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保罗无精打采地问。
那东西又出现了,法瑞斯想,但是没说出来,他现在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处于高度警备状态,一点儿蛛丝马迹也不放过。虽然现在法瑞斯没有以前那样的速度和力量,可知识总是好东西,大部分监视者被发现,总有较为妥当的逃跑方法,而他可不准备让它逃掉。
若是平时,他多半没这么卖力,可是脑中又浮现拉莫尔的脸,那人有一头长长的黑发,漆黑的瞳孔--这么想来和雷森还真是有点像--脸上总带着邪恶与满不在意的笑容,光是看就让人想揍他。
他感到手上有什么东西磕了一下,这才想起那一小块玻璃,他慢慢把它拿出来--他本来拿它就是做这个用的,想不到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他把镜面朝上,镜子映出餐厅简陋的景色,而镜子里的景色,如果你懂得看,和实际用眼睛看到的东西,总归是有点不同的。
天花板上,一个暗红的斑点静静伏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到它,它只是个斑点。
可是在法瑞斯镜子的景色掠过时,镜子里出现的,却是一只血红的眼睛。
在法瑞斯发现眼睛的瞬间,眼睛也发现了他。
这会儿完全是比谁的速度比较快,法瑞斯一把攥住镜片,把那只映在镜子里的眼睛攥在手心,他的手本身就是个无形的封印,能随身携带并且品质绝对是魔界顶尖的,他感到手中的镜子抖动了一下,他的动作快了一步,已经把那只会随着物体到处反射的监视者攥在了手里。
「怎么了?」保罗问,另两个同伴还是半死不活的,法瑞斯感到手里的抖动越来越强,再看看雷森干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忍不住大叫道,「雷森!」在那一瞬间,他感到手中镜子磕手的感觉没有了,一阵红烟顺着指缝向外流动,他张开手,镜子已经碎成了玻璃沫,洒落在桌子上。
「哇,你手劲儿真大。」保罗说。
墙边挂着个镶着镜子的工艺画,一只红色的眼瞳迅速在那里成形,法瑞斯一把抓起雷森跟前的不銹钢托盘,对准那只眼睛,眼睛瞬间被映出金属中,法瑞斯迅速把盘面朝下,一边紧紧抓住它,感到它在愤怒地抖动,他的手依然是个完好的封印,但是这家伙想要毁掉一个不銹钢盘子,可比弄碎一片玻璃困难得多。
在法瑞斯翻过盘子的一瞬间,保罗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因为盘拥有足够的空间,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东西的全貌,那一只拥有巨大红色复眼的昆虫,它整体上看上去有点儿像蜻蜒,除了它只有一只眼睛,像颗瘤一样盘踞在脑袋上,身体细长得几乎看不到,上面却附着四双巨大的透明翅膀。
他听到法瑞斯说道,「哈,好大一只窥视虫啊。」
可是保罗只是怔在那里,在他的脑中,那一瞬间虫子的图像定格了,他曾经在哪理......他一定曾经在哪里看过这东西......
未门,未门胸前的宝石上,他站在未门面前,他看到她胸前的宝石上映出一只红色的复眼,仿佛那是道门缝,有什么东西从那里一闪而过,他仅仅能看到一只眼睛,他顺着那光影看过去,又看到那眼瞳在她的臂镯上闪过,然后消失了。
「那是什么?」他问。
对面的女子笑起来,「你走神了吧,保罗。」
保罗迅速转过身,那红色的影子绕着房子转了个圈儿,可是始终躲不过那双紫色的眼睛。「你看到了吗,那里有东西......」保罗叫道。
「什么也没有,保罗,你和你父亲一样神经兮兮。」未门说道,她手丽拿着杯鸡尾酒,一脸无辜地咬着吸管,虽然承认她很漂亮,但保罗觉得父亲娶她简直是有辱门风。
那红色的影子--只能看到一条线--擦过画框、花瓶,绕着房子飞窜了一周后,再次冲向未门,法瑞斯看到它冲入继母的钻戒中,然后像被那冰冷的光芒消融了一样,再也不见踪影。
「在这里面!」他叫道,无意识地一把抓住她的腕子,他从不信任这个继母。
未门吓了一跳,蓝色的鸡尾酒落到地上,浸湿了地毯。保罗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承认他抓未门时的力量大了点儿,因为他一直对她诸多不满,可是现在,他只想丢掉手里的东西转头就跑,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手里抓着他美丽继母的半截胳膊。
钻戒兀自闪耀着纯净的光芒,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带着淡淡的温度。
他抬头去看未门,她看上去微微有些惊讶,那张脸蛋有一种缺乏生命的呆滞,仿佛她笑,只是个设定好的程式。
「你力气太大了呢,保罗。」她说,动一下剩下的半截手臂,保罗感到自己手里的肢体也动了一下,他猛地把它丢下来,至今仍很怀疑当时有没有很丢脸地尖叫出声。
未门的小臂被拽了下来,在接口的地方,保罗可以清楚看到某种木质的关节,上面抹着光亮的润滑油,外面覆着树胶般的皮肤,仿佛一个做完好的傀儡娃娃。
不,不,它就是个傀儡娃娃!
他张大嘴巴,却呼吸不到空气,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未门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半截小臂,他恐惧地任这个怪物拿走,把断口对着自己的断臂,用力一按,保罗听到「喀」的一声,关结接在了一起,她动了动手臂,仿佛那天生就是属于她的一样。
唯有那圈被撕裂的皮肤,像道嘴巴一样在她的玉臂上不怀好意地咧开,露出里面转动的关节,表达着这位美女是一个多么不自然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产品。
「我不......不理解......」保罗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了,保罗。你不是要和我商量飞机的事吗?我只是想借来用一阵子,你只是个孩子,不需要那种东西。」未门说,声音清脆无辜。
保罗张大眼睛看着她,他感到一阵寒意,因为他意识到她是真的在和他讨论飞机的事。她的双眼空茫而无机质,她的笑容甜美而僵硬,她的声音清脆却机械,这么多年来,他竟然一直在和一个机器娃娃讲话!
一丝红色的光线闪过她的双眸,监视者从她的眼中闪过,保罗感到一阵沭然。
有什么东西在那红色光芒,这个傀儡娃娃的背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向门口跑去,只想着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要去找他的父亲,告诉他他们可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骗局--
他抓住门把,却怎么也旋不开。然后他发现那仅仅是扇门,而不是个出口。那门呆板地附在结实的墙上,虽然墙壁不可穿越,它却伪装了一个幻象。这房间里不存在真实的东西。
他转过头,虚假的娃娃对他微笑,拿着杯蓝色的鸡尾酒?刚才她的酒不是洒了吗?
保罗张大眼睛,努力想要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这本该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却像在梦境中一般,一切都是混乱和不可理解的,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那以后,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弄丢这么重要的记忆!
「天哪,未门是不存在的。」保罗喃喃地说,「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她只是个傀儡娃娃。」
「你是什么意思?」法瑞斯茫然地问,仍抓着那个碟子。
「我的继母!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保罗叫道,「嫁到夏克菲尔家的是个傀儡娃娃,这怎么可能!?」
蜘蛛正在桌子上吃牛排--他们分了个小碟子给它--听到这话似乎转了一下头,然后不理会的继续吃。它肯定早就知道了,法瑞斯想。
「天哪,我还老说她没智商,她当然没智商,洋娃娃怎么可能会有智商呢。」
保罗喃喃地说,「真是见鬼了,我爸爸娶了个人偶回家!?夏克菲尔家增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而我们竟然没发现!」他大吼道,简直有点儿歇斯底里。
「如果她在给你下毒的话,你没发现也是情有可原的。」法瑞斯安慰道。
保罗跳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起他的背包,收拾起他午餐吃到一半的蜘蛛,一边叫道,「我得立刻回去......」
「等一下,你还没付帐呢!」法瑞斯叫道。
保罗捂着额头,他才只有十六岁,这会儿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如果我多付些钱,你们会跟我回夏克菲尔家吗?那里现在肯定很糟,我老爸很危险,但我......我连个流浪汉都打不过。」
法瑞斯转头去看雷森,他趴在桌子上,已经完全进入了睡眠状态,怪不得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反应。
「也许等他醒了以后。」他说。
「我必须立刻回去!」男孩说,「你不能叫醒他吗?」
「你来叫。」法瑞斯说。
周围一时陷入了沉寂。
法瑞斯转头看保罗手里的蜘蛛,像是感应到了危险,那昆虫抖动了一下,保罗迅速把它放在桌子上,「你得去把他叫醒,丽迪娅!」
「虽然我承认雷森是个混蛋,但他至少对女人还挺有绅士风度的。」法瑞斯说。
「我承认他对瑞丝非常有风度。」一个冰冷的女声说,蜘蛛恢复了人形,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那身夸张的服饰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那是因为它不是人类。」法瑞斯说。
「你说得好像我是的一样。」丽迪娅说,她一手托着下巴,拿起一颗樱桃,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在国宴上一样。她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黑发男人,折衷地道,「你看,我们不需要叫醒他的,保罗,因为你跟本用不着回家。」
「我的父亲娶了个人偶,还什么都听她的,你说我根本不需要回家?她留在他身边是上帝降下的福音,专让他享艳福还是怎么着的!?」保罗叫道。
「怪不得你老和你父亲吵架,我挺同情他的。」丽迪娅说,「但你该不会真当你父亲什么也不知道吧,保罗,大部分老年人都很精明,他们只是擅长装傻。」
保罗愣了一下,丽迪娅直视他,它看他的眼神总有点儿无奈,「你以为未门如果给你下了毒,为什么还要不停的安排意外,想杀死你呢?」
「你为什么提起这个?」保罗狐疑地说,「也许她只是想多几道保险,一定要我死。」
「她下的是慢性毒药,保罗,那东西搅乱你的大脑,让你神志不清,但不会立刻死掉。她根本不想立刻杀死你,亲爱的,这世界没人发现夏克菲尔家不同了,他们需要一切『维持原状』。」
她看着对方张大的眼睛,说下下面的话,「那三次刺杀都是你父亲做的,保罗。」
「天哪......」保罗喃喃地说,脑中迅速浮现那三次刺杀的情景,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甚至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受到伤害,那是一次又一次动静很大的「意外」,仿佛华丽的布景。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离家......」他说。
「宾果。」丽迪娅说。
「我很高兴我们不用叫醒雷森了。」法瑞斯说,松了口气。
「这么说他知道家里出了问题,但是他没办法说出来,他们控制了他......」男孩叫道,「我得立刻回去,情况可能比现在看到的要糟糕得多!」
「你父亲想尽办法,不惜损害家族和公共财产也要把你赶出家门,你现在要跑回去?」法瑞斯问。
「他有危险!」保罗叫道。
「我打赌你比他危险得多,所以他才想法设法让你逃脱。」法瑞斯说,「而叫醒雷森更危险。」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法瑞斯,他让我逃走是因为他担心我,这不牵涉精确的衡量,他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一碰到关于孩子的事,脑袋就完全不清醒了,父母对孩子就是这样子的,虽然你有时候会很叛逆,但你必须承认他们很爱你。」他说,法瑞斯一脸茫然的表情,这确实不在他理解的范围内。保罗摆摆手,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和他不属同类,「反正我们想想什么办法......」他停下来,那部一直很安静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下号码,有点儿意外地挑了下眉毛。他不耐烦地接通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惊讶地张大眼睛。「我知道你是罗伯持,你和家父有些往来。可你找亡者?雷森帕斯,为什么打电话给我?......是的,他倒是在这里,可是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他问。
「因为我每一个可能和他一起找乐子的有钱公子哥儿家的常用电话都打遍了!」对面的人叫道,「谢天谢天,看来我的估计没错,他和夏克菲尔家的小少爷在一起!」
「我们是在一起,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你肯定不知道法院签署过让他不能靠近我五十公尺内的限制令。」保罗说,「他在睡觉,你确定要把他叫醒吗?」
「你们昨天玩到几点?」罗伯特说,「当你老爸可真不容易,保罗。你可以先把他叫醒,等他气消了再和我说话,我可以等着。」
「是的,他的确很不容易。」保罗说,「我可以把电话设定成扩音,你自己叫醒他。」
「呃,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在伦敦呢,是我们所有的人里最安全的一个。」保罗说。
「我不在伦敦。」罗伯特说,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的声音模糊而不安。「我在林边镇,我想他该听过这个地名,他们两天前刚从这里离开。」
「看来我们的确有必要叫醒雷森,这是上次未完成的工作。」法瑞斯喃喃地说。
「哈,你去叫。」保罗说。
「叫醒他就真的那么可怕吗?」法瑞斯问。
「我从没敢试过,我亲爱的哥哥生前试过一次,他烧了我家一半的房子。」保罗说。
「那个雷森的搭档。」罗伯特叫道。
「是的,我在这里。」法瑞斯说,保罗为「搭档」这称呼送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尽一下你身为搭档的责任,把他叫起来。」罗伯特说。
「你说得倒是容易。」法瑞斯说,看到其他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吞了下口水,感受到了「搭档」这个头衔另一个糟糕的副作用。
「好吧,我试试。」他说,「哔,雷森?你该起床了,这是在餐厅埋,你该回房间里睡的。」他说,手里还拿着那个不停露颤的不銹钢托盘,他把它凑过去,轻轻碰了碰雷森的头发。
震颤瞬间停止了。
不是里头的魔物静了下来,而是一种瞬间的死寂。
往大了点儿说,身为战士的法瑞斯曾很熟悉这种寂静,那是一种在全是尸体的战场上会有的死寂氛围。
他慢慢把盘子反过来,里面映着的红色昆虫消失了,仅仅是一片干裂破碎的红斑,这东西死亡后,甚至连个尸体都没能留下来。
他只是用它碰下一下雷森的头发而已,而且说不定还没有碰到。
他转头去看保罗,那人张大了眼睛,一副惊骇的表情。丽迪娅小心地又退后一段距离,警惕地看着仍在沉睡的黑发男人。
保罗看看雷森,「我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他说。
「什么严重到这种程度?」法瑞斯问。
「你是跟他一起待得太久,所以感觉变迟钝了吗?」保罗说,指了指雷森,「他身上那股圣器的味道,能让方圆好几里的魔物感到想吐了,所以他们才派只这么大个儿的虫子来监视。」
「所以我昨天就不赞成和他们待在一起。」丽迪娅抱怨。
「但我只能选择这样了。雷森就是这样的人,待在他身边,他总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是只有他能救你。」保罗喃喃地说。
「他身上这力量......是怎么回事?」法瑞斯问。
「我想他醒来后,会能控制一点儿,不过这些年越发严重了。」保罗说,看到法瑞斯疑问的眼神,他只是笑了一下,那是因为有太多家族秘密的贵族们特有一种意义不明的笑容,「你去问问他老爸就知道了。」
「我不认识他老爸,但我认识你。」法瑞斯说。
「我很高兴他有了一个关心他健康的搭档,但我想这不碍事,只是某种家族式的......修炼方法,我猜。他老爸像个有暴力精神病史的人一样,我什么也不敢问。」保罗说,「我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情况变得这么......厉害。」
「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边的罗伯特问。
「法瑞斯刚才想叫醒雷森,他用一个关了只妖魔的盘子碰了他一下,」保罗说,「结果雷森没醒,但是妖魔死掉了。」
电话那边静了好一会儿,「我不介意等一会儿。」罗伯特小心翼翼地说,「等他醒过来,你们请尽快赶到林边镇来,我很好奇你们干了什么,但这里翻天了。」
他停了一下,「等他醒了以后告诉他,我知道这次的工作报酬太少,他搞定了我会加薪的。」
雷森醒来的时候,餐厅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三双外加一只眼睛看着他,好像他身上在上演什么精彩的球赛。
法瑞斯和保罗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植物在他搭档的口袋里,丽迪娅远远坐在角落,虽然雷森身上的气息让她不舒服,不过她可以算是所有人里过得最悠哉的一个--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停止地在吃东西。
雷森醒时,保罗正对她嚷嚷着,「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你发胖了,丽迪娅,因为你的食量提醒了我你不是人类,然后我意识到你蓄藏食物的空间比骆驼还大,但是如果雷森还不醒的话,我们就没有钱了。」
「那我就把你吃下。」蜘蛛笑眯眯地说。任谁听来,这都是一句调情的话,但被一只蜘蛛说出来,绝对不是那么一回事。
「吃一些雄性,有利于美容养颜、皮肤滋润,保罗。」她柔声说。
保罗转头去看法瑞斯,「你的钱还够她继续吃下去的吧?」
「在去林边镇前,你最好先去取钱。」法瑞斯说,然后他停下来,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着雷森慢慢从桌子上坐起来,一手捂着额头,睡眼惺忪的样子。
「我们为什么要去林边镇?」他喃喃地问,好像还是无意识的。
「因为罗伯特要多付你十倍的钱,而且是现金。」法瑞斯说,「鉴于你坐起来了,我能假设你醒了,而不是在梦游吗?」
「是的,我醒了。」雷森说,「这两天我都没睡好,所以一次给补回来了,生
物钟如此。」他无辜地摊了一下手。
「我真不能相信你在餐厅也能睡得着觉,你在救济站整夜都不肯睡!」法瑞斯说。
「你在开玩笑?那个救济站到处是魔物,有的品种连我都搞不清楚,你叫我怎么睡。」雷森说。
「什么?我完全没发现!」
「墙壁里都是,小魔物喜欢那些地方。我倒是一直在奇怪,你怎么能睡得那么死。」雷森说。
「要是现在呢?这里是餐厅,而且丽迪娅也是魔物。」法瑞斯说。
雷森笑起来,他的笑容虽然挑不出一点儿问题,但就是带着股子冰冷和黑暗的气息,「你以为这里真的有人能碰到我,还会没事吗?」
法瑞斯立刻想到那只死去的偷窥虫。
「没叫醒他是正确的。」保罗笑了一声,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为此愤怒,肯定是习惯了。
法瑞斯可不这么想,虽然他一点儿也没有立场要求雷森做什么,但是他就是觉得很生气。「你不觉得太过头了吗,雷森,这里没有你的敌人,如果我们真碰到了你然后受伤怎么办?」他说。
「怎么了?」雷森问。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只偷窥虫碰到你,立刻就死了!」法瑞斯提高声音。
「偷窥虫碰到我......就死了?」雷森间,微微张大眼睛。
「等一下,你不知道?」保罗问。
雷森没有理他,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法瑞斯又一次看到了教堂里那瞬间的眼神,那像不见底深井一样一闪而过的恐惧。雷森粗暴地扯开左手上的手套,原本漆黑的封印,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在白皙的手指上有一种凄厉血腥的味道。
他迅速戴上手套,那红色的印记立刻被肃穆黑色所覆盖,法瑞斯注意到他的手有点抖。雷森站起来,「告诉罗伯特,再多付十倍的酬金。」他说,快步向外面走去。
「放松点,雷森,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力量失控,每个人都有力量失控......」保罗跟在后面。
「闭嘴。」雷森快速说,「去取些钱,我们要找辆车去林边镇,越快越好。」
「等一下,你是在向我要钱?这就是你向别人借钱的态度?」保罗问。
「拜托,我们真的很需要钱,不然一个镇子就完蛋了。」法瑞斯迅速在后面说,「这也直接关系到夏克菲尔家的存亡,那是个伟大的家族,你不会想看到它就这么被伤害的。」
保罗翻翻白眼,「好了,我借,你们两个真是搭档。」
林边镇已经不存在了。
说不存在了,倒不是因为这个小镇遇到了什么残暴性的摧毁事件,实际上,这片土地估计打从人类开发展生产力以来,都没有如此欣欣向荣过。无数的生命把这片土地密密麻麻围了个严实,从地底到高空,没有一处被放过--这儿现在是个彻底的大型植物乐园,充满了自由与狂欢的氛围。
镇外的结界艰难地支撑,看上去很快就会被植物们同心协力的攻击给推翻。
植物从法瑞斯胸前的口袋探出半个头,从下了车开始就用一副受到过度惊吓的表情--如果那东西能称之为表情的话--看着眼前他令人惊吓的同胞们,植物大部分情况下给人的印象都是宁静无害的盒物链最低层,但这里的植物,却透着股子杀气和霸道,龇牙咧嘴地在结界里看着他们。
当然,它们确实是植物,有根茎也有叶子,但它们就是那么副杀气腾腾的神态。
感到胸前的口袋一动,法瑞斯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飞向结界植物的下半截,把它捏在手里。
「放开我!放开我!」手里的小东西扭动着尖叫,「你这是在拐卖儿童!让我回到我的同胞那里去,它们多么帅啊......」
法瑞斯有点儿尴尬,植物虽然个头儿不大,声音可不小,被当着一堆政府官员的面指责贩卖儿童可不愉快,他压低声音训斥着,「别发疯了,你不能到那里去,那儿有结界,你可能会被烧成灰的!」
「天哪,你捏着一只毛毛虫想干嘛,法瑞斯!?」罗伯特叫道,他正从后面走过来,穿着的西装还算正式。这会儿一脸厌恶的表情看着法瑞斯拇指和食指间,那个三四厘米长的青色小东西。「而且还在和它吵架?我必须提醒你,害虫是吃不完这些树林的,它们的发展速度很快......」
「我不是毛毛虫,这是一棵高贵的植物!」法瑞斯手里的小东西愤怒地叫道,它本来正在各种角度扭曲转动,希望脱离人类手指的掌握,这会儿绷得直直的,估计是想表现什么身份和风骨,无奈个子太小,倒更像只僵硬的虫子了。
「看,我有叶子!」它扭动两片发育不良的小叶片。
政府官员露出一副想吐的表情,如果是在古代,他多半会吩付仆人把嗅盐拿来,然后用一方丝制手帕捂住嘴。「不管怎么样,我讨厌毛毛虫,把它拿远一点,法瑞斯。我真不能想像你竟然拿着它。」最没一句是小声嘀咕出来的。
雷森站在结界外面,这东西只对植物有效,动物可以自由出入--但也没动物想要到一堆食人植物里定居就是了--所以他可以轻易把手伸进去,想摘一片叶子看看怎么回事。
「小心点儿,雷森,这些植物很生猛。」罗伯特说。
雷森伸手去摘叶片。然后所有人就在那里看着一出近乎杂技表现的现象--雷森伸手伸出叶片中,叶子们像看到了政府用的催泪弹一样,「沙」地一声让开一圈空间,把他的手晾在那里。雷森的手向左边去,它们「哗」地一声让开大片空间,他的手还是孤零零地在那里,没有一片叶子碰到他。
黑发青年张大眼睛,估计这辈子也没被植物这么冷落过--因为它们是最不会反抗的生物,他迅速伸手,朝上向一片叶子冲过去,速度快得要命,可是那些东西拥有天生逃离危险的神经,所有的森林里的叶片哗啦一声退了半尺,警惕地看着青年伸在那里白皙无辜的手。
雷森尴尬地站在那里,有点儿像要抚摸小猫却被对象彻底鄙视的情况,他有点儿恼羞成怒地转过头,「法瑞斯!」他叫道。
另一个人吓了一跳,「什么?」
「帮我摘一片叶子来。」雷森说。
「什么?可罗伯特说这些叶子会咬人的。」法瑞斯畏缩地说。
雷森一伸胳膊,肢体所过之处,叶片惊慌躲避,如果它们会叫,法瑞斯觉得自己指不定还能听到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是吗,我看不出来。」雷森说。植物们恐惧地在他的手指周围颤抖。
「我倒觉得它们拥有优秀的反射神经,是长期生活在危险中才会培养出来的东西。」法瑞斯说。
「它们会喜欢你的,搭档。」雷森说。
看到所有的人都在期待地看着自己,又考虑到雷森收了人家这么多钱,法瑞斯吸了口气,把扭动的绿色蚯蚓放到另一个手里,然后摒息凝视,像从火里头取粟子一样,把手伸到结界里,揪了一片叶子,然后快速收回。
一切还不到一秒,无数植物的藤蔓像饥饿的眼镜蛇,向他的手臂猛冲而去,想要大快朵颐,法瑞斯用最快的速度躲闪,还是被一片生猛的叶子在手上啄了个白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