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琉就坐在chuáng榻边,取了湿毛巾,一下下地为李登宵擦脸。李登宵脸庞微红,慢慢从chuáng上坐起来,道一声:「有劳你了。」小琉眼圈一红,说:「三爷,您不恨他了吗,您难道忘了他是如何对您,忘了他夺的是谁的王位?」李登宵一愣,良久方苦笑道:「这段日子,静下心来想想,越觉二哥或许从未在意过王储之争,皇位不过是他肩上的担子,兄弟里面既然有想做的、能做的,拿去了,二哥未必有多介意。至於我……我已杀过他一次,他现在前尘已忘,我跟他两不相欠。」小琉杏眼圆睁,微微提高声音,说:「三爷想明白了这点,难道想不明白二爷既然不在意皇位,为何如今要屯兵已久,心怀异心?二爷当初将主子陷於囹圄,您可知他有多痛苦!他在意的是……」李登宵厉声打断她,说:「这些事情再提无益……我落到今日这个处境,还能信任谁?还能喜欢谁?」小琉呜咽著说:「三爷,您以为奴婢不懂吗?既然心里容不得人了,为何又对那个狗皇上……」李登宵叱道:「你从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

他一怒之下,站起身来,一时头重脚轻,晃了一下,撑住脑袋,又跌回chuáng上,李登宵压低声音怒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莫非你从二哥那里过来,跟我两年,就认为我是那种人?我一个男人!堂堂男儿!却要和自己的兄弟……」小琉见李登宵气得全身轻颤,一惊之下跪倒在地,两行清泪跌落下来,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昨夜看到、看到四爷和三爷,似乎jiāo情极好,奴婢从未看过主子对其他的人……露出这种表情。」李登宵摇了摇头,叫小琉起来,道:「他毕竟是我弟弟,我那天下手杀他,心里不是不後悔。二哥从以前便只是罩著我,待我是兄弟之情,彼此迟了一步,现如今也……也只能把他当二哥看待。」小琉低著头,慢慢从地上起来,服侍李登宵换了衣服。等了一会儿,才道:「四爷走的时候,留了话,说今日萧人在萃红楼请了几个大臣宴饮。四爷说这於礼不合,要去看看,问主子要不要一同出宫。」李登宵愕然道:「他是九五至尊,哪能随随便便出宫……」此时忽听到门口一阵笑声,见李连城推门而进,说:「我怕大臣里通外国,放心不下。」李登宵一愣,见李连城已是穿了便装,头上盘龙冠换成古朴的白玉簪子,发丝落在胸前,腰带上别了青龙白玉环佩,手持抹金摺扇,一身睥睨之气化成翩翩风流,不由惊道:「你要微服出访?」李连城走近几步,执了李登宵的手说:「三哥,和我一道去吗?」小琉低著头,却颇有敌意地说:「皇上不记得了,您说过,主子不能出这院子一步,否则便是削首之刑。」李连城笑道:「三哥早就出来过了,若非如此,怎麽会砸得到我?既已触犯,无所谓多犯一次。三哥,就陪我去这一遭吧。」李登宵听了感触良多,李连城说这话,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在求自己赏面了,不由心下一暖,点头应了。

李连城又是一笑,拉著他跨出院门,李登宵只觉视野一亮,鸟啼虫鸣、花开如锦,jīng神一振,情不自禁地露了笑颜。

两人步行出了宫门。和两年前相比,皇城中俨然是一番天翻地覆,街道腾宽五尺,几道深深的马车辘印直通向大路尽头,道路两侧闾檐相望、酒旗林立。

李登宵久未见过这般热闹场景,他一生之中,半是对著huáng沙落日,半是对著森森宫墙,见到人声鼎沸的闹市,只觉得事事都十分新鲜,直盯著路边捏糖人的小贩、卖糖葫芦的老者看个不停。

李连城拉紧李登宵的手,生怕他走丢了。

等到了萃红楼,才发现前面的热闹繁华抵不上此处的一个门面,一块雕金镶玉的门匾下,红绸裹柱,两名美豔女子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苏胸,倚门而笑,人流络绎不绝,显是生意极为兴隆。

李连城紧拉著李登宵的手进了楼,前厅的小二姑娘一拥而上,将二人拥至空座。

原来这萃红楼并非只经营酒水饭食,而是吃喝嫖赌一应俱全,自左厅而入便是赌馆,自花厅而下便是温柔乡,大厅有数层之高,占地极广,足以容纳百人,大厅二楼乃是雅座,三楼仅设几个包厢,作陪的有花魁娘子,亦有卖艺的清倌,若是要清静,那包厢里也可以比什麽都清静。

李连城打量好几遍,才拉著李登宵入座,对著李登宵暗暗皱眉道:「我们哪来银子上三楼?」李登宵惊怒不已:「你可是一国之君!」

李连城恨道:「谁说皇上就有银子的?难道我chuáng褥下还垫著一叠银票?莫说国库开启要几道手续,就是有心变卖佩饰,被别人认出是宫里的东西,怕还要把我当小贼打上一顿。」李登宵哑然良久,方道:「那该如何是好?」

李连城侧著脑袋想了一会儿,笑说:「三哥,你借我些财物,给我做赌本。」李登宵哭笑不得,心想,原来把我拉出来是为了这个,但还是在身上找了一阵,最後从左手小指上褪下一个祖母绿的戒指。

李连城接过来把玩一阵,认得是上等成色,晶莹翠绿,不禁问道:「你怎麽会戴这种戒指?」李登宵说:「娘留下的。」

李连城一惊,朝李登宵看过去,知道这是对李登宵极贵重的东西,心下一暖,握紧了他的手,道:「三哥……」李登宵有些脸红,微微侧过头去,恨道:「别给我输了。」李连城一听,连连应诺,满脸笑容,拉著李登宵去了赌厅。

投骰子、赌牌九的,喊声震天,李连城侧著脸对李登宵眨眨眼睛,李登宵也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两个人挤入人群中。

坐庄的是一个妖豔女子,上身是一件贴身的小衣,下著是石榴色百褶裙,正大声娇叱著。

李登宵从没见过这样奇怪打扮的女子,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就觉得左臂一痛,原来是李连城拧了他一下,他愤怒地回瞪过去,那人却别过脸庞,一脸事不关己。

李登宵怒视了他一会儿,突然看到人群中一个人好生面熟,似乎是两年前在朝堂上见过的官员,和一萧人并肩走出大厅。

李登宵一惊,伸手去推李连城,却被拥挤的人群挤了出来,不由得开口唤了几声,可此时人声鼎沸,李连城如何听得到。

李登宵略一思索,眼看著两人就要消失在大厅,一咬牙,尾随而去。

另一边,那妖豔女子将骰盅用力地扣在桌上,笑道:「诸位,买定离手!」李连城将那只祖母绿戒指移到赌桌上,那女子眼睛一亮,笑道:「这位公子,你要押多少银子?」李连城笑著答道:「你看它值多少?」

那女子眼睛一转,显然是打些赚钱的主意,娇笑道:「我看,它虽是上等的祖母绿,可中间有几条血丝纹路,落了下乘,顶多值一百两。」李连城微微冷笑,知道这戒指就算是作工,也不止一百两,脸上却笑意不变:「我看值五千两。」那女子脸色一变,冷笑道:「五千两银子,怕是把公子卖了,也不值这麽多钱。」说著,一咬贝齿,玉臂一挥,道:「这桌撤了。」周围的赌客一看,或是散至别桌,或是留下来看热闹。女子杏眼炯炯地看著李连城,说:「你要怎麽赌?」李连城道:「只比大小,连续十局,直至输光为止。」————————

女子笑道:「好,我奉陪!」

两人坐定,各自下注,不过三局,便有人惊呼出声。

到了第十局,掀开骰盅,竟是满堂喝彩。

整整十盘的豹子。

那女子惊疑地几乎合不拢嘴,她困惑地拿起骰子,一颗一颗捏碎,白色的粉末从她指尖滑下,这三粒都是正常的骰子,没有灌铅。

李连城笑著,将面前五十张的百两银票塞入怀中,又将那枚戒指小心地握在手里。

看著李连城似有去意,那女子情不自禁高喊了声:「请……请留步!」李连城顿了一下,笑著问:「这位姐姐莫非还有什麽不服的吗?」那女子俏脸白了一下,答道:「奴家只是不知道,公子这手功夫,到底是怎麽练出来的?」李连城笑著说:「说来也简单。骰子再如何质地均匀,每面点数却不相同,点数多的那一面略轻,点数少的略重,若是好好掌握,要掷出豹子也并非难事。」众人听得咋舌不下,道理一说便透,要学却是拍马莫及。

李连城说到这里,笑容突然消失了,周围虽然人cháo拥挤,但放眼望去,哪里还有李登宵的影子。

「你……居然逃了。」

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人群,朝门厅奔去。俊美的脸上已无半分先前应付得体的模样,凤目生寒,不怒自威,众人看得都退开一步,这才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公子哥儿,并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

这边,李登宵离了赌厅,偷偷跟著两人出去。

他往日内力尚存时,屏息闭气,身法矫然,跟踪尾随轻而易举,此时却只有尽量远远跟著,放轻步子,生怕被发现了。

到得一处幽静宅院外,见两人止步,连忙隐於矮墙断柳之间。

二人jiāo头接耳一阵,那官员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那萧人。晴空之下,萧人一层一层打开红布的包裹,李登宵看得真切,那huáng羊皮的质地,分明是用来绘制疆土的地图。

见萧人笑得畅怀,那官员也不停陪著笑脸,李登宵心中恼怒,苦无对策之时,脚後退了几步,不小心踢到一粒石子,轻轻一阵响动。

那萧人立马惊觉,喝道:「谁!」

李登宵一惊,越发屏息凝视。

官员原先也是一惊,後来见四处风平làng静,不由将满脸横ròu的脸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怕是多虑了吧,周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那萧人笑了笑:「也对。」

李登宵心下松了口气,见那官员走远,心中默默记下他面容,不料那萧人这时突然转身,抽出腰中弯刀,喝道:「究竟是何人,还不现身?」李登宵顿了一顿,慢慢从矮墙後走出,微风不止,chuī起李登宵的鬓发和衣襟。

那萧人一震,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你是……你是李登宵?大梁的骠骑将军?你不是死了吗?」李登宵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知道凭他数年前立下的功绩,在萧国能止小儿夜啼。哪怕此时这萧人一掌就能推开他,仍是qiáng装镇定,俊脸上一片森然:「我自然未死。识趣的便留下地图,我饶你一命。」那萧人脸色惨白,神情变了数变,最後上前几步,递上地图。

李登宵正要伸手去接,却见那萧人袖中寒芒一闪,抽出一把匕首。他霎时反应过来,欲要提气纵身,却只是踉跄一步,就跌倒在地,那把匕首在脸上带出一条极浅的血痕。

那萧人猖狂笑道:「若你真是李登宵,如何会放我生路!」他说著手持匕首狠狠挥下,李登宵心中苦闷,却不愿等死,伸手在萧人右手肘关节上一拍。若是内力尚存,这一拍足以让他持不住匕首,而此时同样的一招使出,匕首却只是微微偏了几分,仍然毫不留情地挥下。

电光石火间,只听得萧人一声惨叫,一物穿胸而过,那萧人缓缓跌倒,露出身後的李连城来。

此时李连城用力拔出染血的摺扇。此物扇骨取自地脉暖玉,坚韧犹胜jīng铁,李连城带在身边不过是一时兴起,哪想到会派得上用场。

他伸手扶起李登宵,紧紧抱在怀中,也不知道是惊是惧,只知要是再晚来一分,就是生死之隔。

李登宵喃喃许久,才小声说:「这萧人拿了地图,你快去取回来。」李连城不发一语,玉扇一张一挥,那萧人胸前衣襟破碎,李连城捡起红布包裹,细细展开,却见红布里面空无一物,哪里还有什麽地图。

此时萧人一息尚存,嗤笑著说:「我早知行迹败露,只是要作个戏,拖延时间罢了。那人心知左右是个死,不如带了地图,快马出城,投靠我萧国,还能有个栖身之地,想来此时已经出城了!哈……」李登宵巨震,这才知道先前那一声轻响早已惊动两人,心中既恨且悔,李连城紧拥著他,仍是一言不发。

李登宵见那萧人已断了气,怅然道:「想来地图之上,必详细标注了攻防部署,萧国若来犯,必定如虎添翼,更加难以对付……」李连城恍如未闻,拥著李登宵,轻声道:「你原来不是逃走……真好。」李登宵并未听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

李连城俯下身子,从袖中掏出祖母绿戒指,凝重地戴回李登宵的小指上,轻轻舔过李登宵脸上的伤口,低声道:「三哥,等回到了宫,我便帮你解开这药,可好?」见到李登宵满脸的难以置信,李连城浅笑著说:「到那时,你就不会那麽容易受伤了。」李登宵心中百转千回,说出口的不过是一句:「你……你信我?」李连城笑道:「我自然信你。我不但要让三哥恢复一身武艺,等到萧国真正来犯,我还要当著文武百官的面告诉他们,三王爷还活著,三哥,我要请你挂帅。」李登宵身形晃了晃,伤口的刺痛和苦涩萦绕不散。哪怕知道这个人不过是将他曾经夺走的东西又还给了自己,这种苦涩仍旧侵蚀肺腑,越演越烈,浑身如同被火烧过,温暖且疼痛。

李连城还是像来时那样拉著他,向前走去。街上闹市大多已经散了,只剩下空dàngdàng的摊子还支在原地,车辙痕里积了水,几朵野花从石砖路的fèng隙中探出头来,笔直地冲天上长著。

李登宵忽然听见那人又说了一遍:「谢谢,三哥,你没有逃走,谢谢。」李连城登基後,向来以知人善用,赏罚分明著称。朝中有赵唐韩严四位能臣,分别是左丞相赵不群、右丞相唐演、太尉韩单,以及御史大夫严闾卿。其中,左右丞相辅佐全国政务,御史大夫掌管律令、图籍;太尉协助管理军务。

李连城一回宫,便急召严闾卿御书房面圣,并调集一千禁卫将萃红楼围得水泄不通,将涉嫌的官员软禁在一处,萧人则打入大牢刑讯。

李登宵习惯了不多cha手,回宫不久,便径直返回小院,掩上房门,倒了满满一杯清水。

李连城给他的瓷瓶就攥在手心,他把药丸小心地送入口中,和水服下,随即紧闭双眼,直到感觉丹田中慢慢涌出一股热流,心下才如大石落地,连忙驱使这股失而复得的真气行走经脉之中。

李登宵久不习武,待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回归气海之下,已是满身大汗,但他此时双目湛然有神,哪里有半点体力不济的模样。

他不自禁地想仰天长啸数声,一时热血沸腾、豪气顿生,从chuáng上一跃而起,迎著小琉惊异的目光,一个纵身,双脚在古松上轻轻踏过,已是跃上枝头,转身在半空中折下一截松枝,一个鹞子翻身,轻巧地落回地上。

他随即舞开松枝,便是一套再寻常不过的回风剑法施展开来。

这原本寻常的招式,因李登宵内力所至,带了雷霆之声,他彷佛又回到了当年横刀立马的边疆沙场,那些他以为再也回不来的豪情热血、赤子情怀,此时似乎从来不曾离他远去。

那松枝在他手间舞成一片刀光剑影,如huáng沙连陌天、如旌旗卷尘烟。

李登宵一头长发在腾跃间散落,被汗水黏在脸颊,更添了些许洒脱,剑气高涨、眼眸如火、jīng光大炽,脸上意气风发一时难描。

此时李登宵刻意放缓剑招,一招一式,一换一转,都变得力度十足,却游刃有馀如同漫步閒庭,像江南士子在斜风细雨里把酒吟诗,他在簌簌震落的松针间恣意尽欢。

这是盘古开天辟地延绵至今的脉动。

流不完的英雄血。

道不完的赤子情。

小琉在一旁小声唤他。李登宵把手中松枝随手掷在地上,慢慢地转过身,长发凌乱,状如疯癫,眼睛却异常明亮。

李登宵在笑,小琉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彷佛能把人心捂热。

「我从来没有这麽高兴过。」

像是要验证他所说的话,李登宵一时间忘却所有顾忌,大喊起来:「我是李登宵!」这声音穿过层层宫墙,一重一重地回响著。

李连城拿著朱笔批阅奏摺,忽然听见窗外簌簌的松声,侧耳细听了一阵,嘴角微微翘起,把朱笔挂在笔架上,慢慢踱到窗边。

天幕湛蓝如洗,老树新绿,飞檐上的铜铃嗡嗡响著,他不由笑著骂了一句:「傻子……」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李连城为了更改部署焦头烂额,李登宵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只有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觉得他来过,在chuáng前站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闻著空气里残留的熏香,翻来覆去地猜是不是真的。

几天後天刚亮,李连城就踏进小院。他似乎瘦了一些,脸上的轮廓更加的鲜明,两只眼睛出奇的亮。

李连城笑著拉著刚刚坐起的李登宵,说:「三哥,我明日准备在早朝上说你的事,赶紧收拾收拾吧。」李登宵应了一声,数日未见,正想和李连城说一声自己的功力都恢复了,但看著李连城全不关心此事的模样,不由皱了眉头。

正要自己开口,李连城已侧过头去,向外面招呼了一声,随身侍候的太监就送上来一套赶制的朝服。

李连城笑道:「三哥换上试试。」

李登宵有些闷闷地停了嘴,接过那套衣服,发现并不是寻常有补子的文官服,而是藏青色绣著蟒纹的箭袖,心中微微回喜,自己在中衣外套好外裤,披上外袍,用深色腰带束紧梭子甲,鬓边的长发束在嵌宝紫金冠下,其馀的散落肩头。

李连城第一次见他如此打扮,一时有些移不开眼,只觉李登宵束住的腰出奇的细,良久方道:「挺合身的。」他顿了顿,又道:「三哥喜欢什麽样的说辞?是云游四海後重回故里,抑或是遇到心上人所以耽搁了两年?」李登宵对这些说辞毫不在意,只想跟这个四弟好好说说武功失而复得的事:「连城,我……」李连城故意岔开话题:「要不说是为了隐瞒萧国耳目,才故意诈死?」李登宵有些恼怒地微微提高声音:「李连城!」李连城突然转过脸来看著他,笑了一笑:「三哥武艺超群,做弟弟的已有耳闻。」李登宵被戏弄得哑口无语,眼角都有些发红,李连城凑过头去,在他耳边说:「明日拭目以待。」李登宵哑然半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那是自然。」翌日早朝,百官刚刚得知萧国大举进犯的消息,一时间议论纷纷。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皇上,此事非孟九成带兵不可。他属下jīng兵皆骁勇善战,熟悉与萧国作战之法,让他统帅三军,我朝方能克敌制胜!」这边,刑部尚书闻言亦上前躬身道:「皇上!微臣认为不可。孟九成好大喜功,臣以为带兵之事非徐行不可,他数读兵法……」两位尚书几乎是同时大喊道:「皇上!」

看著朝中迅速分为几派,争执不下,李连城微微按著额头,嘴角抿出一抹微笑,道:「这麽说,若是在两人之中,朕任用谁,都有人会不服气。」群臣对望,却完全是一副僵持的样子,并不打算妥协。

李连城冷眼看著一切,从心里面厌恶这些老学究,表面上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到头来谁不是为了自己蝇头半点的小利争吵得头破血流,至於国家危难之事,在他们眼里,反倒是其次。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让四个能臣坐稳位置,想著,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李连城说:「若是我三哥还在,区区萧狗,又如何动得我大好河山?」善於溜须拍马的赶紧接道:「皇上,若是三王爷还在,这事确是好办,可如今他仙去了不是?」李连城凤目一抬,笑道:「若是他在呢?」

看著群臣面面相觑、噤声不语的模样,李连城斜倚在龙椅上,轻轻击掌。

议事殿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从光晕模糊中缓缓走出,长身玉立、英挺不凡,不是李登宵是谁?

李连城看著惊疑不定的群臣,笑道:「三哥两年前诈死,一是不愿权势之争,二是为了降低萧国的戒心,一举击破。此次他重回朝廷,领兵抗敌,尔等可有疑议?」群臣沉默已久,显是有些不满,但却不好出口。

良久,一位老臣倚仗自己年迈,颤巍巍出列:「三王爷厥功至伟,臣等本无疑议,只是这两年王爷醉於山水,武功怕是有些落下,不知……」李连城见李登宵眉头紧蹙,知他不悦,轻笑起来:「听卿家的意思,可是要比试武艺?」李连城见群臣争相附和,笑道:「那就比骑she好了。大战在即,我等一切从简。」说著三击掌,殿外太监送上三个垫著红色丝绸的金托盘,上面盛了角弓、箭矢。

李连城说:「孟九成、徐行何在?」

两名武将闻之出列,高声答道:「臣在。」

李连城随手指定百步之外一根通体红漆的廊柱,三人接过角弓,其馀二人都是志得意满,孟九功素有百步穿杨之名,徐行亦有弯弓she日的美誉,似乎帅印已是十拿九稳,偏偏李登宵心下忐忑。

他自己如何不知两年以来,自己的武艺停滞不前,若是比武厮杀,自己落下两年的功夫,亦能凭藉功底取胜,可这骑she,贵在日日勤练,方能保持准头,两年未拉弓,此时如何能有把握?

两人同时弯弓,对准廊柱,二箭齐发,二弓齐鸣,顷刻之间,便看到两枝羽箭皆深入廊柱,钉在柱子上不住摇晃。

李登宵眼神微微一黯,心里便略微浮上些心灰意冷的意思,禁不住微微转过头去看李连城的表情,只见李连城眉目含笑,正目不转睛地注视著自己,又觉心下一暖。

李登宵紧紧握住手中角弓,深吸一口气,迎著百官目光,捏出一枝羽箭,左手持弓,右手拈箭拉弦,弓如满月,目如寒星,牢牢定准前方廊柱,只觉得头脑一片澄静空明,片刻之後,箭如流星,羽如星尾,带著呼啸之音脱手而出。

李登宵默喊:著!

随著他的喊声,箭牢牢钉在廊柱中央,顷刻入木没尾。

李登宵腰身扭转,同时将剩馀两箭搭在弓上,拉弓放箭如行云流水,两箭先後而至,每枝箭矢都分别将之前二人的羽箭从中狠狠劈作两半!片刻,那廊柱之上,只留下了李登宵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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