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越来越大,刘苏原本安分的心也跟着躁动了起来。
这个孩子,真的要留下吗?
她和顾向言离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等孩子出生了,他和杨路遥在一起了,她在顾家的处境会有多尴尬?
那是你的父亲和继母,这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姑姑?爸爸妈妈就是再疼爱她也不会容忍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存在,更不会让她把孩子带走吧?甚至,他们或许又会像以前一样阻止他们离婚,但是这种貌合神离的婚姻,她真的没办法过一辈子。
只怕最后是一片混乱,谁也不能如意,继续过着以前的生活,甚至更糟!
她甚至……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对着手机里唯一能联系的人说出了自己的疑虑,那边却是想让她打消离婚的念头,告诉她有了孩子之后,会不一样的。
可是既然都决定要放下了……那么……
刘苏感觉的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偏执起来,却控制不了,这个念头一旦有了就很难打消。
他的囚牢,她的噩梦。
和美好的过去。
能,重新开始吗?
顾向言拳头抵在左胸,没来由的感到恐慌,大脑自然而然的排斥这种感觉,不知什么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一个电话打来,他乱了分寸。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感觉自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看着医院里哭喊的人。都是他熟悉的人,脸上毫无例外的悲恸,没人发现他的到来。
怎么会这样呢?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苏苏呢?”
内心的悲愤让顾莫生忽视了他眼里的祈求和希冀,用从未听过的冷酷声音诘问,“你要和苏苏离婚?”
“我,我……”
“顾向言,你好样的啊!”
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顾向言却是没感觉到一样,“苏苏呢?她在里面对不对?她还在,对吗?”
顾瑚鲤终是看不下去将他扶起来,脸上是他从未在顾瑚鲤脸上见过的哀伤的表情,“她走了。”
“走了……走了……怎么会呢?”
他是顾家的骄傲与荣耀,如今却受着家人冷漠鄙夷的眼光,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求有人能告诉他,里面的人还活着啊。
顾向言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等一个回应。
可他等啊等,却等到了刘苏的葬礼。
他想再看她一眼,却被自己的父母拦下。
“让她好好走吧。”
陆卫兰和顾莫生再怎么恨,也没办法对自己亲生儿子做什么,更多是自责。如果没有他们推波助澜,也许就不会有今天。
苏苏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啊,早在顾向言表明自己对她只有兄妹之情的时候就要放弃了,却因为他们,飞蛾扑火。
他们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不知道自己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女孩儿承受了多少。
她甚至在最后还要担心顾向言会不会挨骂,他们会不会失望生气,却没想过自己居然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执念一旦生成,就忍不住去完成。
刘苏想放弃这个孩子,可医生怎么肯?孤身一人前来不说,到了这时候再说不想要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于是便要联系她的家人,刘苏只得表面妥协。
可谁也没想到向来听话的乖乖女居然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家黑诊所,顾莫生和陆卫兰收到刘苏发的短信时已经来不及了,赶到的时候就只有躺在病chuáng上血流不止的刘苏。
看着她惨败的脸上沾染血迹,看着她眼泪滑下,无声的说着对不起。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即使快速转移到正规医院也无济于事。
她在短信里请求他们不要责备顾向言,原谅她,他们可以做到的,所以,能不能不要离开,不要害怕,乖乖的回来?
顾向言听到自己的父母说不会再gān预他的生活,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就意味着,刘苏完全离开他了。
那个活泼可爱,会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撒娇的叫他“向言哥哥”的人,真的不在了。
他开始疯狂地寻觅任何关于她的东西,登陆了她的每个账号,最后翻开了安静的躺在抽屉里的日记本。
霎那间,泪如泉涌,每一本,每一页,都是他的存在。
刘苏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问她,如果能回到过去,希望会是哪一天。
哪一天?她想回到她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那样多好,她们一家就可以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她不用住在顾向言家,也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接触。
半晌没有回音,刘苏权当是个梦境,几乎又要昏昏欲睡过去,那个缥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不起,那太久之前了,我能力不够。”
“什么能力?”刘苏睁开眼,惊讶于自己没有丝毫的痛觉,诧异于周围纯粹的白。
“十年的限制,你会愿意回到什么时候?”
“十年……大概是高考之后吧,我应该念完大学的。”本来人就笨,更应该多读书的。
“嗯,很好。”似乎是松了口气。“待会儿你就去重生。”
“重生?”她错愕,“什么意思?”
那边又没回答她,又是过了一会儿,虚无缥缈的声音夹杂了一丝不淡定,听上去真实多了。
“那个,我说的待会儿是指过几天……”他也是刚上任的,这些破仙器要不要给他整这么多幺蛾子?“在这之前,你先回去看看吧。”
“回去?”所以说,她从头到尾都不明白,梦里这个人都在说什么呀。
刺眼的白光照she过来,刘苏本能的闭上眼睛,白光将她完全包裹住,等她醒来的时候惊悚的发现自己在墓地里,而眼前的这块石碑赫然挂着她的照片。
这还是她大学时候的证件照,刘苏怔怔伸手去摸,如同照片上的她一样傻气。
石碑又凉又硬,她可以触摸得到,那她这是做梦吗?
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再次响起,“去吧,去做你还没完成的,少点遗憾。”
那声音似乎有种催眠的魔力,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现在家门口了,她和顾向言的家。这个时间,他还在上班,这么想着她安心地推门而入。
不过几天的时间,桌子上居然落了一层灰,她叹口气,习惯性的找抹布擦桌子,被几张纸所吸引。
离婚协议书。
刘苏翻看,笑了,顾向言还是那个顾向言,给她留的东西真不少,够她犯一辈子的傻了。她记得客厅的置物架上有笔筒来着,那是她大学时候在跳骚市场花两块钱淘来的一颗白菜。里面装着她当时用的笔,米菲兔,小红心,愤怒小鸟,看上去可爱到幼稚。
找出一只黑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想了想又从白菜筒里找出一厚条的便利贴,写上“用不到啦~”贴在上面。
她其实是想直接划掉的,又怕这样离婚协议书就没法律效应了。不过她死了,婚姻关系应该直接解除了吧?
那个声音没告诉她还有多长时间,她gān脆把客厅打扫了一遍,其实也就是扫扫灰尘。然后又傻呆呆的坐下消化那人话里的意思。
想做的事情吗?她想告发那家黑诊所,明明她都已经反悔了护士还是qiáng行给她打了麻醉,把说不出话来的她推上了手术台,可她现在一个死人,怎么告发?
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刘苏觉得有些累,打算上楼休息。空dàngdàng的别墅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以前她怕,她却不那么害怕了,说起来她也算是孤魂野鬼了还有脚步声,已经很满足了。
打开卧室门,房间里一片昏暗让她有些不适应,里面似乎还弥漫着陌生的气息。也不算陌生,只是她很久没闻到,快忘了而已。那股气息一进鼻尖她就立刻回忆起——是顾向言的味道。
她不在了他就肯回来了吗?刘苏关上门,她向来不喜欢黑暗,于是拉开窗帘。
阳光猛的照进来有些刺眼,顾向言下意识的伸手挡住,发出不适的声音。刘苏回头,看见躺在chuáng上的顾向言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隐约看见窗边有个人影,刚适应阳光睁开眼睛,那个人就没了,门还开着。
刘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一看到顾向言她就慌,实际上她现在看见认识的人就会慌乱。
她明明是个已经死了的人,这么反科学的事情她要怎么解释?
刚跑出房子还没跑远就被人拽住,转身看,果然是顾向言,她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就被拥入怀抱。
宽厚踏实,紧紧的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勒进他身体去。
“向言哥哥?”
顾向言如鲠在喉,嗯了一声,忍不住呜咽。从来没见过顾向言这个样子,刘苏有些慌乱,费力的伸出胳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苏苏,你还活着对不对?”这么真实的触感,这么温暖的身体,“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她神思恍惚,带着几分不确定,“大概是我在做梦吧。”
他松开她,仔细的看着这张脸,还是那么熟悉一张脸,总是稚气未脱带着几分乖巧和傻气,可爱的像个孩子。眼睛亮晶晶带着几分懵懂,像只小兔子,含羞带怯惹人怜爱。他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她有这么一双眼睛?更像是一汪深潭,现在再看,只觉得整个人就要掉进去。
他的举动实在是太奇怪,刘苏有点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顾向言了。
“你今天不上班吗?”
他看着她,没回答。
“向言哥哥?”
“向言哥哥!”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甚至眼睛也一眨不眨,刘苏有些苦恼的皱起小脸,“果然是我在做梦吗?”
“不是。”
“啊?那你还看得到我吗”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被抓住。
“看得到。可是苏苏,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一个骗局?也对,他没见过她一面,从手术到火化,爸妈都把他赶了出去。
刘苏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能保持缄默。
眼神渐渐冰冷,顾向言松开她,转身就走。刘苏没有跟过来解释也没有在后面哭闹,这让他意外,于是停步转身,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样。
刘苏站定几秒,果然是梦吗?也罢,反正离婚协议书也签好了,她在顾向言那里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以后的日子他有杨路遥,想来也不会难过。
自己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豁达的一天,仿佛死过一次,那些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连她对顾向言的感情都不那么在乎了。
不是淡了也不是不爱了,而是突然就放下了。她爱过,争过,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尽管不如人意。
顾向言回头看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要说还有放心不下的,大概是顾莫生和陆卫兰了。
他们待她如亲生女儿,甚至比对顾向言都好,实际上这场闹剧中顾向言是没有错的,他只是一个受害者。
被迫放弃爱情来挽留亲情。
顾向言心里发慌,她就这么走了?这么安静的离开?这种不安的感觉像极了她出事那天,顾向言紧紧盯着刘苏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追了上去。他怕不追上去,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你去哪儿?”
他不是回去了吗?
“我去看看爸爸妈妈。”
“爸妈知道这件事吗?”
是指她突然活过来这件事吗?刘苏摇头,“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们?”
她脸上坦dàng,没有一丝说谎的痕迹,顾向言突然想起来,刘苏不会说谎,她一说谎脸就红的不行说话结结巴巴。她自己更没有那个脑子和本事去策划这样一件事,爸妈的伤心难过也不像是装的。
他又打电话向表姐确认了一遍,刘苏确确实实已经火化了。
那眼前这个人……他猛的握住刘苏的手腕,还是温热的,还能感觉到脉搏跳动。
“先回家再说。”
“哦。”轻轻抽出手腕,刘苏乖乖的跟他走着。听那个声音的意思,她大概还有几天时间,她现在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需要吃饭睡觉的……大概。
“那个,我能不能在家里多住几天?”
顾向言看着她,刘苏以为他不愿意了,急忙解释。
“就几天,应该不会超过一星期的!”
“你要去哪儿?”
重生,他信么?别说是他,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可现在死亡证明估计都出来了,她也没办法拿着身份证住酒店。刘苏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她能不能变成灵体什么的去自己墓地住。
她不回答,顾向言也不再追问。
回到家里,客厅已经打扫过了,添了几分活人气息,只是桌子上的几张纸十分碍眼,顾向言想扔进垃圾桶里却见上面刘苏已经签了字。
见他看着离婚协议书不说话,刘苏开口,“那个,是不是现在签也没用了?关系会自动解除吧?”
“解除什么。”
“婚姻关系啊,还是我要跟你去一趟民政局?”
“不管是结婚还是离婚,你都看得这么儿戏。”
刘苏不说话了,她不想到最后了还惹顾向言生气。顾向言更是没有话题可以说,撕下那张便利贴问她,“用不到是什么意思?”
“哦,我不是说离婚协议书,我是说你给我的东西,我不是都已经那个啥了吗,这些也就用不着啦。”
“你是真的死了吗?”
“应该是吧。”
“不害怕吗?”
“你都不害怕我怕什么?我可是已经死了的人欸。”
“过几天就走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懂。”刘苏有些茫然,“向言哥哥,你相信重生吗?”
“重生?”
“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有个人告诉我我要重生,但是还要再过几天。我也不相信的,可是我又活生生的在这里了。”她自己觉得不可思议,抓了抓身上的肉。
“如果真的重生,你会回到哪儿?”
“大学吧,大学我就不会再烦着向言哥哥了,那你就可以和杨路遥在一起了。”说得到底是有些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