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会谈结束,大岛先生无视西村先生的眼神,美滋滋地说要搭流的车回去。
西村明显一副想把流留下来的样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么请问大岛先生您是怎么过来的呢?”
“这个嘛,我当然是搭千叶万次郎的车来的,只有他愿意绕那么远的路来接我一下子。”大岛先生理所当然地答。
西村转而面向流,使着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懂的颜色。
流和大岛早已经一左一右地坐在后排,相谈甚欢。
我坐在副驾座都能感觉到车窗外bī人的目光。眼见车子发动起来要走了,西村终于放弃,问流:“三天后是我的上任仪式,你会到场的吧?”
流虽然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但是我们都看出,从刚才开始他就心情甚好。尤其是看到西村急得跳脚的样子,似乎让他更高兴了。
未及流给出明确答复,没眼力见的司机就一脚油门嗖地开远了。我从后视镜看出去,刚刚下过一场bào风雨的天空被夕阳染得流金四溢,映得院中的树木和建筑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原本在我看来死气沉沉的大宅,因着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而生动了起来。
后座的两人似乎也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西村看。及至人影看不见了,两人才放松下来。
大岛律师将车窗打开,点起了一支烟。
“流,你怎么办,你要公开站到小神这一边吗?”
“明天看大家的反应吧,我也没想好。”流也打开了自己这边的窗户,“‘落风’是一招极难修习的招式。小野寺亮太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现在大家眼前过,但是我当时由于在关长禁闭,从没亲眼见过。直到刚才我读到了义父的信。”
说完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大岛律师耐心十足地拿手指敲着座椅旁边的皮革,发出好听的啪嗒啪嗒的声响。
“信中说他看出伤口有些不妥。”流下定决心,最终还是开口,“‘落风’是初代家主于动dàng时期创造的剑术。义父在传授给亮太和神司的时候,觉得招式太过狠厉,用于家主修习不利于心性的塑造,因此将第七式做了修改,点到即止。
然而要了小野寺的命的那一剑,却是直接从剑谱上习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血腥残bào,所以才一剑就要了他的命。
这理由用于给小神脱罪太没有说服力,所以义父一直没有公布。”
“原来如此,虽然剑术我是一窍不通,但是我也知道,这种细微的差别,只有懂得剑术的人看得出来,草率地公布,并不能服众——所以说,凶手可能还不知道,杀死小野寺的真凶另有其人这件事,早在七年前渡边先生就已经意识到了。”
“没错。不过既然小神回来了,那必然要洗刷冤屈,真凶知晓也是早晚的事。我也是希望在他觉察到之前能够尽量地多做调查和准备。还有……”流忽然侧过身子,敬重地对大岛先生躬了躬身,“跟您和盘托出,是因为我和小神现在是孤立无援的两个人,而对手在暗处。望您千万要站在我们一边。”
大岛先生笑了:“流这么快就和小神是一边的了啊。”
本想说几句玩笑话调节一下车内肃然的气氛,却见流毫无轻松愉快神色,大岛只好也跟着坐直了身体:“明白了,我的职责就是好好执行渡边先生的意愿,让神司的jiāo接平安顺利。”
“那就万事有劳了。”流深深低下了头。
六、
流的宅子里有一个宽敞的庭院。平日里都由起得最早的我去后院汲水,供在佛龛上。
第二日早晨我照旧起得很早,预备练晨功的时候,发现流早就已经汲完初水,洗净了竹剑,在院中练习了。
在暗处看别人练剑不是什么光明的行为,但是流练得实在专注,我不愿出声打扰。
流练的是渡边组的当家剑术“腾云”。
他已经修习得炉火纯青。剑锋飒飒,劈开空气,带出凌厉的风势,将院中的落叶悉数卷起,在空中飘舞。树叶落地之前,横风又至。随着流的动作,所有的树叶竟全部飘dàng在空中,翻涌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将他围得密密实实。
待到流利落地将剑收鞘,那些叶子悉数泄了力气一般缓缓坠地,好似帷幕落下,现出里面的流那清瘦的身影。
我情不自禁地击掌。流终于看到了我,似乎为我的喝彩而羞赧。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对我说:“阿钦,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去道场。”
还在更衣室换道服,就听到竹刀劈风,发出呼呼的响声。
这里是流的私人道场,一般不会有人进来的。我先他一步,半是警惕半是好奇地推开了门。
西村神司熟门熟路地在道场里挥剑,看见我们进来,停下了动作。
流今日没有穿那件平时一直穿着的大一号的藏蓝色道服,而是换了件黑色的。
神司看到了,不知为何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喂,流,来和我比试一场吗?”
“我要是你可没有心思和别人打,”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小野寺已经向你下了战帖。说决不会允许杀害他哥哥的凶手登上家主之位,要与你在三日后的就任仪式上,当着全组人员的面正式对决。”
“料到了,”神司握着竹剑的手耷拉下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怎么,你剑法生疏了?”流看向他。
“不是,我是怕他准备的时间不够。”神司一脸认真,神情介于嚣张和诚恳之间,让人琢磨不透。
“少在那里得意了,据说小野寺不知从哪里搞到了‘落风’的半本残谱,一直在苦练针对你的必杀之技,路数邪门到极点,你真的未必有胜算。”
“搞什么啊,小野寺、加上那个杀死亮太的真正凶手,怎么谁都能搞到落风剑谱,义父的保密工作真是徒有虚名。”神司忍不住吐槽。
“所以,我决定以此为理由,说服大家。”流却很认真地应答。
“说服大家什么?”
“说你不是凶手。有人盗取了剑谱。”
“傻瓜,没人信的。”神司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柔和。
“算了,这些你不用理会,”流并不打算与他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怎么样,要不要趁着这几天练一练腾云剑法?”
腾云剑法虽然在进攻上差了落风剑法不止一点半点。但是外战所向披靡的落风剑法,在面对腾云剑法如雾罩般的防御时,并不能讨得到多大的好处。
两种剑法都是渡边组的家门秘技,隐约地有着微妙的牵制。如果说小野寺在苦练不知道从哪个旁门左道得来的落风剑法,那么或许此时练好腾云,是一种上佳的应对之策。
“不必了,”神司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就要用义父传予我的落风剑法,堂堂正正地击败他——如果败了,也输得清清白白。大家看了我的打法,或许会愿意相信我是无辜的。”
流的眼里风云变幻,他吸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沉沉地一点下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