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解回横清山的路上,宁辞看见天上的大星像火把一样坠落,几个人走走停停半个月到达横清山,那些星星就连续坠了半个月。

他被推入山门,横清派所有的弟子都堆在门口,不解的看着他。他抬眼望去,全是他的师兄弟。有些面孔随着年岁变化了许多,他都快不认识了。

几个人似乎想要上前行礼说话,但看形势不太对,都默默地跟着押送宁辞的队伍走。

浩浩dàngdàng的一个大长队伍从山门脚下排到山顶。

行进过程越来越靠近山顶,温度也越来越低,横清山终年空气凛冽,没有风也是寒恻恻的。

直到大殿门口。

“师哥!”

一声清脆脆的声音响起,宁辞向声源处望去,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师妹光着脚跑了过来,紧紧地拽住他的袖子,生气道:“这几年你去哪里啦?怎么没和师父说一声就走了?一走就是三年,我都快把你忘了!”

宁辞看见阔别多年的小师妹自然欣喜,只是……当初不是师父将他连夜驱逐出了山门吗?

疑惑之间他只好稳了稳说:“念一,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这些年你连封信都没给我寄!”

这个叫念一的小师妹看上去才十几岁刚出头,一身雪白的衣服称得她又轻又软,委屈生气的表情带着点奶气。

“念一……”

宁辞抬手揉了一下念一的头,心里柔软起来。

如果说他回来之后有什么想见的人,念一是第一个。

“你这几年在外面还好吗?师哥?”念一稍稍平复了一下生气的表情认真的问道。接着又问:“你住在哪?有固定的地方住么……”

宁辞:“我还好,有地方住,还jiāo了一个……”

“念一!”

打断宁辞话的是一个匆匆赶来的少年,手上提着鞋,看上去和宁辞差不多大,温润如玉,轻声说道:“师尊要查你课业,你可都完成了?”他说着,放下鞋,蹲在地上,伸出细白的手腕给念一穿鞋。

念一哼了一声,“他早就知道我跑出来了!他故意叫你来拉我回去,我偏不回去!今天我师哥回来了我哪也不去!”

“大殿门口吵吵嚷嚷,念一,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

说话的人从大殿里走出来,语气轻缓,批评中带着点无可奈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是想要表现的不怒自威一点,但天赋不够,或是一见到这个小丫头就不知道该怎么自威了。

“师父,你明明知道师哥要回来还关我禁闭……”念一不错眼珠的盯着宁辞看,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们有正经事要商量,你先去别处玩,完事之后我让你师哥去找你。”

身为横清派现任掌门人,他实在很纠结怎么在众多弟子面前哄女儿,尤其是语调,到底该拿捏一个怎样的度才能既不让女儿不开心又能显示出他掌门的权威和一家之主的身份。

念一gān脆道:“你们商量你们的,我在大殿门口等。”

“念一。”

杜横源杜大掌门人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这次语调有些沉了,像是一头快要老死的牛仍不认命地负隅顽抗。

念一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她当然不会让爹爹当众难堪,最终放弃,蔫蔫地道:“是,弟子遵命。”

“都散了。”

众弟子这才陆陆续续地散开,练功的练功,扫地的扫地。

宁辞向殿内望去,大殿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很宽阔,很庄严,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令人望之生畏。

“哼,进去呀,我都亲自出来请你了。”念一走后,杜横源立刻拉下脸来,脸上乌云密布,上下打量了宁辞一番,微微皱眉,一甩衣袖,率先踏入大殿。

宁辞心里冷笑一声,想,你是被派出来摆平你女儿的吧。

殿内两旁摆着高座,一溜排开,横清派重要长老都入了座。

宁辞看着首位,那张本属于他师父的椅子空空的,还没有坐人。

师父……

当年他被无故赶下山,现在已过三年,他已经不恨他了。

“宁辞,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三年未归山门?”杜横源也入了座,质问道。

宁辞的眼神聚焦在他坐的椅子上。

所有长老都认真地看着他。

“我师父呢?他怎么了?!”宁辞急切的问道。

杜横源稳稳地坐在了首席的位置——那本应该是他师父的座位。

宁辞的眼神一一扫过各长老的脸。

没有一个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清一色的哀婉神情。

“三年前,你走没几天,掌门就仙逝了。我照他的遗嘱接手了横清山。”杜横源慢慢地说着,思绪回到了那个不平静的夜晚。

窗外风雨jiāo加,窗内却出奇的沉寂,烛火闪动,火苗的影子在墙上跳动,健壮的掌门人杜横清几天之内突然骨瘦如柴,体内的血肉好像突然被放掉似的,gān扁地躺在chuáng上,连呼吸也耗费着极大的力气。

“横源师弟……不要为难他……”

这是那天晚上老掌门人行将就木的状态下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宁辞悲痛中突然觉得杜横源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份戾气或者……恨意。

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初他以为被连夜逐出师门只是因为师父素不喜他,从记事起,那个一脸和蔼的掌门人唯独对他横眉冷对。

可是……如今这形式看来——

如果师父驱逐他是事出有因,是不得已之举,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是要他躲避什么吗?他走了没几天师父就仙逝,他是真的仙逝了吗?还是不得不退位?退位之后师叔杜横源成为新任掌门,大权在握……

“弟子下山游历磨练,一时忘了归期,请师叔责罚。”

宁辞恭恭敬敬的说道。

“哼,责罚是一定有的。你师父生前jiāo代我让你归入我的门下,你意下如何?”杜横源yīn沉着脸道。

没想到师父临走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杜横源——那个只管风花雪月琴棋书画的师叔。

宁辞对着首席上那张嫌弃的脸内心很是释怀,他越是不乐意,他越要拜在他的门下。

嫌弃他没关系,他只是想遵从师父的遗愿。

“多谢师父,弟子乐意至极,今后定当谨遵师尊教诲,好不rǔ没我横清派正道风骨。”

宁辞跪下拜了一拜,嘴角挑了一个弧度,站起身来恭敬地递茶。

杜横清黑着脸接过茶,象征的喝了一口,这拜师算是完成了。

“好了,入座吧。”

“谢师尊。”

宁辞入座,端端正正坐好。

杜横源:“当年你错过了拜师大典,你师父也没给你取名字,编入名册的时候漏掉了你,现在你回来了,作为横清派的一员,为师赐你——陌笙歌,如何?”

宁辞实在难以欣赏,笙歌?夜夜笙歌?你确定这是给道士起的名字?一股浮世流金的纨绔味道。

“师尊文采斐然,弟子不胜感激。”

宁辞看向杜横清,目光坚定,“弟子有一事请求。”

杜横源略有意味的扫了他一眼。

“嗯,不准说。”

“……”

噗,终于有位长老憋不下去了笑出声来,从一开始两个人的假意迎合到现在明面上的拒绝,他已经憋得很辛苦了。

“横溪师弟?”杜横源微微挑眉看他。

“啊,师兄,我没事,您继续。”说完正襟危坐。

宁辞:“师尊,我这件事很重要,如果办不成必将失信于人,也毁了咱们横清派的名誉。”

杜横源:“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一整个派的荣誉是你一个小小弟子能毁得了的?”

“……”

刚才那位“横溪师弟”似乎又要憋不住,万分无奈之下打了个哈欠用以掩饰。

“从今天起,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在万卷阁内闭关修炼,补回你那落下的三年。”

宁辞也不想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山?”

“万卷阁的书都习会了就准你下山。”

其他长老看戏的脸上一致出现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并都忍不住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日暮西陲,其他长老说了几句关心之词便散了,人回来了就好,他们都没有什么严厉的斥责。

“对了,记得去找念一。”临走出大殿门前杜横源提醒道。

“噗哈哈哈……”刚才在殿上憋了好久的杜横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掌门人的一个回眸让他硬生生止住了。

杜横溪,宁辞的小师叔,长得玩世不恭,性情也确实玩世不恭,他是宁辞回来后第二个想见的人。

待掌门人走远后,杜横溪拍了拍宁辞的肩,笑道:“怎么样啊陌笙歌,下山玩的开心吗?”

宁辞微笑着回敬:“比师叔圈在山上可自在快活多了。”

他这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杜横溪,他是他最小的师叔,比他大不了多少岁,年轻的脸上笑起来还有些稚气。

对陌生的人来说这就有些危险,因为不会有人认为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实力。

他就很喜欢小师叔藏而不露的性格。

“自在快活的代价很严重啊……”杜横溪笑嘻嘻地惋惜,“要是让我习完万卷阁所有的书,我宁可不下山,等看完所有的书,一出关直接当掌门了,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宁辞对走过来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妇人打招呼:“师叔好。”

“哼。”老妇人撇撇嘴,语气无奈,“清淑阁禁止你入内。”

宁辞笑眯眯地看着她,恭敬道:“弟子遵命。”

老妇人消失在殿门口。

“不要在意啦。”杜横溪拍了拍宁辞,笑嘻嘻地说道:“她们也经常为我失眠的。”

夜幕四合,宁辞和小师妹念一续完旧又被众多师弟师兄围困,说了好一阵子话才散场。

他记得念一对他说,师哥,你走了这么多年,横清山下了好几场雪,你那里也下过雪吗,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他只走了三场雪的时间,可是小师妹却说得像过了很多很多年。

大概小孩子的时间过得比较长。

也是,那时候她刚多大?

念一越说声音越低,直至放声嚎哭起来,哭得气势汹汹,看来这个小丫头确实很想他,因为太想了,甚至于怪他。最后哭完还发了一场脾气,说三天之内再也不想看见他。

出来时已经很晚了。

那些星星还是像火把似的在往下坠。

一看到这些星星,宁辞的心就揪紧起来。

全修真界都知道西南荒原上出了事,可是事关朱厌,上古神shòu,各方势力没有一个敢于插手。

他一定要赶在茸茸回到小舟山之前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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