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独自回到自己房间,只觉得心烦意乱。他今日给殿下丢了那么大的脸,皇上那般的话……殿下一定很伤心吧……
他忍不住从chuáng上爬下来,摸黑朝着小皇子的房间那边看过去。
外面还下着小雨,今夜的天黑得像刚刚调制好的浓墨一般。黑暗得夜色下,唯有小皇子得房间还隐隐约约得透出微弱的烛光。
清安失落的垂下眼眸,现在还没睡,应该是在哭吧。从前他白天被父亲训斥,夜里就睡不着,蒙着被子哭半宿。他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的胡思乱想,随意披了一件外衣,点了根蜡烛,也顾不上别的,就想拿着烛台去安慰他。
脚刚踏出门,他突然又停了下来。都是因为他多此一举才叫殿下伤心的,他怎么有脸去安慰殿下?而且……这不合规矩,若是叫人发现了,那群人就又找到理由刁难殿下了……他又要给殿下惹麻烦么……
几番犹豫之后,清安歇了心思,一手捧着烛台,坐在门槛上,眼睛一直看着对面若隐若现的烛光。
过了好久,直到那微弱的烛光熄了,他才chuī了手上的蜡烛,眼见着天上的云已经被风chuī走大半,他才转身回房。
而这边被清安认为哭了大半宿的九皇子,实际上正坐在自己泛着陈旧的书桌前,悠然自得的翻着书,一双黑亮的眼睛倒是不怎么看上面,嘴里流畅的背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qiáng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肃然就是白日里太傅问而他没有答上来的内容。
小皇子不仅背的流程,还把太傅未曾安排过的也一起背了。
“小主子真是聪慧。”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欣慰的抱着拳半跪在地上,对他行了个礼。
“这些我早就会了,那太傅想用这些为难我,还差了点火候。”少年脸上不复白天那般的天真无害,黝黑的瞳孔褪去了无辜,染上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
“那小主子白天为何……”
那人还没说完,小皇子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他随意的拢了拢衣袖,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窗口负手而立,看向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状似冷宫一样满是冷寂的殿内,一盏小小的烛光吸引了他的视线。
“木秀于林,风必毁之。既然那些人希望我蠢笨不堪,那我就遂了他们的愿。顺便……再试试那个新来的许清安。”
黑衣人一愣,随即欢喜的应道:“是,小主子英明。左右那个许清安皮糙肉厚的,应当打不死,若是被打死了也好,除掉一个许家人,也算是替小主子出口气。”
小皇子走进了窗户,才看清了正对着他的那个房间,有一个小小的人抱着烛台,死脑筋的坐在门口,眼巴巴的朝他这边看过来,五官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小皇子心下一暖,垂下眼帘。心道:若他对自己没有坏心,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也挺好的。
……
清安今天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chuáng上翻起来,昨天晚上他睡觉时并没有脱衣服,这会他也顾不上衣服上被睡得乱七八糟的褶皱,起来就想往小皇子的房间跑。
殿下昨日那么晚才睡,定是哭了好久,也不知道殿下的眼睛有没有肿。
还没见到小皇子,清安就被一个穿着一身灰袍的人拦住了,那人说家里派了车夫来接,清安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他一月一次的休沐日。
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路上颠簸了一路,马车这才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门口。
门口冷冷清清的,只站着一个看后门的小童。
清安看了一眼这高大巍峨的宅子,突然想到自己昨天闯的祸,咽了口唾沫,默默的垂着眼睛,跟着家丁朝里面走进去。
回到家,里面也是冷冷清清的。清安自嘲的笑了一下,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就算是大哥不在,家里也没人会来迎接他。
回偏院的路上,小仆看到他也就匆匆行了个礼就继续gān活了,动作勉qiáng的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怠慢。
清安也不在意,这些,他早就习惯了。还未到门口,清安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等他。
清安加快了脚步,满脸的喜悦,一头扑进女人的怀里,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娘亲!”
女人穿着一身素色的绫罗,头上顶着几支金簪,面容姣好,乍一看似乎是过得很好。可若是离得近些,便可以看到她头上的簪子微微的泛绿,那簪子的用料都是参了铜的,而且做工也有些粗糙。绫罗也浆洗过多次,有些微微发白了。
清安将头埋到女人的颈间,乖巧的蹭了蹭她的侧脸,小心翼翼的问:“娘亲,清安走了之后,他们可有刁难你?”
苏姨娘微微一顿,摸着清安的头,鼻子一酸“娘一切都好,清安好好跟着九皇子便好,不必挂念娘亲。”
“清安啊……娘的清安……娘知道你在宫里受了委屈,都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
苏姨娘的手轻轻的抚上清安昨日被打的右脸,“疼么?”
清安冲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清安不疼。”
“娘亲,你再抱抱我,再抱抱我。”清安扑在苏姨娘的身上,她晃神了一瞬,随即把他抱在怀里,眼里噙着泪,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
母子俩腻歪了好一会,苏姨娘便催着清安去拜见丞相大人,免得被人指责作为人子的懈怠了。
这会许丞相正在书房,下人通禀过后,他才进去。清安的又些忐忑的进门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gān巴巴的叫了一声:“爹爹。”
“来了?”许丞相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处理着手上的东西,像没看见清安跪在地上似的,也没说让他起来。书房的气压一下变得有些低沉,许丞相没发话,清安也不敢站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清安跪的双腿已经没知觉了,丞相爹才抬头,语气冰冷:“本相听说你昨日冲撞了皇上?”
“是……”清安直到免不了要受罚,识相的低着头。
“孽子!”一听到清安承认了,许丞相重重的拍了一下书案,“谁给你的胆子!你是什么身份?你以为你是谁!皇上也是你能冒犯的?!”
彭!
随着一声闷响,清安只觉得额头一痛,粘稠温热的液体从额头缓缓的流下来,清安被突如其来飞过来的东西砸懵了,愣了好一会,才去看砸破他额头的东西。
是一块雕工细腻,做工jīng细的砚台,乌黑的砚台其中的一角此刻染上了一层红色的液体。
“你莫要忘了,你不过是顶了你大哥的位置,如今你翅膀倒是硬了!皇上是你能顶撞的起的么?若非皇上心善,要是连累到了全家,你就是我许家的千古罪人!”
清安这么些年压抑着的委屈突然一瞬间被激发出来了,他挺直了腰板,一双gān净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许丞相:“清安自知自己比不上整个许家,比不上大哥,可清安也是爹爹的儿子,是不是……在爹爹的心里,清安就是个祸害累赘,那么,清安宁可不做这个伴读了!”
“你!你这个孽子!”他又重重一拍书案“能做皇子伴读那是皇恩浩dàng!”
“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家门不幸!我许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孝子!”
说罢,许丞相一手抚上额头,轻轻一摆手,清安知道,这是再叫下人拖他去柴房闭门思过。
许家三代老臣,权势滔天,许是为了拿捏住许家,皇上特地下了一道圣旨叫许家必须送一个伴读进宫。
可是许家向来子嗣稀少,到了许丞相这一代,家里的少爷就只有庶出的清安和大夫人所出的大少爷。
许是不想做替九皇子挨打的出气筒,大少爷在宫里派人来的前一天离家出走了,许丞相便把清安送进了宫。
清安头上的伤还在冒血,丞相都不曾问一句。清安躺在柴房的gān草垛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