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在清池园遇上三个皇兄之后,澄雅和澄宣又去了冷宫几次,倒也还相安无事。小澄宣毕竟还小,用稚嫩的声音天真地问:“母妃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因为母妃的爹爹犯了错,母妃受到牵连,要受罚。”
“犯了错?”
“是啊,宣儿可要乖乖的,若是宣儿犯了错,哥哥就要跟着你受罚了。”
“啊!那宣儿一定乖乖的,绝对不犯错!”
“呵呵,好啊。我的宣儿是天底下最乖的小孩。”
每当澄雅哄着澄宣的时候,总会感到一阵满足,仿佛哄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澄雅教澄宣认字,读书,明辨是非,颇有身为人父的体会。
除了澄宣想看母妃跳舞这一点,着实让澄雅头疼了一阵,其他方面,澄宣真的是个很听话的娃娃。
那日去冷宫,正好看见淑妃于葱郁桂树下翩翩起舞,树影斑驳,周围闪烁着点点金色光华,宛若天仙。小澄宣就这样被迷住了,吵嚷着要看母妃跳舞,弄得澄雅只好硬着头皮跟淑妃学跳舞,接着便是琴棋书画,使这个心理年龄奔三的伪大叔Tian着老脸学习那些蹩脚的动作。
“呵呵,哈哈哈!”小澄宣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觉得哥哥跳的动作实在是太搞笑了。
“小家伙!你再笑!”澄雅皱着眉头,怒道:“也不知道是谁偏要看的。”
此时明月当空,凉风习习。应澄宣的要求,澄雅回忆着母妃妖娆的舞步,踏着脑海中的节拍,才跳了一会儿,就听见这小子毫不留情的嘲笑。
澄雅走过来拍着澄宣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哥哥我是男人,怎么比得上女子的身段,更跳不出来那柔美的味道!你就将就点儿吧!”
说罢,抱着澄宣躺进藤椅里,理着小孩儿过肩的发丝,轻轻梳弄着。
小澄宣也很享受地靠
上哥哥的X_io_ng膛,眯着眼感受身旁带着凉意的体温。
“明天早上,哥哥要出去一趟。宣儿在家里要乖乖的,知道吗?”澄雅抚着澄宣的头发,缓缓说道。
“哥哥要去哪里?”澄宣拉着澄雅的衣襟,生怕哥哥就这样不见了。
澄雅看着澄宣洋娃娃般的小脸,笑道:“哥哥要去上学了,明天去选侍卫和伴读,以后就不能天天陪宣儿玩儿了。”
澄宣脑袋上顶着大大的问号,眨着大眼,里面透着不解。
澄雅解释道:“哥哥已经五岁了,是该去上书房和皇兄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了。等宣儿五岁时,也要去上学,那时候我们又能天天在一起啦。”
“真的吗?五岁?”小澄宣板着手指头数着,垮下小脸,幽幽道:“那还要三年啊,好久呐。”
“宣儿乖,等哥哥上学回来,还能教宣儿更多的东西,不好么?”
“好是好。可是,哥哥要是被欺负了,没有宣儿保护,哥哥会吃亏的。”
澄雅听了这话,心里实在是好笑,想我堂堂二十一世纪而且奔三的智商,还会怕那群娃儿们欺负?不过嘴上仍是柔声道:“宣儿莫担心,哥哥会保护好自己。倒是你这孩子,哥哥不在,要听欣悦姐姐的话,知道吗?”
澄宣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知道了。”
“主子,该就寝了。”欣悦走进院内,就看见两个小主子玩儿得不亦乐乎,实在不愿破坏这欢乐的气氛。站着等了好久,想到明儿个澄雅还要早起去选侍卫和伴读,不得已才近前出声提醒。
澄雅抬头看看清澈的夜空,呼了一口气,便抱着澄宣进了内殿。留下一地莹白的月光。
第二日清早,澄宣还在睡,欣悦替澄雅整理好衣饰,端了小米粥,两盘糕点,伺候澄雅吃完早饭,才送澄雅出了殿门。
小梨子走在澄雅前面带路,穿一身规整干净的灰蓝太监服,头戴黑色纱帽,警惕地打探着四周。
澄雅看着前面的小梨子,心想这人端的是谨慎沉稳,跟着自己还真是屈才了。便有心试探,轻声问道:“小梨子,你后悔么?”
小梨子听了这话,心里打了个突,脚下顿了一步。随即又放缓脚步走在澄雅身边,慢慢领路,躬身低头说道:“主子说哪里话,奴才看得出来,您却非池中之物。”
澄雅笑了,没去看小梨子,径自说道:“你读过书。”
小梨子也不拐弯抹角,“奴才的父亲原本是七品小官,贪污受贿,祸害百姓,满门抄斩,是罪有应得。奴才不愿就那么死了,终是选择进宫做太监,分来长舞殿伺候,遇到主子,这是天意。”
澄雅听到这里,却是真的笑了,侧头看着小梨子的眼睛说道:“好一个天意!小梨子,你也非寻常燕雀啊。”
生命和尊严,这人选择了前者。
为了生存。
小梨子心内诧异,完全没想到澄雅不仅没有瞧不起他,竟然还将他比作鸿鹄,顿时感动的一塌糊涂,此刻更是坚信自己跟对了主子,发誓今生定要效忠眼前这人,绝无二心。
澄雅完全不知身边人的决心,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更应该跟在雄才大略的人身边,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想着想着,不一会儿便到了练武场。
“主子
?”小梨子用眼神询问澄雅,澄雅点头,示意小梨子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小梨子便领了胖胖的侍卫长前来。澄雅觉得奇怪,这样的身材,总不会全是肌肉吧?难不成使的是千斤顶之类的武功?
“四皇子,跟我来吧。”这侍卫长毫不客套,直接领了澄雅进练武场,也没有集中武童,只是随手指了一小块儿场地,让澄雅自己选人。
澄雅倒是不在乎,阻了小梨子要行贿的行为,径自站在一旁观察那些正挥汗如雨、没命地训练的武童们。
场中武童小的有五岁,大的有十一二岁,良莠不齐,功夫也看得出高低。
站了一会儿,发现乱糟糟的训练场中有一对儿双胞胎,年龄相近,大概皆是七八岁左右,一人不时笑嘻嘻地在另一人耳边说些什么,眼神还往澄雅这边瞟,另一人则不冷不热,一本正经。
澄雅觉得有趣,侧头以眼神询问小梨子,小梨子仔细看了那两人,几番打量,才点了点头。澄雅笑着道:“就他们俩了,去跟师傅说吧。”
“是。”
很快澄雅便领着那对兄弟出了练武场。
“我是四皇子明澄雅,这是小梨子,我还有个弟弟,八皇子明澄宣。你们叫什么名字?”澄雅走在回廊上,小梨子在一旁跟着,两兄弟就走在身后。
“我叫梁旷宇。”
“属下梁栋宇。是哥哥。”
澄雅觉得这两兄弟个Xi_ng分明,哥哥弟弟挺好辨认的。直接偏头望向走在外侧的旷宇,问道:“刚才在练武场,你跟你哥哥说了什么?”
旷宇一听,知这小皇子很聪明,于是笑道:“刚才属下跟大哥说,这小公子很漂亮,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儿。”
澄雅笑道:“那栋宇是如何回答的?”
栋宇一本正经道:“那是皇子。”
澄雅一愣,想了想,原是自己只穿了一件青纱便服,而没有穿正式的皇子服,那旷宇把自个儿当成了皇亲贵戚家的小公子,而栋宇或许看到了自己腰上挂着的皇子玉佩,才纠正说是皇子。
澄雅看了眼小梨子,见他笑着松了口气,朝自己点了点头。眼神一对,便知双方意思,身后两人都是人才。
“你们兄弟可识字?”澄雅问道。
“进宫之前在学堂学习过。”栋宇答。
“嗯。你们功夫如何?”澄雅又问。
“中上。”栋宇答。
澄雅心里对这栋宇更是欣赏,说话简练,切中要点,已是打算重点培养了。
四人一路聊着,到长舞殿门口,澄雅让梁氏兄弟跟着出来迎接的小橙子自去收拾,便又带着小梨子去了偏殿。
刚一脚踏进偏殿,澄雅习惯Xi_ng地秀眉一挑,不为别的,就为殿中稀稀落落站着的三四个人。
小梨子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澄雅倒是明白,也不点破,只望向殿中叉着腿,坐在门槛上拿袖子扇风的一个白衣小孩儿。那小孩儿见了澄雅投过来带着笑意的眼光,晃着脑袋说道:“谁让四皇子起这么晚,大家不想浪费时间,都走了呗。”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澄雅笑问。
那小孩儿站起身,靠着门框,双臂抱X_io_ng,斜睨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澄雅,笑道:“专门留下来,看看这个不受宠却又大架子的四皇子长什么样儿。”
“可还满意?”澄雅笑出几颗贝齿。
那小孩儿点点头,戏谑道:“是个美人儿胚子。”
澄雅和小孩儿对视一眼,双方皆是满意,便留了这个名叫付轻桥的八岁男童做伴读。
“可知长舞殿在哪儿?”澄雅问。
“自然知道。明早还望四皇子莫要赖床。”付轻桥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澄雅让小梨子送走了其他三个小孩子,便一起回了长舞殿,正好赶上午膳。
小澄宣坐在椅子上,好奇地
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新来的兄弟俩,澄雅教澄宣念他们的名字,一顿饭便这样过去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天天还未亮,澄宣躺在床上,脑袋还在犯迷糊,一手拉着要起身的澄雅的衣角,咂着嘴问。
澄雅替澄宣盖好被子,轻声道:“宣儿多睡会儿,哥哥中午就回来。”
哄了澄宣睡下,澄雅在外殿洗漱,换了身淡蓝衣袍,刚吃完早饭,付轻桥就来了。
“四皇子早啊。”付轻桥还是一身白衣,只样式不同,什么也没拿,若不是知道他父亲是刑部侍郎,还真以为这是个两袖清风的书生。
“轻桥也很早啊。”澄雅开口便喊轻桥,微微一笑,让人颇有好感。
付轻桥听四皇子这样称呼自己,也颇感亲切,遂道:“殿下可是吃好了?”
“好了。走吧。”澄雅领着小橙子,和付轻桥一同出了长舞殿。
长舞殿离上书房不远,早上上完课,中午回来吃饭,还能眯个午觉,下午在训练场练武,直至晚上。三个地方恰好连成三角形,从长舞殿过去,都很方便。不难看出来当年淑妃是非常受宠的。
穿过清池园,便是上书房。刚走到书房门口,就遇到了明澄玦和明澄孜。二人看都不看澄雅一眼,抬脚跨进房门,径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澄雅一手背后,一手撩起衣摆,潇洒地跨过门槛,顺势垂首弯了嘴角,眼中却寒光一闪。身边的付轻桥明显地感觉到了澄雅气场的变化,心道,有好戏看了!
澄雅坐到书房里第三排靠窗的位子,付轻桥也坐在右边的位子。第一排是太子和他两位伴读,第二排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一人一位伴读。第三排就是澄雅和付轻桥了。
书房里摆的全是矮几,案上文房四宝齐备,书册则放在左上角。众人盘坐。雕窗酸枝等装饰淡雅宁和,玉瓶书画等摆设儒雅精致。澄雅望向后方,有个小门,透过珠帘隐约能见一排一排的书架,应该是个小书库。
很快太子明澄谨带着两个伴读进来了,众人见礼。跟着便是胡子白花花的老夫子,双方见礼落座。
坐好后,老夫子并未拿书讲学,倒是很和蔼地问了一句:“四皇子可曾习字?”
这句口气和蔼,但听起来却刺耳的话,澄雅微笑应对:“夫子不必考虑澄雅的学习程度,只管接着上堂课讲即可。”
听此话,二皇子明澄玦和三皇子明澄孜相互看了好几眼,接着便向澄雅投来鄙视的目光。太子倒是没什么表示。付轻桥在心里暗笑,却没人听见。
夫子咳了一声,道:“既是如此,老夫便接着讲。但若四皇子答不上来问题,或是达不到老夫的要求,仍是要按规矩受罚。四皇子,你可考虑清楚了?”
澄雅自信道:“夫子请。”
老夫子点了点头,心想这孩子怎会如此自信,即使淑妃曾教过,但也不该这样盲目自大。
拿起书,澄雅看了书名便在心里笑了,《孟子》,四书五经能难得到一个专修文史的文科生?
老夫子翻开书,摇头晃脑一阵,讲了半天什么“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是《孟子?梁惠王下》的名篇。
澄雅看了,无非是讲上位者
要把百姓的忧乐放在心上,百姓才会拥戴上位者,就是为君之道嘛。澄雅奇怪,这些东西,不是应该专门给太子讲么,怎么会拿出来教给其他皇子。
澄雅没有仔细去听夫子讲些什么,只是坐着翻书,看到前面有一篇高中课本上的《寡人之于国也》,看着看着,心里慢慢默念,竟想到了前世的事情。再抬头,大家都已经开始背诵刚刚讲的一篇了。澄雅撇撇嘴,觉得无趣。想这么短一篇文字,翻来覆去就那么个意思,一会儿就背完了,挺没意思的。
澄雅心里暗道,古人真的很废话,明明那么简单的道理,偏要拿出来反复说,遣词造句,举例说明,搞那么麻烦。
一会儿,读书声停了,澄雅也神游回来了。老夫子坐在上首捋了捋胡子,喝口茶,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书中有言‘乐以天下,忧以天下’,此句何解啊?”
明澄谨思索一阵,正身说道:“为人君者,当与天下人同乐,与天下人同忧。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关注黎民百姓。”
老夫子点点头,赞赏道:“太子殿下果然聪慧。为政者,自当心怀天下。二皇子,三皇子,你们有何见解?”
这两人听到夫子点名,明澄玦的脑瓜子顿时卡壳,还是明澄孜反应快,连忙说道:“太子大哥说的极是,为人君者自是要关心自己的百姓,与民同乐。”眼珠一转,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澄雅,不怀好意地笑道:“不知四弟如何看?”
澄雅侧头看了明澄孜一眼,方直身长跪,微笑道:“澄雅愚钝,自认为没有包容天下的X_io_ng怀,与万民同乐,与万民同忧。只谨记先人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先于百姓知其祸患,解其忧;庶民乐,即吾乐,而后伏拜天子。”
付轻桥听此言,在一旁忍不住拍掌叫好。只觉这明澄雅聪明绝顶,直言不做人君,甘为贤臣,把为君之道什么的,推了个一干二净。
看太子脸色,竟是一派欣赏。而老夫子则不做表示,一双混沌眼瞳中,看不清想法。
二皇子和三皇子自然吃了瘪,一脸菜色。三皇子明澄孜心道,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将来决计会是个劲敌,还是早些除去的好。
听得老夫子一声咳嗽,众人才将心思回转。老夫子悠悠然说道:“看来今日所学,大家皆已明了,那就检查一下上堂课布置的作业。”顿了一下,老夫子转向太子说道:“就从太子殿下开始吧。”
明澄谨颔首,少年的清越嗓音缓缓流淌,抑扬顿挫,不一会儿便将一篇短文背了出来。
澄雅暗道好运气,原来是要检查先前的课文,而那篇课文偏偏就是澄雅学过的《寡人之于国也》,刚刚看书时,觉得这篇无比亲切,不自觉默念了好几遍,此时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太子背过后,老夫子自是满意。待明澄玦背时,结结巴巴,才几句便道不记得了。接着明澄孜开口,背几句,提醒一下,好不容易背完,汗水湿了一脸。
老夫子未喊停,转而向澄雅说道:“四皇子,开课时,老夫已说过,要一视同仁。”
此时明澄玦和明澄孜相视Ji_an笑,太子明澄谨却是回头朝澄雅看了一眼,便又回身坐正。付轻桥在一旁撑着脑袋,斜眼看着澄雅,摆明了等着看戏。
澄雅仍是从容不迫地整了衣衫,合上书本,站起身,一手背后,一手自然垂于身侧,嘴角勾起自然的弧度,用舒缓的声调背了起来。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
轻柔的嗓音荡漾在上书房里,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在桌案上描摹出淡雅的图案。
“……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一篇背完,竟无半点错误。老夫子心内惊讶不已,却也没有表露在外,只是点头微笑,夸了一句:“可
造之材。”
澄雅坐下,眼神瞟到明澄孜紧握的双拳,心里暗自警惕。付轻桥环视前面众人,见明澄玦一脸傻样,不自觉摇摇头笑了起来。
澄雅上学第一天,天资聪颖的名号便传遍了皇宫大内。惹得惠妃跳脚,皇后皱眉,暗探明探,各路人马,蠢蠢Y_u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