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留言散的多,与贺渊这一别,几日都不见有人上门叨扰,薛逸便随意卷着本书倚着翻新的亭子,好好赏赏这阳chūn三月觅阳阁的景色。
贺渊所求乃是“huáng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而他所求无非是“半壕chūn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若能有机会,他也想择位明主为其出一份力,而后功成身退,不在意虚名。可这天下,野心家比比皆是,有勇有谋有德的倒是少之又少,如何让他安心做一个谋士,为其人谋这天下。
若是真有那一天,薛逸必要依旧回这江南品上些许新酒,与故人聊这天下奇闻异事,人生若得所求事事如意,岂非幸运之至。
薛家对于这个当代潘安忧虑甚多,他已过了弱冠的年纪,房中未有一妻两妾,连贺渊个小他两岁且素来无意情爱之心的都觅得良人,而他天天摇着他那把破扇子,念着两句前人旧词,一副不堪用的难看样,确实是个不省心的主。
倚梅亭虽然取了此名,但决计不止种了梅花,薛家财大气粗,各种名花草木往这片地买进的时候可是半点不含糊。
阳chūn三月,桃红柳绿,贺渊远赴战场,唯独剩薛逸一人邀明月共饮,又念着好友远行:“贺渊,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这杯敬你,祝你得偿所愿,而我必是不能心想事成了。”
“贺渊,你我缘分,必不会止步于此。”
次日,薛逸睡至午后才起,这一大家子人早已对他此等行径习惯了,没人会在这方面惹他不痛快,平时那些找上门来的都由着他决定见不见,今日这个倒是被薛家奉为座上宾。薛逸已经在打着小算盘想等会到底是装疯还是卖傻吓走这个老头,而后慢悠悠的走进书房,随意的向诸位长辈行了礼,眼神丝毫不避讳的寻找着今日的贵客,原来是老熟人了。
“梁大人怎会今日上门拜访,小辈有失远迎了。”
“行了薛季远,跟我你就别装了,眼下南明朝廷已是qiáng弩之末,小四啊,你有何想法?”
“怎么,梁叔叔您也想谋反,要是您的话,我倒是能出点主意。”薛逸随意卷着头发没心没肺的说到。
“你可别在这气我老人家,看样子最近令堂罚你罚的太少了。”
“我错了,梁叔。”
梁崇最受不得他撒娇,这小崽子从小到大的惯用伎俩,偏偏是个好用的招数,梁崇的数落也就吞了回去。
可这天下乱归乱,大家族的兴旺倒是丝毫不减,薛家虽然社会地位高,但野心确实小,一代代人传承着圣贤之道,不在意身前虚名,但是家里个个适龄的个个在朝中身居高位也是事实。
余下的则是钟、路、沈、郑、梁、姚这六家,出生便注定的显赫也使得这些家族的子孙多半为纨绔,毕竟不用努力也能随意拣个官来做着玩,他们大多也没什么居安思危的意识。
要不然说薛逸这个人着实麻烦呢,同样是这种家族子弟,他便认定梁崇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其余世家子弟,多半不是没用就是废物。
也不知道哪里透露的消息薛逸其实很想结jiāo有志之士,为明主安定天下出一份力,做个名满天下的谋士,好不容易消停两天的薛逸恨不得造个自己命归九泉的谣来避开这帮子朽木。
今日偏偏又来个不能拒绝的贵客,要不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来一个还不够,眼前这位钟大人还拖了个儿子过来,看着是个和贺渊年纪差不多大的,自己暗恋贺渊这事应该藏的挺好叭,不至于为了收买他送个亲儿子给他当玩物吧。
薛逸心里嘀咕了半天,面上却端着假笑,钟宴看着眼前这俊朗少年气度不凡,虽然坐得散漫嚣张,可观其周身气场,倒觉得那两句传言或许可信度极高。
“大人若是也信小生能为您出些谋这江山的主意,大人还是趁早回去吧。”
“薛小友当着不客气,偏偏老夫今日也的确不是来求你此事的。”
薛逸倒是微微诧异了一下,现在倒是真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毒死人。
这时钟宴才把自己大儿子领出来介绍,说这钟雬想结识薛逸已久,想要薛逸多带带自己儿子读读书,提高他这儿子的思想文化水平,省的整天不谙世事傻乐着。
钟宴说完了自己的意图,薛逸又端起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假脸,告诉钟宴他可以先离开了,至于他儿子钟雬则可晚些回去,正好自己少个玩伴,同钟雬一同读书倒也无妨。
薛逸似笑非笑的打量眼前这位小少年,“我倒当你是个清流,现在一看和其他那些装腔作势的草包们别无二致。”
“哦,你这是对我抱了什么错误的期待?”
这小孩可真是不知道收敛,父亲还没走多远已经质疑起他来了。
“我是不屑与你这般人物为伍的,要不是……”
“不是怕你父亲责骂下来,怪你未能讨得了我欢心要得些许情报?”
“你……”
真是不聪明,没我的渊渊一半讨人喜欢,怎么都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这个小孩就能幼稚到这般田地。
薛逸懒得逗着他玩,话也不和他说了,拿着自己一直握的折扇,挑了个舒服的坐姿随意看着书。且看这个小屁孩自己能倒腾出什么来,却没想到下一刻钟雬就跟他道别说是要回府了,真无聊,薛逸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看都不想再多看这小孩一眼。
第二日薛逸还没醒,就听见外面人来报,昨日那钟雬又来造访了,薛逸寻思也不是这小孩自己想来的,长的也算个赏心悦目的,于是懒懒散散的起了身。
薛逸转着自个长发出来的时候便看见这傻孩子手上拿着本李后主的词。
“你怎么爱看这亡国之君的词,你也势做亡国奴?”
“你就如此胆大,不怕被治罪吗?”
“哦?你倒是说说谁来治我的罪,自身难保的小皇帝,还是野心勃勃的摄政王,山高皇帝远,这是在江南,难不成是你来取我性命?”
“你死了,我也算是造福一方了。”
“所以你也信那两句传言?”
“自是不信,可是我父亲信,这天下人信,你是那些人眼里的倚仗,多少人指着你解决乱世呢。”
“那多谢你看得起我了。”
“不聊这个,你同我讲讲何故偏爱看这李后主的词?”
“你怎知我不是随意拣的书?”
“小朋友,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再说,你那书上的批注和纸上的痕迹岂是一日工夫?”
“那便算你厉害好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这句也送给你。”
三月下旬,小皇帝突然bào毙,出自谁的手笔自然不言而喻,小皇帝本就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这个年纪就薨了的皇帝陛下自然没有子嗣,整个皇室再难找出第二个名正言顺的人继承大统,摄政王依旧当着他那闲散攸王,天下除了台面上的攸王,永宁王与贤王这三位,各路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不少。
搁往年往日,朝廷大臣们早就嚷嚷着国不可一日无君了,可时至今日这般田地,天下之主并无合适人选,攸王也表示自己因皇帝陛下离世悲痛不已,忧伤过度,实在无心见客,将自个府上大门紧闭。就跟这小皇帝之死不是他下的手一样,只是摄政王嚣张至此,底下的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生怕自己一句话带自己赴huáng泉与先皇陛下huáng泉共渡了。
两周之后,攸王与朝廷大臣宣布立旁系十二岁的孩子为帝,朝廷大臣们都以为这摄政王又心怀什么鬼胎,未曾想摄政王却直接宣布自己要去封地安度晚年,举国哗然。
这得朝廷趣事自然传的飞快,薛逸折扇轻摇,而后笑道:“攸王到底不愧是那么多年的股肱重臣,这一手遮天的游戏玩的好,以退为进之计玩的更好。”
“你看我做什么?”
“想听我告诉你?”
钟雬顿了顿,而后点头。
“那你说谁才是这天字号第一大草包?”
钟雬无语,这厮怎么如此幼稚,他们一同相处了半个月,第一面嘲讽他的话都还记着仇呢。
薛逸本来就没准备听他说,口头上折rǔ小孩这种事没什么意思,于是继续解释道:“这攸王啊,早些年,我同你这般十六七岁的年纪时见过他一面,装得是一副礼贤下士道貌岸然的样子,谁知底下节度使大人醉了酒,也没什么人注意他的时候,这攸王啊,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丝手帕重重擦了擦刚刚握着酒盏与节度使大人碰杯的那只手,似乎还转身呕了两口,你说他好不好笑啊小朋友?”
钟雬彻底服了这厮:“你倒是观察细致。”
“那可不,这种宴席太无聊,我总不能去数那些个老匹夫个个长了多少条皱纹吧,我倒是愿意数你这如乌羽般的睫毛有几根,你好歹长的赏心悦目,钟大人倒是会生。”
钟雬更加确信自己最开始给这老王八下的蠢货的定义了,现在还得加个荒唐。也不知道父亲到底图他什么,就算是有那两句传言,也看不出来这人可堪大用,谁知道是不是这厮自夸自卖呢,薛逸看着他正调笑着呢,并不知道钟小少爷又在心里给其下了个当代王婆的定义。
钟雬坦率也聪明,他父亲把他送来薛逸这,自然并不是图江山天下收入囊中,薛家和钟家属于同等层次,都不需要家里子嗣拼命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薛逸表面看着顽劣不堪,其实皮囊下藏的是家国大义,胸中暗藏笔墨,实属天纵英才那一类的,所以钟大人才放心把儿子送给他教。
而也由此薛逸才要避其锋芒,如此看来,散那两句传言的人多半才是欲害他的人,只是这时候的钟雬不懂罢了,不知父亲有意何在,也不知薛逸自保也难。
而从长安传过来的消息,刚继承大统十天那位皇帝陛下又没了,说是这户部尚书李大人不忍心那碌碌无为的没用小皇帝毁了这大齐江山,要替□□道,杀完了他而后自缢,整个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王朝动dàng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