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们不要傻站在这里,里边聊。”木荥旗站起来,身体忽然一僵,狄斫连忙上前搀扶,他撑着自己发疼的腰嘟嘟嚷嚷,“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没用咯!”
“哪里的话,您身子骨还硬朗着呢。”狄斫安慰道。
木荥旗摇头晃脑:“当初你要是跟我走,这样好听的话我还能多听几十年。”
秦霄蜀跟在他们身后,蹭亮的皮鞋轻磕着地面。gān脆清晰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在狄斫的耳膜上,在他绷紧的弦上轻轻敲击。
之前为狄斫开门的是木宅的保姆huáng阿英,她掐着点过来:“木先生,要扎针了。”
木荥旗主动对狄斫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有时候浑身不得劲,老这儿疼那儿疼,没事扎两针调理一下。你们俩先聊,等会儿在我这里吃顿便饭。”
狄斫站起身搀扶一把:“那就麻烦木前辈了。”
木荥旗和huáng阿英进了里屋,只剩狄斫和秦霄蜀在大堂里坐着,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氛围尴尬得诡异。
“秦先生。”狄斫率先开口,下文还未出口,秦霄蜀主动接了话头。
“你是想问那件羽帔吧?”秦霄蜀目光定在狄斫侧脸上,狄斫转头看来,又恍然一笑,道,“是的。我就是今日在店中询问的人。”
“我也已经给了你答复,不卖。”秦霄蜀姿态放松,目光一片淡漠,觉察不出任何情绪。
狄斫笑容淡了下去:“条件。”
“没有条件。你以为找到木先生这里,就能得到不一样的回复?”他的眼中冒出一点促狭嘲弄。
狄斫垂下眼睑:“秦先生要它有什么用吗?”
秦霄蜀不发一言,只是看着他,狄斫端着茶杯,食指在茶杯边缘摩挲:“那件羽帔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如果可以,还请秦老板割爱,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了秦霄蜀的目光,这个人好像过于瘦了。手背上的三条骨线清晰深刻,血管分布在白皙的皮肉里,连带着整块皮肤都泛着冷色,只在关节处有丁点浅红的血气。
“过分的要求是什么呢?”秦霄蜀的声音很低沉,上身有向狄斫靠近的趋势,不用担心被两人之外的人听见。
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狄斫抬起头来,忽的一笑。
秦霄蜀凝视他片刻,收起脸上所有的怠慢,坐直了身体,认真道:“我可以给你。”
“条件。”狄斫重复了一遍。
“没有条件。”秦霄蜀也认真重复。
狄斫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态度,疑惑道:“你刚才不是说……”
“所以我不是看木先生的面子。”秦霄蜀站起身,西装依旧笔挺,“两天后到店里来,我等你。”
狄斫惊讶道:“秦先生不留下来吃晚饭了吗?”
“你知道的。”秦霄蜀微微偏过头,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几乎像是错觉。
是的,他知道的,狄斫注视秦霄蜀离去的背影,他根本不用吃饭。
狄斫在大堂内小范围走动一圈,此时冷清下来,狄斫的感应更深。这是一座没有人气的房子,唯二经常活动的人,一个年事已高,一个是四十来岁的女人,大夏天里屋内清凉无风,暮气沉沉。
木老爷子事业有成,家底殷实,收了几个徒弟,但本人一生未婚无儿无女。那个人和木老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们谈妥啦?”木荥旗走了出来,面上带着自得的笑,“我就说,小秦这个人不是很好说话,但我出马么,没问题!”
狄斫笑着点头:“晚辈多谢木前辈了。”
留下吃了一顿晚饭,狄斫说了声改日拜访,离开了木宅。
回到城东的一家廉租房,房东的门大开着,见到狄斫从楼梯上来,房东太太放下手中的遥控器,qiáng装自然地打招呼:“狄先生,你事情还没有办完呀?”
狄斫应道:“还没有,确定离开的时间后我会告诉你的。”
“啊哟,我不是问你什么时候走啦。”房东太太笑容刻意得夸张,“我是问问你住得还舒服不啦?”
狄斫看了她几秒:“嗯,有地方住就可以了。”
“住得好就可以啦,你早点上去休息吧,我看你早出晚归的,快去吧。”房东太太客气几句,回到了自己的沙发上,目光却不时从眼角窥探。
狄斫上了五楼,走到红漆喷了505的房间前,轻敲了三声:“打扰了。”随后拿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孤儿院的木地板是这栋老房子原装的,快有八十年的历史了,许多年前的旧物,踩上去便嘎吱嘎吱乱响。有些地方踩下去弯曲得过分,总忧心下一秒就会折断,掉入漆黑的无底dòng里。
脚步声被刻意放得很轻,胶鞋底一点一点施压,木板的哀吟就变得细长,像是濒死一般有气无力。那个人从门口走到后方,然后转动九十度,迈出几步,再以脚后跟为支点左转,从后方走到门口。
孤儿院里的老师例行检查孩子们的睡眠情况,熄灯之后,她要确保大家都乖乖在自己的chuáng位上。
屋里屋外都关着灯,闭紧的眼睑投不进一点光,在屋内扫she的光柱忽然投到了眼睑上,于是一片黑暗便成了一片猩红,仿佛能看见薄薄的眼睑中血液流动。
“也行,你还在动哦。”
也行眼睑闭得更紧,抬起手臂,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往脸上挡。
他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等到一声门锁扣上的声音,他才慢慢睁开一条缝,玻璃窗上映着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所有人都睡着了,身边有人打着小呼噜,似乎还有人鼻塞,呼吸声不顺畅到令也行出现有些缺氧的错觉。他侧卧在chuáng上,手脚都蜷缩在躯gān周围,不敢伸出去。
渐渐周围的声音停止,令人厌烦的小呼噜都成了奢望,也行开始发起抖来——要来了。
漂亮的红色小皮鞋停在铁架chuáng前,脚尖轻轻点着地面:“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也行闭紧眼睑,伸手用毯子将自己整个盖住,嘴巴紧紧抿着,呼吸急促慌乱。在微凉的盛夏夜晚,他将自己捂出了一身的汗。
有什么在黑暗中拉扯着他的“保护罩”,头顶似乎露出了一点,也行立刻将头往两条胳膊里埋,双手紧紧扣进毛毯里,手臂用力得发酸。
下一刻,冰凉的小手抓在了也行的手臂上:“抓到你了,现在你是鬼。”
毛毯被无形的力量整个掀开,也行大惊失色跳下chuáng往外跑,鞋也来不及穿。周围的chuáng铺空dàngdàng的,没有一个身影,也行害怕极了,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走廊在也行的眼中无比漫长,赤脚在地上跑动的声音一直回dàng,夹杂着微弱的喘息声。
“谁还在外面跑动?现在应该睡觉了!”
女人愤怒的咆哮声从某个地方传了过来,也行停下脚步。身上的汗浸透了小背心,顺着眉骨滑下的汗滴微痒中带着刺痛,也行抬起手想要擦拭,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手臂上三道淤青。
高跟鞋在地上撞击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也行立刻拔腿开始跑动,另一个穿着裙子的身影几乎与他重合,慢半拍一般拉开了一点距离,随即分开成了两个身影。
紧跟身后的皮鞋声停下了,也行脚步缓了缓,回过头。
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蹲在地上,苍白木然的脸望着他,大得惊人的瞳仁几乎看不见眼白。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行心中的焦虑达到顶峰,他往回跑几步,嘴里因为着急发出意味不明的“呀呀”声。他伸出手,紧张到手指头胡乱舞动。
小女孩伸出手与他相握,几乎没有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她拉起身,红色的裙摆像一只蝴蝶,离开原地时留下一抹残影。
奔跑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小女孩引导,她带着也行躲进了一个嵌在墙上的小隔间里,拉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狭小的空间只有一个人的喘气声,也行抱着双膝,逃避一般将头埋在双臂形成了环里。小隔间里装两个六七岁的小孩有些勉qiáng,他只能用尽全力将自己抱成一团,不去碰触另一个。
“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我们的。”
小女孩的声音轻得像一股风,也行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冷得冒起一层jī皮疙瘩。
她的话音刚落,生锈的铁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就像有人在外面气急败坏地拉扯摇晃。剧烈的晃动中夹杂着几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人用坚硬的东西砸着门。
也行贴紧了背后的墙壁,他无所依靠,没有仰仗,唯一支撑他不要倒下去的只有冰冷坚硬的水泥。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晃动停止,也行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好久才渐渐缓下来。身体放松后,剧烈的疼痛也传了上来,他的背后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也行伸手摸向背后,墙面凹凸不平,稚嫩的指尖摸到了一条一条的凹痕,粗粝的墙面磨得他的手指发红。
他不敢再摸下去,收回了手,重新将自己抱成一团。在小女孩冰冷的注视下,也行沉沉睡去。
铁门被人粗bào拉开,qiáng烈的光照she.进来,眼球因为qiáng光而在眼睑下滚动,几乎可以预见睁开时的刺痛。一片yīn影覆盖下来,一双手将也行从小隔间里抱了出来。
“我就说有人在外面跑,让你出来看一眼,你都不肯!”
院长周桂香尖锐的声音吵醒了也行,他趴在她的肩膀上,用手揉了揉眼睛。姚文秀为自己辩解:“我都睡着了,你还醒着,就不能自己来看吗?”
也行迷迷糊糊没睡醒,被抱回了寝室。这时候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起chuáng铃叫醒,周桂香拍了拍手掌:“大家快点换好衣服,去吃早餐。”
她的手掌在也行的头顶轻轻一按,随即走了出去。也行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沉默着拿起自己的衣服开始换。
周桂香走到门外,见到姚文秀在门外张望,忍不住训道:“还不快去准备?今天会有大学生来社会实践,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姚文秀收回目光:“那个门,不是被封起来了吗?”
她说的是,早上发现也行的那个小壁炉。
“少说多余话……”
周桂香抵触这样的话题,但姚文秀却好奇地继续说道:“自从发现那个玩捉迷藏困在里面一个多月的小女孩,这样的地方都被封好了才对啊。”
在孤儿院工作近三十年的周桂香嘴巴动了动,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很快她整理好情绪,严厉道:“不知道是谁打开了,让我知道非要好好骂他一顿不可!”
姚文秀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快去检查确认一下,中午的午饭要多准备一点,快去。”
作者有话说:
伸出乞讨海星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