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润颜确实有些饿了，她背着小药袋，一路不停地直奔王记炒面馆。

　　她今天来的这个时候正值高峰期，哪里都是人满为患。

　　从小包里抻出一本漫画大王，她一边悠闲地看着漫画，一边慢慢随着队伍往前蹭，只是肚子里偶尔传处的咕噜声，使她有些尴尬。

　　还好，等她排队jiāo了钱后，靠窗的小桌刚好被清理gān净。更幸运的是，她刚坐下没多久，小伙计就端着一大碗红椒牛柳炒面和一碗清汤，轻轻地放在她的桌子上，还体贴地配了一小蝶醋。

　　“谢谢啦。”她抬头一笑，笑得于他有些过于灿烂，眼中星光闪闪，十足体现了小吃货的快乐。闪得小伙计的脸一下子通红，迅速láng狈地逃窜。

　　柳润颜现在可顾不上关心其他，对着到手的肥肉，哦，是肥面，磨拳擦爪。

　　宽条面油滑筋道，牛柳炒得滑嫩，微甜微辣，再淋上一勺醋，吸溜一口清汤，啊，一口一个慡慡的满足。

　　这边女孩子安静地大块硕朵，那边临座却是喧嚣嘈杂。

　　黑瘦健壮的女人带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小孩子不停地在本就狭小的餐馆走道间窜来窜去，妈妈也不加约束，反而以此为乐，

　　“小康真棒，跑起来比猫咪还灵活，比大老虎还快。”

　　小孩子举起小胖胳膊，“我就是大老虎，我不当小猫咪。” 然后向上猛的一挥肉胳膊，就听啪的一声瓷器撞地声，紧跟着女人“啊…………”的惊恐的尖叫声。“康康，你没事吧？”接着就是小男孩哇哇的哭声。

　　一地的番茄汤和破碎的瓷片的láng藉中，女人一边尖叫着宛如世界末日正在来临，一边抱着孩子紧张地检查是否受伤，小孩子则委屈的咧着嘴大哭。

　　桌边站着那个削瘦的小伙计，一只手拖着另一个胳膊，攥着拳头，拳头上有皱皮爆裂的豁口，脸上隐忍的痛苦有些扭曲。

　　老板娘有些冒汗。这女人可是附近有名的母老虎，和男人经营一家杂货店。俩个都不是省油灯。

　　她赶紧从柜台里跑过来，扒拉开脸红头低的小伙计，进行第一现场调查。这要是烫伤了人家孩子，还不得被这泼皮俩口子吃死。

　　“我看看，我看看，没事吧？怎么样了？”

　　“没伤着孩子吧？”旁边的其他顾客也过来帮忙。

　　“这不没事吗，可吓死我了。”老板娘白了女人，故意提高嗓门，让大家都知道他们家可没伤着人。

　　几个大人有的围着孩子检查有伤没伤，更多的是看热闹，没人理会真正受伤的小伙计。

　　“你这店里是怎么搞的？伙计gān活毛毛糙糙的也不管，这要是烫伤了我儿子，你们赔得起吗!看把我儿子吓得……没事了，好了，好了，宝宝不哭了。”

　　女人一脸的尖酸刻薄，眼珠子飘来飘去，滴溜乱转，“行了，我也不让你们送我儿子去医院了，就陪几千块钱惊吓费吧。”

　　“惊吓费! 你怎么不去抢银行。”老板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一听这话，把炒勺扔给一边的胖伙计，立刻从灶边冲了出来。

　　“这是饭馆，不是幼儿园，你自己的孩子不自己看好了，谁给你看着。再说了，孩子不没事吗。有事，也是你当家大人的责任，和我们有个蛋关系。又不是我儿子。我老婆可在这儿呢啊，别瞎甩锅啊。”

　　女人一听，嗷唠一嗓子，开始破口大骂，撸胳膊挽袖子就奔着老板脸上上演鹰爪十三抓。孩子也被推到了一边，被好心的大妈搂在怀里哄着，被吓得更是大哭不止。

　　老板娘在中间更是左拉右推，挡着不让老公吃亏。

　　其他顾客一看闹得有点事大，赶快出来劝架。

　　“行啦，行啦，别吵了，不是没人受伤吗。快点，快点，还做不做生意了。”没人认为小伙计是人。

　　“小伙子，和气生财，就给大姐认个错，谁还真在意几个钱。您说，是吧，大姐。”

　　劝架人心说：你在意钱，人家也得愿意给才是啊。

　　“听我的，听我的，你给大姐再做一碗番茄汤，多下俩jī蛋。”人们也看得出来女人就是想占点便宜。

　　“一碗汤就把我打发了，得让那小子给我儿子道歉。”

　　女人一看孩子也没事，人们也不站在她这边，自己面子上又下不来台，就转移了战线，枪口对准了最弱群体，外来打工仔。

　　老板和老板娘也是个活分的，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在乎牺牲个伙计。

　　“行行行，没问题。我再给您做碗汤，多多的加料。”转头冲着小伙计，“那个谁，你去给大姐道个歉，然后再把这里收拾gān净了，别滑着人。”

　　然后就回去继续掌勺，闹了这半天，耽误了好几笔生意，得快点补回来。

　　小伙计闻言蹲下去开始收拾破碎的残片。却倔qiáng的红着脸没有道歉。

　　要是在平时他是不会在意给谁道个歉的，为了口吃，他什么羞rǔ没受过。可今天，在喜欢的心上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他都臊死了，恨不得有个地dòng钻进去。保留最后这点尊严是他仅有的坚持。

　　“哎呦，你摆着这个臭脸给谁看呢，要不是你手瘸脚残的，今天还没这事呢。说你还不服气，哪来的野种，有爹生没娘养的。”女人插着腰，用尽全力宣泄着刚才被憋的内火。

　　小伙计紧咬着牙，额上已是青筋凸起，紧紧攥着拳，qiáng压怒火，竭力控制着升腾的bào躁。

　　忽然，于他，一如chūn风，一如甘露，耳边徐徐chuī送而来，如久旱甘雨，如寒冬暖阳：

　　“阿姨，汤洒了，不是他的错。是小孩子突然扬起胳膊，把烫碗撞洒的。他还把汤碗往自己身上扭，宁愿烫伤自己也不愿意伤着孩子。您应该感谢他才是。怎么能说话这么难听。”

　　女孩子那清脆悦耳带着有些激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宛如天籁，如雨后的那一丝丝清凉，chuī散了所有的bàonüè烦躁的情绪，深深埋葬在心底的那份说不出来的美妙情感，无法遏制地破土而出，根以深种，拔之不去。

　　他缓缓地抬眼向她望去，眼中yīn鸷之气渐渐消逝，眼角眉梢全是温柔。

　　这时，其他顾客也反应过来了。

　　“对呀，是小孩乱跑惹的火，怎么能责怪人家小伙计呢。嘴还那么脏。”

　　“可不是嘛，人家伙计就不是人了，你看看，起了那么大的水泡，多疼呀，都是爹妈生的，可怜啊。”

　　女人被众人三言两语说的恼羞成怒，冲着这边就骂：“你个死妮子，你看见什么了，就乱说话。还不是跟他是一伙的。别以为我没看见，连你那张桌子都是他给你占的。怎么那么巧，那桌子早不收拾，晚不收拾，偏偏等你过来，就收拾gān净了。你肯定是他的小姘，要不怎么你的面上的比别人的都快。

　　看你穿的也是整整齐齐的，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邋邋遢遢小瘪三，还真是不挑食呀。”

　　“你……你……” 柳润颜突然被这么难听的话一下子就涨红了双颊，知书达理如她，从没有感到如此这般羞rǔ。

　　她手颤抖地指着女人，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又羞又愤，抓起小包转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顿了一下，又转回来，指着女人，含怒的大眼睛中泪花翻腾欲出，

　　“猪，猪都比你漂亮。”然后转身飞奔而去。

　　他错愕地看着她羞怒地跑出去，心疼得整颗心都碎得凌乱，全身的戾气再也无法遏制，猛地转身，一拳捣在了女人的肚子上。而且一点也没控制力道。

　　然后抓起女孩落下准备带走的炒面，拔腿就追向女孩跑出去的方向。

　　女人本来正洋洋得意，还想再张口说什么，就突然猛地被打弯了腰，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下子昏死在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泥汤里，糊了一脸的番茄jī蛋。

　　“该。这回遇到厉害的了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让她把人家往死里挤兑。”

　　“一山更比一山高，她以为她是猛虎，就怕初生牛犊不怕虎呀。更何况，没准还是个正在发情的小公牛呢，嘿嘿。”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

　　这边人们说的说，老板娘那边忙的忙，掐人中的，忙乎叫救护车的，一塌糊涂。

　　柳润颜一边跑一边使劲擦着眼泪，恨自己竟然这么没出息，自己又没做错，竟被一个宵小之徒骂跑了，还……还哭了。丢人，真丢人。

　　赌气停下来，坐在一家商铺拐角的台阶上，躲着川流不息的路人，偷偷把眼泪擦gān。自己用手忽扇着凉风给自己消气。

　　这时，一双沾了污垢的鞋，怯怯地蹭进视线。一个装着东西的透明的袋子递到眼前。

　　“你的面 。”声音怯喏带着微喘，像是跑来的。

　　柳润颜抬头，对上一双关切的目光，在她看过来时，又匆匆瞥向别处。

　　“哦，是你呀，谢谢。”她接过袋子，又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烫伤。水泡已经破烂，若不处理，会发炎的。

　　她想自己包里正好有烫伤药，于是招乎那孩子：“来 ，你坐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周身一紧，心中兴奋的小花不停的摇摆，踌躇了一下，但还是全身僵硬着但非常听话地坐了过去。

　　心里后悔，早知道，洗个澡再追出来……。

　　他与女孩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生怕浑身的汗臭熏着那有些尖翘好看的小鼻子。

　　女孩低下头，黑色的秀发经刚才这么一跑，如风鬟雾鬓，别有一番韵味。眉如远山含黛，长长的睫毛如刷，每忽闪一下，都像在他的嫩嫩的心尖上轻轻扫过，拂过淡淡的痒。

　　怕被当场抓包，他将目光假意挪开。

　　下次再见，盈盈秋水中不知道会不会记住我的身影。他心里轻生叹息一声，她从未记住过我。

　　多少次，无论是他为她殷勤的开门，还是把桌子给她擦得gāngān净净，送上他为她特意准备的带着香味的餐巾纸，她都是有礼貌的微笑表示感谢，却从未多看他一眼。这次，倒是因祸得福，能这么进的接近她，却不敢正视这份可人如玉，正如第一次偶遇那样，卑卑怯怯躲在暗处偷窥。

　　那是一个傍晚，地下拳馆被封了，他又已经好几天没有找到工作了。

　　花光了最后几个钱儿，口袋和肠胃一样空dòng无底，眼饿得有点花。他坐在一个烤肉摊的犄角，饥肠辘辘地直盯盯地盯着一个小桌上的烤串。

　　忽然，烤串伸出了翅膀，晃晃悠悠向他飞过来，细腻冰洁的玉手差点怼到他脸上。他的脑子饿得有些缺氧，手的动作快过大脑，接过肉串，差异地抬头，就对上一张百媚千娇的笑脸，两个可爱的酒窝衬着一颗呲出的虎牙。

　　没等他缓过神来，裙摆慢转，纤纤倩影已姗姗离去，带走了最初的暖阳。

　　他的胳膊被轻柔地抬起，小手柔软而温暖，一股暖流从手尖滋滋渗入，直达心底，在那里转啊转啊，翩翩起舞，喜逐颜开。

　　“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明眸如星，飞花弄蝶，他的心早已温软如泥，不争气地向深渊坠落。可脸上还得绷紧，看不出一点情绪，僵硬的点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可能有一小下疼，不过，马上就过去，我会很轻很轻的。”软软的女声把人整颗心泡得昏昏沉沉，已经不知今夕何时了。

　　他是不怕疼的。从小挨的打比这狠得多，疼得多，但是不知今天怎么了，却觉得有些娇气，小泪珠不争气地偷偷滑了下来。虽然，就像许诺的那样，女孩的动作很轻。

　　女孩的心又软了一层，不会哄人的她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带着粉猪花纹的手帕，怜惜地擦去他的泪水，动作越加小心轻柔,柔得他的脸泛上了一层红晕。

　　她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包，用滑肤紧致的双腿夹住。

　　她一手拉开拉链，先用酒jīng纸把伤口消毒，然后顺着一个方向，把血水向一边挤出来。然后在包里挑挑拣拣，找出一个盛满粉末的小瓶子，将huáng色中带蓝的粉末在他的伤口上撒匀。

　　“这是专治烫伤的硫磺粉。我加了一点蓝黛粉在里面。不要包扎伤口，不要沾水。这硫磺粉不仅药效快而且不结疤。”

　　说完，放下他的胳膊去，又找出一个棕色的小瓶子，抓过他的另一支手。

　　他全身一颤，整个心热得一塌糊涂，火热的岩浆直窜脑顶，顺便又一次染红了面颊、耳垂儿。

　　女孩把几滴溶液滴在手上的裂缝处，然后轻轻用手指抹匀，又柔柔的chuī了chuī。那是因打拳留下的伤口已经爆皮了。

　　“要小心啊。虽然不是什么大伤，可也闹心，不是吗？”

　　然后放下他的手，收拾好小包。把小瓶放在他身边，“这些你都拿去。以后用得着。”

　　“谢谢你送面过来，不然，姥爷晚上就要饿肚子了。”说完莞尔一笑，笑得他头晕眼花，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晕眩丢人。

　　女孩子站起身，拽拽裙边，捋了捋滑顺的散发：“那你自己照顾自己。我先回去了。再见。”说完冲他摇摇手，转身离去，带走了他人生的第二缕阳光。

　　留下一个心cháo澎湃的傻小子如梦如幻，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很长时间，迟迟不肯从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