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行至下邳已是二月中旬,沿途一路打探消息,秦庸心中暗暗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若婧明公主未遭不测,十有之八九是在下邳的。

下邳比京城和齐州都要暖和不少,房檐上既没有厚厚的一层积雪,也没有垂挂下来冰柱,不必像在京中那般躲着屋檐走,生怕被突然掉下来的冰柱砸破了头。

秦庸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如今拆下布条,红红黑黑的一团扒在白皙的皮子上,看起来甚是唬人。

好在秦庸离家之前才刚及束发之年,额头还有很多毛绒绒的碎发,如今偏在一边堪堪将伤口遮住,不凑近看还以为是块胎记。

下邳城远不及京城和齐州那般繁华,马车晃悠进城中,沿路两边的院子都不大,屋子是用青砖砌的,挨近地面的砖缝里有一些青苔,看起来是长年累月行成的。

京中多是宽门深院,京城人喜好将大门和门柱漆成红色的,如果是世家的院子,门口定然是要摆两尊石狮子或者麒麟镇宅的。

下邳就不同了,院子窄小,门也小,院墙有的是青砖砌的矮墙,有的是竹编的篱笆,门也错落不一。

如果不看街两旁那些做小买卖的商贩,还以为这是一片乡下。

最终,在下邳最大的客栈云胥阁落脚,一行人整顿行囊,晌午吃了顿便饭,就出了客栈。

消息最灵通的人有三种:青楼姑娘、市井小贩、乞丐。

秦庸最不耐烦去青楼这种地方招惹一身脂粉气,便决定先去街上打听打听,带了几个人便上了街。

一下午功夫很快就过去了,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新消息,秦庸也没灰心--他本来就不认为第一天就有什么大的进展,随意挑了个弄堂沿着客栈的大致方向往回踱步。

走了没多远,看到一个比其他宅子要大出三个的宅子,青砖砌的墙,院门口有镇宅shòu石雕,似乎算是下邳城的首富一类的,大门边框上方有一圈屋檐,屋檐下面与大门之间是一块青石雕刻的牌子--宋府。

其实院子和大屋都没什么,这样的宅子京中一抓一把,世家们的宅院更是要大上许多,但宋府有一点不同:

下邳有些cháo湿,即使是大晴天太阳也不裂,砖缝很容易发霉。前面看到的院子,都是只有临近地面的砖缝里才有些青苔,砖面却擦得gān净。而秦府的砖面,也发霉了。

再怎么纵容下人的主家,都是要面子的,没道理放任自己的院子外面这般脏兮兮的。

或许是已经落魄了,秦庸摇摇头。

在向前走,到了秦府旁的小路,其实也不算路了,只能勉qiáng过一个大人,秦庸随意向其中瞥了一眼,忍不住驻足停了下来。

一个小童,应该是女童,约摸五六岁的年纪,扎着双丫髻,身形细瘦,衣裳有些旧也不大合体,袖子因为太长而被挽起,露出不算白皙的手腕,裙子因为过于短露出脚脖子,脚踝骨十分突出,总的来看应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个小叫花子。

可是小叫花子都在主道上,这种弄堂里没有路人,乞丐一般是不会来的。

小丫头大大喇喇地站着,对着宋府的院墙嘀嘀咕咕,然后撩起了裙子。

撩起了裙子?宋庸额角一跳,隐约觉得似乎会看到什么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

小丫头撩起裙子,裙子下面没有穿中裤或中裙--虽然下邳城比京城要暖和许多,但是yīn冷yīn冷的,和北方的冷是两种感觉,秦庸觉得下邳城的冷更难耐些,是那种渗到骨头缝里的凉意。

这个时节只穿一层单衣是决计不够的。可是这个小丫头仿佛不觉得冷,她撩起裙子之后又脱了亵|裤,然后一股微huáng水流呲到宋府院墙墙根下的泥土里。

——看来不是个小丫头,是个男孩子。

秦庸耳朵有点热,在秦府虽然秦正齐很少关心他的功课,他也是认真学习过仁义礼智信的,看别人解手倒也还是头一回。

那个小子,撒完一泡尿,一拎裤子,嘴里又嘀嘀咕咕起来,这次声音大了点,秦庸听清了,这孩子竟然对着一面墙骂骂咧咧。

小男孩理好裙子,又骂了两句,秦庸看的分明,对方甚至对着青砖墙吐了口口水,然后小男孩转过身来,看见小路口的秦庸,忿忿不平的表情瞬间变得如临大敌:“你、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怎么站在这偷偷看小丫头解手?还要脸不要?”

小路里没什么阳光,男孩的脸上脏兮兮的都是土,秦庸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只觉得这孩子既娇憨又泼辣,看起来慌张又很快镇定。

他绝不是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更像是有意隐瞒,希望自己当他是个丫头。

秦庸挑了挑眉,没有答话,小男孩却突然笑了一声:“嘿!长得还挺俊的,可惜了这皮相,净是做一些偷jī摸狗的腌臜事。”

秦庸慢悠悠开口:“非礼才勿视,小巷中本无非礼,是你大庭广众解手不知廉耻吧?”

小孩儿气性还挺大,听到秦庸拿话刺他马上就不乐意了,很恨道:“我家茅房就在这了,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的眼珠子得了,你又不是我老子,管我知不知廉耻!”说罢还不觉得解气,低头捡了块石头就扔了过来。

秦庸在家中时就时不时要面对秦正齐随手丢过来的各种物件,轻轻松松就躲过了石块。

因主子侧身而被殃及的池鱼钱满满捂着脑门嘶了一声,满脸委屈无辜地看向始作俑者。

小孩儿扭头就跑,边跑边骂骂咧咧,小路里留下一串脏话。

到底是小孩子,力气并不大,钱满满脑门上起了个小包,并没有被砸破。

他给自己揉了两下,嘟囔道:“跑得到快。”钱多多没说话,只是在袖中默默将手攥了起来。

“影二,跟上去,看看是谁家的假小姐。

影二应了一声,蹿出去,顷刻间隐去身影。

——今天的影二是个有邋里邋遢胡茬子的中年男子,众人都不是很想仔细看他的脸。

回了客栈,秦庸在房里用的饭,他没什么大少爷的做派,生活琐事不爱让下人帮着打理,便把钱多多和钱满满撵回兄弟俩自己的房间。

秦庸刚用过晚饭也不想躺下,招呼伙计撤了碗筷后,坐在窗边的小塌上回想今天得到的线索。

思来想去,老是想到随地解手的小孩儿,索性顺着思路想下去:

今天这小孩儿显然是清楚自己是个男孩儿的,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分得清自己是男是女了,况且除了小叫花子,女孩儿一般是不会出门的。

今儿看到他一点胳膊腿,瘦得可怜巴巴的,秦贤和他差不多一样大的时候被秦正齐抱回来,他那会子可比今天这孩子看着壮实多了。

许是这孩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装成个小丫头,秦庸觉得这难言之隐多半与宋府有关--毕竟今天这个小孩儿对着人家的墙根儿又是撒尿又是吐口水的样子他可是看到了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越是深宅大院,个中原因越是腌臜,秦庸想起自家令人糟心的老子爹,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若不是要端着那份君子礼仪,他也很想跑到秦正齐的卧室外面,就窗根儿下,也撒一泡尿吐一口口水,再指着秦正齐的鼻子骂上一两句更是十分解气。

可见,有的时候,人不要脸一点活得才快活。

不过仅仅是同病相怜倒不至于让秦庸派影二去探听这小孩儿的消息,世上苦命人千千万,秦庸不是什么慈悲的人,自家都还是一笔理不顺的烂账,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救助别人?

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觉得这个小孩儿的事或许和婧明公主有关系。

也不完全是直觉,婧明公主和rǔ母常氏被卖到下邳的可能性最大,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留下的线索本就少之又少,这些不同寻常的事都值得调查一番。

万一这小孩儿是婧明公主的儿子呢?

秦庸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自己胡思乱想,婧明公主当年的风采秦夫人是和他讲过的,那是个无比聪慧端庄的人,即使贵为公主,对世家小姐们也丝毫不怠慢让人挑不出理来,对下人又有皇女的气派,宫女太监们都很尊重她。

听说婧明公主是当年六王爷唯一一个嫡女,王爷战死沙场,王妃撞棺自尽,留下一个女儿被先皇送到当今太后膝下抚养,很是讨太后的欢心。

如果是婧明公主的儿子,婧明公主定会悉心教导,不会让他长成一个满口浑话还要穿裙子的小毛孩儿。

可惜,那样一个端庄聪慧的人物,如今下落不明,是否尚在人世都未可知。

秦庸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听到窗子有些响动,起身让开身,果然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单膝跪在地上。

“主子。”

秦庸回到桌边,饮了一口冷茶:“探到了?”

“回主子,那小孩儿机灵得很,怕您派人跟着,故意在外面绕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家,是宋府的人。属下蹲在院外的一棵树上看到的,他从正门进去,一进门被一个妇人抽了一藤条,起先以为是下人,后来他睡到柴房的时候有一老妇唤他小姐。而后属下又去街上打听了一下,是宋府的三小姐,庶出的,名叫宋芝瑶。”

秦庸点点头:“行了,没你的事了,小多小满给你留了饭,去用吧。”

影二报了抱拳,退下了。

宋芝瑶……也好,明日且去会会这宋府的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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