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犹暑,而意寒,君心悗难息。
丁香馞,杜鹃鸣,伊昔恨难平。
「备茶,开窗。」宋玄禛一回到谦德殿坐下便在案前扶额吩咐二事,平福跟逊敏听了立即应声各做各的。
平福一边偷看主子的脸色,一边着手煮茶,心里祈求主子千万要冷静,不要动怒,不然身子可受不了,到时他又要心疼好一阵子。
逊敏打开了窗子之后回到宋玄禛身边,垂首听令。未几听见宋玄禛叹了口气,眉头紧皱,指头不自觉地敲着书案。
「逊敏,死士一事办好了没?」
「回陛下,事情已准备妥当,只消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即日出发。」
宋玄禛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朕要提早吞并逖国,他恐怕听到风声才特意归来,朕不能让他肆意妄为!」
一语说毕,宋玄禛吃痛弯身,闭目掐紧肚腹咬牙死忍,绝不让自己痛哼一声。平福见状立时放下手上的工夫Y_u扶宋玄禛休息,却被他抬手阻止。
几下深深吐纳,疼痛缓了过来,宋玄禛的唇色褪了大半,粉白的唇瓣在白净的脸上仅仅点缀了丁点色彩,X_io_ng前强烈的起伏昭示他方才的痛苦。
他乏力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按在腹前,垂眸淡说:「传朕口谕,命五百死士潜伏凉都,准备突袭都门。」
「是。」
「还有,自明日起你亲自到喜益宫保护宋攸,不得她出门半步,让明聪代替你留守朕的身边。」
逊敏闻言一愣,面有难色地抬眼瞄了宋玄禛一眼,又转目瞟向平福。宋玄禛顺他的视线看了看已然一脸依依不舍的平福,深吸口气说:「听到没?」
「……属下知道。」他拱手低头,主子的命令不容有违。
「召明聪过来。」
「是。」
一阵轻风带过,逊敏像是从未立足此地似的没了身影。
平福把煮开的茶递到宋玄禛面前,听见主子疲惫地低叹一声,坐起身来拿起茶盏,打开茶盖轻吹热雾,低首浅尝一口,拧紧的眉心方慢慢舒开。
他沾指轻点热茶,不理平福的惊惶以茶作字,在书案上写了一字。平福见了只觉触目惊心,他恨不得抬袖抹了此字,让他
不再扰乱主子的心,也不得他再伤害主子!
宋玄禛出神凝视桌上的字,抬手抹去字的左旁,独留一旁「页」字于案。手指在旁边点出一颗晶莹的水珠,指头一下一下打乱水珠,但它又在指尖下凝聚为一。那个字随动微颤,彷佛随时化成一滩没有意义的死水。
宋玄禛不想臆度他此行的用意,却又不敢不猜他的来意。本想此生不再相见,五年前假宣那人已死,算是放他一马,亦是放自己一马,怎料他当真还敢回来。
难道自己再加上孩儿的命都不够偿还当年的债?还是他一心为敌国而来手刃他方能安心?他接近宋攸又有何目的?
头疼渐起,他不愿再想,一手拂去桌上的字,两手扶额闭目静歇。
殿门微启,一道人影随光而入。平福转头看去,向进门的明聪点了点头,退到宋玄禛身后侍候。
穿着一身暗卫紫服的明聪单膝跪地,揖拳低首:「明聪参见陛下。」
宋玄禛睁眼抬起头来,两手十指相缠放在颏下,「翠州何府可有异样?」
「回陛下,自匡顗一行人离开何府,再无任何人等入府,何氏夫妇亦无可疑之举。」
「何氏夫妇可有外出与人接触?」宋玄禛细眉一蹙,闭目而说。
「有,近日老夫人风湿脚痛,携属下到药房抓药,仅此而已。」明聪想起老夫人抱着他的手臂蹒跚地走到药房,心里倏忽有点放心不下两老,而且还不知道那个替代他的丫头够不够机灵。
「到太医院叫太医抓几副治风湿的药,再拿些人参、当归叫人送去翠州给老人家补补身子。」宋玄禛站起身来走到明聪面前,稍稍弓身扶起明聪,拍了拍他的肩膀,续道:「这些时日委屈你了,从今天起,你不必再扮成丫环到何府监视两老,留在朕身边罢。」
「谢陛下。」
明聪不知是喜是忧,回想这五年岁月,看着主子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也看着何氏两老为了匡顗哭得多伤心,心里百般滋味。他知道匡顗对主子的坏,也听过匡顗对两老的好,而他也清楚知道匡顗此行回来可以掀起多大的风波,但他却不由相信匡顗不会再做出违逆主子的事。
他只知道匡顗那年在凉都对主子的关心、眼里的情意,绝无半分虚假,但就算他将之告知主子,主子也不会再信……
日夕交替,晨光曦微,宋攸双眼一睁,起床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洗漱穿衣,也不是喝茶用膳,而是爬到匟床上打开窗子,在窗台上捧着小脸看着迷蒙的天际。
「呵呵……」她带着甜甜的笑容左右摇头,万分期待匡顗的到来。她心里思量怎样告诉页页父皇已经答应让他成为夫子的事。
想着页页的云片糕和惊讶的表情,宋攸不禁高兴得踢着小腿,哼起小曲。
不知等了多久,原本捧着脸等匡顗的宋攸已靠在窗台睡去。雨若进殿见了,忙把热腾腾早膳放在桌上,小跑上前拍醒宋攸:「公主睡在这里会着凉的,要是公主病了,奴婢可要受罚呢!」
宋攸在雨若的拍打下醒转过来,她揉揉大眼,皱起眉头,噘起小嘴左右一看,发现和煦的阳光已悄然洒在她的身上,天边换上一片蔚蓝,母鸟也觅食归巢饲巢中幼鸟。
「什么时辰了?」她打着呵欠含糊地说,伸出小脚让雨若为她穿鞋。
「回公主
,辰时三刻了。」
她狐疑地噘起小嘴,算算手指,喃喃自语:「页页睡过头了?怎么还不来呢……」
「嗯……奴婢猜……页页公子可能不来了。」雨若吞吞吐吐地说。
「你别胡说!页页答应我会来的!他说食言的是小乌Gui,还跟我打勾勾呢!」宋攸气呼呼地站在匟床上,两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雨若。
雨若把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主子噤声,低声说:「外面来了很多侍卫,个个凶神恶煞的,页页公子可能看见他们便不敢来了。」
宋攸听了立时气得面红耳赤,小腿一蹬从匟床跳了下来,不理自己披头散发冲出寝殿。殿门一开,果真瞥见走道两旁都站满侍卫。她瞪目咬牙,脚刚踏上门槛Y_u出,一个紫色的身影便跃身而下,挡住宋攸的去路。
「请公主进殿。」逊敏低首视足,一手拦在身侧,阻绝之意显而易见。
宋攸左走右走Y_u从逊敏手下窜出去,谁知逊敏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内,一个弯身把她抱起走进殿内,遂说:「陛下有令,自今日起由奴才保护公主,不得公主出门半步。还望公主见谅。」
「为什么?!有页页在,我才不要你保护呢!你跟外面的侍卫一起走!」
逊敏拱手作揖,面不改容淡说:「奴才跟外面的侍卫都是听从陛下的旨意办事,望公主莫为难奴才。」
「我就是要为难你!父皇怎舍得关住我?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最后一句宋攸几乎是尖声吼出来的,震得逖敏耳朵发疼,不由皱了皱眉。
如此一来,逖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听宋攸大吵大闹,看着她乱掷东西,只要她不踏出寝宫半步,一切好办。
可逊敏万万想不到宋攸可以由一睁眼开始大吵大闹,直至喊累了睡着才肯闭嘴。他向来不甚喜欢孩子,却无人知晓此事,就连平福也不知道。以前一直跟在主子身边自是没有接触孩子的机会,也没想过宋攸的出生对他有何影响,但他却不料主子竟会要他看顾宋攸!
在宋攸日复一日的喋喋不休下,逊敏终忍不下去。他曾请俞暄儿过来帮忙哄她,也曾请宋玄禛过来看她,但她就是死命吵着闹着,非要撤走侍卫不可。
一向对女儿千依百顺的宋玄禛此回竟硬下心肠,不允侍卫撤走之馀还加派人手紧守喜益宫,父女间的执拗却苦了无辜的逊敏。
秉烛夜阅,暗烛微晃。晚风吹过笔架,吊笔轻轻相敲,案上的烛火随风而灭,宫殿霎时少了一点烛光,但案前的人依然埋首批奏。
「陛下,都五日了。奴才猜那人不会再来了,您不如先歇会儿吧。」平福替宋玄禛换上新烛,看着主子连日夜夜坐在案前批奏阅卷,眼下的疲惫之色越发浓重,他不禁连连上前劝谏。
宋玄禛漫声应了,但人却依然一手撑额,一手执笔,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任平福如何再劝,他也不动摇分毫。
夜深了,平福也禁不住站在他身后眯眼稍歇,他却仍无睡意,见平福睡了,也不唤他起来,迳自放下朱笔望窗轻叹。
他何尝不想作息?只是人一躺下,便想起那人种种,在梦里缠绕不断,直教他心头发疼,肚腹的空虚也乱了他的气息。
等五天又算什么,他都等了五年了,那人就算对他有多少虚情假意,对大叔大婶、恩师和军中兄弟的感情都是真的,唯独二人之情真真假假,说不清,道不明。
那人要来便来,反正他已无法再从他手上夺去任何东西,一切都在五年前死了。
他垂首看着平坦的肚腹,遂轻轻Mo了一下。孩子的生辰快到了,或许今年应该多陪陪他,莫再像往年一样让他孤伶伶地待在喜益宫里。
美眸轻闭,他舒心地呼了口气靠在椅背,烛光在眼帘下轻跳摇曳,如繁星一闪一瞬,柔柔入眠,难得一夜无梦。
天之将明,蓬清园如蒙上一层丝织白纱,清脆的鸟声从天边传来,阵风牵动丁香细晃。一人
从丁香丛后转出,衣着轻简,长发用荷色发带束于脑后。
他提气点足一跃,旋身飞至走道上的屋檐倾身而走。顷刻落在喜益宫后,轻而易举地踪身寝殿窗前,Mo出襟前的油纸包悄悄拉开窗子,从细缝中瞥见睡在匟床上的小人儿皱着眉头,不知噘着嘴巴不满地嘟嚷什么。
他抿嘴一笑,正想把油纸包放在人儿身边,猛然掌风疾劲而至,他忙侧身闪避,随手把油纸包放在窗台踪身而上。
未及转身,来人已拔剑朝他的要害刺去。他翻身后仰劲力一踢对方的手,长剑顿时偏移开去,却并未脱手。
他方站定身子,顿觉臂间刺痛,撇首一看方知手臂被那人割了一道口子。他正想抬头看清来者何人,却听见那人率先开口道:「果然是你,你回来究竟有何目的?」
言毕之时,他的身边倏地多了几个身穿紫衣的暗卫,个个手持兵器,目光冷冽,只要他稍微一动也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他捂住冒血的伤口抬目看去,轻声说:「原来你是暗卫,难怪他昔日让平福以外的人侍候身侧,那么当日那个车夫……」
「是我的部下。」逊敏剑尖直指匡顗,下颏一仰,数暗卫立时会意上前捉住匡顗。他斜眼瞧了一眼屋檐下仰首惊讶的宫人与侍卫,故意让他们听见说:「将Y_u谋害公主的刺客还押天牢,待陛下发落。」
将军尚在人间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不消三日便传遍整个城都,城里的人绘声绘影地说着匡顗当日差点被人撞破正身之事,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更被人缠得厉害,终日被人问东问西,好不烦扰。
匡顗的事人人津津乐道,同时他当成刺客被押入天牢一事亦耐人寻味。有人说匡顗当初听从圣旨假死潜入边疆小国助尧扩展大计,也有人说那刺客不过是个长得像匡顗之人,各式各样的谣言四起,却无损宫中知情之人的心情。
在匡顗被关押第四日,宋玄禛仍然照常早朝听奏。宋曷听闻匡顗回国一事自然着紧,但眼见侄儿神色无异,昨日与他共膳亦未见有何不妥,只好回避谈及匡顗之事。
他不禁瞟向右列的俞胥,心里只求他别为了自己唯一的门生请奏。俞胥感到宋曷不安的视线,撇目轻轻点头示意,事关重大,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百官见陛下脸色如常,也不敢斗胆问匡顗之事。回想当年仅次先皇驾崩的大葬,他们深知陛下有多器重匡顗,若然他人未死,陛下又岂会无动于衷,还被冠上刺客之名任由他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兵部尚书姬騵自上次查宋曷谋反一事得力,同样深得宋玄禛器重。虽事实与他所查之果相悖,但他的冷静与顺从令宋玄禛甚是满意。
自四日前他突然从逊敏手上接过谋害公主的「刺客」,他不禁大为疑惑。皇宫之中的刑罚向来由刑部尚书丁凛弛一力监管,但这次却要他与丁凛弛共处一事,而且「犯人」是五年前已葬身大漠的将军,只是这一点已足以令他百思不解。
听了一连串乏味琐碎的奏本,平福偷偷瞄了主子一眼,瞥见主子的目光涣散,不时深深眨眼以求一时清醒。他担心主子不支晕倒,见百官再无人出列,便自作主张扬声说:「若无事启奏,退朝——」
宋玄禛压下心中的愕然看着平福,但百官却应言齐声恭送陛下。宋玄禛合眼重呼鼻息,平福深深感到他
的不悦,一路低首跟在主子身后不敢造次。
一行人刚抵谦德殿,宋玄禛便挥退众人,独留平福一人。他站在书案前背对平福,淡说:「你知道朕最忌讳他人说长道短,今日之事不可再犯。」
平福抿抿嘴巴,眼里的担忧丝毫不减,弓身道:「奴才知道……」
「退下吧。」
平福怏怏不乐地低头称是,瞄了主子一眼终黯然退下。
听见殿门声响,宋玄禛松了口气。他看着案上放了有些日子的锦盒,轻轻Mo了一下,遂放回书柜的抽屉之中,彷佛生怕沉睡了五年的老虎终有一日再次夺盒之出。
他艰难地迈开步子Y_u走到案前坐下,不料疼痛与晕眩同时肆虐,他伸手Y_u扶书案却力不从心,眼前闪烁,只听见纸笔落地的声音。
平福听到殿内声音有异,悄悄从门缝探头一觑,怎料瞥见宋玄禛跪地扶案,身侧一片狼藉。他瞬时夺门而入,唤人进来帮忙扶主子进内间休息。
平福焦急地问太医为何还未到来,几个侍者听了连忙亲自跑出去催太医院的人。他见人走了,便替宋玄禛盖好被子,关严窗户,心想主子最忌吹风,如今他的身子要是着凉可比寻常人难愈得多。
安顿了主子之后,他走到前殿帮小太监们收拾书案,少顷摆设回复本来面貌,地上的墨污也清理干净,而案头只是少了一个精致的锦盒。
平福记得自己见过那个锦盒,也知道它里面所藏之物是何等重要。主子五年前黯然把它放回盒内,还把盒子放在桌上无时无刻提醒自己当年的轻率,不过个中真正的原因他既猜不透,也想不通,只望主子不要再被伤害,他便心满意足了。
未几,一群太医随侍者赶至谦德殿。这五年来,他们对宋玄禛的病症虽不比俞暄儿的师父了如指掌,但在他的吩咐下,也能在他出远行期间替宋玄禛调养身子。可这主子非一般容易侍候,膳食过分清淡,还过于操劳已非一日所成,任他们再三规劝,宋玄禛就是不听不闻,不言不从,害身子一直养不好,稍有郁结或天色不好便犯病起来。
平福企足矫首看着太医们为主子诊治,每次一遇一惊,害平福都快操心得多长几根的银丝。
诊治过后,老太医开了方子告诉平福主子无碍,便带同其他太医亲自回去抓药煎药。
平福见主子被逼出冷汗过后有所起色,便替他换下一身汗衣,让连日为诸事烦心的主子好生休息。
可他前脚刚踏出里间,后脚便听见殿外传来童声吵嚷的声音。
「我要见父皇!你走开!」宋攸吃力推开拦在门前的小太监,迳自上前拍门娇声大喊:「父皇父皇,攸儿来了,父皇快给攸儿开门!」
殿门微启,平福悄然从门洞钻出身子,蹲身对宋攸哄道:「唉呀,奴才求求公主别喊了,陛下身子违和,太医看过不久才刚刚歇下。无论公主有何要事,也请等陛下醒来再说吧。」
宋攸忿忿跺脚,噘嘴不满说:「唔唔……可是页页被坏蛋抓了,只有父皇才能救页页出来!要是页页死了怎么办?」
平福闻言叹气,心道这小祖宗怎的只担心匡顗死活,却不担心主子抱恙未醒呢?
他正想婉转其词再请公主回宫,谁知殿内传来主子细弱的声音道:「让攸儿进来罢……」
平福听了本想劝主子改日再见,却不料宋攸已从平福身侧窜了进去,平福只好摇头尾随入殿。
宋攸一跑进里间便看见宋玄禛面色苍白地躺在匟床上,心里突然明白平福为什么不让她进去,立时顿足不前,歉疚地垂首看着宋玄禛。
宋玄禛心知宋攸所想,强行撑起身掀开被子,牵起一记虚弱的笑容向女儿朝手:「攸儿过来。」
宋攸见父皇向她展开怀抱,便小跑上前扑到父皇怀里,轻轻蹭了一蹭,果真闻到淡淡的药香。
「父皇又哪里疼疼么?」
宋玄禛紧了紧宋攸,摇头笑说:「不是,父皇只是太
累而已。攸儿何事找朕呢?」
宋攸赶紧爬上宋玄禛身上,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软声说:「父皇,页页不是刺客,他陪攸儿玩了三日,还买云片糕给攸儿吃。页页很疼攸儿的,不像逊敏坏蛋整天斥喝攸儿。」
宋攸摆出一脸委屈的样子看着宋玄禛,比戏子还要七情上脸。宋玄禛心道自己当真宠坏了女儿,就算他给逊敏十个胆,他也不屑骂宋攸半句,又何来斥喝。
平福听了也甚是为难,虽想替逊敏抱不平,但主子显然洞悉宋攸的话,叹气说:「胡闹,逊敏才不会骂你呢。」
宋攸见自己的谎话被识破,便不再东扯西扯说:「父皇,放了页页嘛……您答应让他当我的夫子的,怎可以把他关在天牢里呢?」
「朕何时答应?」宋玄禛皱皱眉头,把宋攸抱坐在自己腿上。
「怎会没有,那天父皇听攸儿说过页页的事之后,明明说会考虑让页页当攸儿的夫子!父皇每次说过考虑之后都会答应的!」
宋玄禛懊恼扶额,倏然觉得自己以往实在太纵容女儿了。他竭力让自己的脸色温和,说:「他不可当你的夫子。」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宋攸看见宋玄禛不作解释,便以为他像逊敏那样不屑理睬自己。她骤然有气,猛然在宋玄禛怀里大发脾气,蹬手蹬脚,发挥她的吵闹本领:「不依不依!父皇是不讲信用的小乌Gui!父皇欺负攸儿,欺负页页!父皇是大坏蛋!」
「放肆!」宋玄禛用力一拍床板,吓得宋攸顿了说话,却引来一发不可收拾的哭喊。他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刚想伸手抱住女儿,却被她一手打开,看着女儿哭得满脸涕泪,厉声大哭,他不禁犯起头疼,蹙眉闭目。
「呜哇——页页要是死了怎么办!父皇存心害死页页!父皇讨厌页页!呜呜——父皇不喜欢页页!不喜欢攸儿!还关住攸儿不让攸儿见页页!呜啊啊——」
平福见宋攸越哭越起劲,主子眉头越拧越紧,忙赶紧上前好言相劝:「公主,那人不是好人,他以前……」
宋玄禛挥袖阻止平福再说下去,平福见主子瞪了自己一眼,立时噤声低首。
「好了好了,是父皇不好。」宋玄禛服软伸手抱过宋攸,此次宋攸没有推开宋玄禛,反之更紧紧回抱他,把涕泪都抹在龙袍上,一坨一坨的,好不难看。
宋攸在他怀里楚楚可怜地抽抽噎噎的,宋玄禛顿时心如刀绞,拿过平福适时递上的丝帕给她抹脸,柔声说:「父皇会放了他,但如今还不是时候。」
言罢宋玄禛无奈一笑,如今的确不是时候,他还未敢与他见面。他不知自己相隔五年再见那人会有何反应,他对他的情恨早已混淆不清,两者相悖之感直教他心慌不已。
宋攸擤了鼻涕,嗫嚅几许,带着鼻音说:「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宋玄禛被童言一问又哑口无言。若如今命人放了匡顗又言之过早,若再拖下去,恐怕女儿每日每夜都在他身边大吵大闹,不得安生……
正当他思忖之制,宋攸又Y_u施展哭功,哽咽道:「父皇又想骗我……人家现在就想见页页,我好想页页。」
「父皇从不骗攸儿。」宋玄禛心疼地抹去女儿夺眶而出的小泪珠,怜惜地轻抚她那红红的眼圈。
宋攸见宋玄禛放软话,立时得寸进尺地赖在宋玄禛身上,嗲声嗲气说:「那父皇现在带我去看页页好不好?只要看到他好好的,攸儿就乖乖留在宫里,不吵不闹。」
她见宋玄禛又开始思量,便又装出委屈的样子,用哭腔威逼低喊:「父皇……」
「好好好……不哭不哭。」宋玄禛真怕女儿再哭下去会哭坏嗓子,连忙抚着女儿的喉间希望得以舒缓。
谁知宋攸一点也不明白他的苦衷和细心,听见宋玄禛答应自己的请求即刻喜笑颜开地拉着他下床,不理他身子违和硬拉他出门。
幸然平福拉住宋攸说主子要换下脏衣裳才能出门,她才腼腆地放宋玄禛去更衣。
平福命人取来干净素色的衣袍,遂在屏风后侍候主子更衣。他看着手上的衣衫,不由低叹又是一年六月。
每年六月,宋玄禛除了早朝之外,身上所穿的衣裳皆以素色为主,亦无半点刺绣装饰,唯独不变的只有那块系于腰间缺了罗缨的青玉。
自宋玄禛失去那个孩子,一切生活作息也有所改变。平福看着如今主子比昔日还要消减不少的身子,他不由多劝主子更改膳食。他担心主子长此下去,终有一日不敌体虚而去。
丝绦一年比一年束得更细,平福的忧心便一年比一年增加。想到仅是那人回来便令主子心绪不宁,他不禁忧心如焚,生怕日后再有更大的事端令主子操劳烦心。
「陛下,不如由奴才陪公主到天牢去吧?」平福蹲身替宋玄禛系上青玉之后抬首一问。
宋玄禛淡笑摆首,抚上平福的头说:「朕跟他都避了五年,不论是逖国还是他,朕如今只想断了这份冤孽。」
他扶起平福,悠悠走出屏风抱起朝他奔跑过来的宋攸,细心地为她拨好前额的头发,在脸颊轻亲一下便抱着她前往那人所在的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