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沧làng运气正至最后关头,抱元守一,心神凝聚,进入五感寂灭、六识封闭之境。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身上朝服未退的年轻女帝风风火火大步行来。转入内室,便立刻被迎面而来的一股浓烈的药味熏了后退几步,房间内药味充盈,而门窗紧闭,空无一人,竟是隐隐透着一股腐败的死气,竟是比前几日自己来时越发衰败不堪了。
难道……?
女帝愁上眉山,被自己心中揣测惊得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帘帐之外,抬手欲掀开纱帐,一见自己此生挚爱。然而触上轻纱,看着里头模糊的人影,心头却蓦然涌上一阵惶恐,竟是迟疑了。
“瑕、小师父……”口中喃喃吐出的一句,平日英姿飒慡雷厉风行的女帝,此时眉眼间竟染上闺阁男儿才有的缱绻柔情。
半步之遥,柔弱倔qiáng的小师父近在咫尺,触之可感,然而她却迟疑了。脑中浮现出昨日看见的小师父,虚弱的模样是她此生仅见。
在她记忆中,小师父的风姿乃是与此世男子迥异的风采高华,目下无尘,让她即使贵为一国之尊,也心甘情愿为之心折。然而自小师父身染恶疾、缠绵病榻以来,便眼见他一步步为沉疴所苦,原本丰神俊朗的姿容瘦脱了形,原来再美的人儿,病体沉疴的模样都是这样脆弱,那样憔悴。
她心中不由有一丝惶恐,手迟迟不敢动作,害怕见到一个不堪的小师父。她迟疑了,心头不由升起一个奇异的想法,向来清高自诩的小师父,恐怕也不会希望自己这样脆弱无力的模样为人看到吧!
纤长的手指轻轻滑下纱帐。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轻而实,既不会唐突,又恰到好处得让年轻的女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陛下,玉先生病体沉疴,太医说恐怕命不久矣……”
恰到好处的停顿,思量jīng准地低沉语调,偌大的宫殿内,声线轻缓的宦官吐出几个字,便立刻令女帝动容,心头升起一阵惶恐,再迟疑不得,用力拉开帘帐。
入目的景象,却让她心中立刻涌上一阵哀恸。
chuáng上的清隽男子双眸紧闭,躺在chuáng上人事不知,对外界已是没了任何反应,便如同一尊jīng致而无生气的玉雕。整个人都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全数被汗水沾满。
几日来心中对面前这人的全部印象,都被眼前的景象所取代,眼前所见,竟似乎是她此生仅见的瑰丽无双。此时的他,美得惊人,却又衰败得了无生气,就像是回光返照般在自己最美的时候溘然长逝。
回光返照?
这个猜测吓到了深情的帝王。
“小师父!”
女帝脸色一白,竟是支撑不住地跪伏在chuáng前,手轻轻颤抖,竟是不敢去触碰,语调中是轻柔得快要破碎的呼唤:“小师父、瑕师父……你不要吓我,快睁开眼睛来看看清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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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沧làng行功至关键处,却感应到有人接近,不知来人善恶,只能心一狠,用尽全力冲击最后一道屏障。
却听一个含泪颤抖的女声,捉着自己的手,声声婉转地哭喊道:“小师父、瑕师父……你不要吓我,快睁开眼睛来看看清儿啊!”
薄薄的屏障,终于被他一气呵成地突破,此时不知敌我,他顺势做出像是被她从沉眠中唤醒的模样,身体颤抖,忽然,竟是翻身呕出一大口黑血。
便是之前在他体内作怪的黑血。
沉疴尽去,霎时间神清气慡,宛如拨开云雾见青天。
然而这一口黑血吐出,却吓得年轻的女帝心神俱裂。她顾不得自己身上沾上脏污,连忙伸手接住“无力软倒”下来的男子。大病一场的男子虚弱地躺在自己怀中,面上是与往日同样的清艳绝俗,唇边的深浓血迹与两颗黝黑的眼眸,成了那张如玉面容上唯二的颜色。但女帝就是觉得,此刻的他,竟有种妖异的美,震撼得令她不敢看又忍不住去看。
怀抱着他的手轻轻颤抖,小师父应声醒来,她心中的惶恐却越发浓郁,她好怕:“小师父,你是不是要被天上的仙人接走了,不要离开清儿好不好!”儿时的童稚玩笑,此刻却成了她最害怕听到的话语。
然而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病美人”意沧làng却有些僵硬。此刻他记忆尚未接受完全,却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人的身份,睁开眼,语气清冷中却藏着掩不住的虚弱:“陛下过忧了,玉求瑕这条命,只怕上苍尚且懒得收去。”
“都这时候了,小师父还要嘴硬么!”
“嘴硬”的意沧làng,不,此时该称呼之为“玉求瑕”,一时不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边女帝心中忧愁越浓,满室清雅在她眼中却也碍眼起来,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伺候小师父的人呢!小师父病体深重,殿内却无一人照顾!我派来的太医也是个死人不成,半天都查不出小师父的病因,留之何用!”
好在此时有一个再善解人意不过的苏宦郎在一旁,比心急则乱的女帝倒是多了几分冷静客观。
他冷眼看地上那滩一眼就不同寻常的毒血,再看吐出血后虽然依旧虚弱,脸上死气却一扫而空的玉求瑕,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的眼力如何毒辣,竟是一眼看出此时玉求瑕此时勉qiáng。
心思千转百回,却适时凑到二人当中,甘愿打断女帝发作:“陛下,玉先生病体沉疴,方才病情似乎又有波动,更显疲累,不如让玉先生先休息吧。”
这一声来的突兀,玉求瑕像是才注意到这么个大活人一般,一眼扫去,眼神却凝在他身上,再挪不开。
“是吗?”女帝闻言立刻紧张起来。
玉求瑕适时蹙眉。
女帝心中不舍,却明白自己不能再叨扰,只能软声嘱咐道:“小师父好好休息,清儿……清儿舍不得小师父。”顿了顿,一句话终究是不甘心地吐出来,“小师父,可否许清儿一个心愿。”
再不说,恐将成此生憾事!
玉求瑕抬眼看来,清冷的眉眼,此时恍惚间竟有一种浓墨重彩的鲜丽感一晃而过。然而越美的玉求瑕,却越是让女帝心凉,藏在心中压抑的情意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求你允我,唤你一声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