杯问,“如果有一日我也修出两根像眉毛的胡子,我再来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愿意跟我走?”
西门吹雪怔住了,花满楼也怔住了,陆小凤的手腕一抖,下巴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宫什却自顾自的又摇了摇头,“想来但凡是人已经有了两条眉毛就已经足够,若是嘴上再多出两条来,便是我这样好看的人也会变得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