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营著一间名字叫做蓝的酒吧,每天零点打烊。
因为店里只播放爵士音乐,并没有花俏的宣传和吸引人的节目,所以生意比较冷清。虽然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但我喜欢这种轻松的感觉,每天晚上站在吧台里调调酒,或者和客人天南地北的聊聊,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从开业到现在半年,一直不温不火,在热闹非凡的酒吧街,倒以低调别树一帜。
这天晚上,怀著忐忑与期待,我特意用心打扮一番。从头到脚都是刚把牌子剪下来的新装,喷上淡淡的迷迭香水,戴上晶亮的黑曜石耳钉。
“晚上好,麻烦给我杯加冰的威士忌。”
“晚上好。”我笑著说。
每个礼拜五的晚上,这两句话都是我们的开场白,已经持续三个月不变。韩建安坐在高脚凳上,微笑地望著我,他有挺拔的身姿和明朗的眉宇,在明昧交替的霓红灯下蒙著道不明的妥帖和温暖。
我从来不掩饰对他的中意,他亦如此,从来不曾被我迷惑。除了那一次。
那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他喝得很醉,甚至连站起来走路也做不到。然後我把他带回家里,脱去所有的衣服,他抱住我,同跌到一张床上。
我们接吻,拥抱,做爱。我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就如同他的笑容那样,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湿润的薄唇,饥渴的眼神,强而有力的手臂,都让我产生被野兽吞噬的错觉。他在我身上律动时,晶莹的汗水从鼻尖淌下,落到我的X_io_ng膛上,很烫,仿佛连心也被灼伤了。
在後来经过解释和讨论,我们将那晚所发生的事定为意外,简单来说便是一夜情。然後韩建安
成为酒吧的熟客,他说喜欢这里的风格和音乐,总会在周末之前来喝上一杯,但酒杯见底,就立即起身离开。
这时,他罕有地向我搭话:“你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吗?”
“相信,人死後体重会减轻二十一克,据说是因为灵魂离开了身体。”我答。
他有点诧异的看著我,说:“想不到你也这麽认为,如果二十一克真是灵魂的重量,那肉体死亡後灵魂将会去哪儿?”
“也许不是天堂或者地狱,而是去到生前最想去的地方。”我边擦拭著酒杯边说。
“那是到底是哪里?”他追问。
“或许是有美好回忆的地方,又或许是最爱的人身边吧。”
这天晚上,我们很深入地探讨了死亡,也许和他的职业有关,韩建安总是对死亡非常感兴趣。我也很开心能和他聊那麽长时间,如果不是因为他离开前最後两句话,我想,这大概是个美好的夜晚。
他掏出钱放在吧台上,带点惋惜地说:“很遗憾,如果我们没有…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只能用尴尬的笑容,来心中的掩饰苦涩。
他愣了下,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的不能接受同Xi_ng恋,告辞了。”
韩建安的职业有点特殊,如此温文尔雅的人,却是一名法医。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震撼远远多於惊讶,并没有像常人般对他的职业心存忌讳。
相反,我甚至幻想自己躺在解剖台,他修长的手指落在我的赤L_uo的身躯上,就连冰冷的手术刀也格外温柔,轻轻地划开我的X_io_ng膛。有很多个夜晚,我都做著相同的梦,殷红的血液涌出体外,他把手伸进我的X_io_ng口里,攥住了我的心脏。
很痛,但很安心,让我有种想要实现这个想象的冲动,我想要把自己的心脏献给他,像一场悲壮而神圣的仪式。
我花重金聘请略有名气的小提琴手,每个礼拜五的晚上,优美的帕格尼尼旋律都会响起。如我所料般,韩建安总是端著酒杯,听得如痴如醉,把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忽略掉。
“你为什麽会喜欢男人?”韩建安问。
“那你为什麽会喜欢女人?”我反问。
“天Xi_ng如此,你难道也是?”他好奇地看著我。
我笑而不答,并不是在故作高深,只因为答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冉奕,你就像谜一样。”他说。
我挑挑眉毛:“可以把你的话理解成对我有兴趣吗?”
“有点,但不是那方面的兴趣。”他连忙解释。
“即便如此,我也感到荣幸之至。”
韩建安坐在吧台的角落里,他的人和他的名字般,规规矩矩的。淡淡的酒香弥漫,多彩多姿的霓虹灯流转,不知不觉,暧昧的气息渐渐浓烈。这个愉快的夜晚,在悦耳的小提琴声中流逝。
从这天过後,我就再没见过韩建安。
已经连续过了三个礼拜五,他都不曾出现,酒吧每晚照常营业,夜夜笙歌,没人知道我在等著谁。街道上的黄槐树,飘落满地的枯叶,天气渐渐转凉,踏入深秋季节。我依旧日夜颠倒的生活著,按部就班,虽然算不上行尸走肉,但却总是缺乏活力。
直到连侍应都在叹息失去一名熟客时,韩建安却忽然出现了。
他是在快打烊时才到的,清瘦不少,脸色很憔悴,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我让其他员工先下班,倒了杯加冰的威士忌,放在他的面前,准备好充当一个聆听者的角色。
“她失踪了,无论我怎麽找也找不到。”喝下大半杯酒,他痛苦地说。
“她?”我问。
韩建安长长叹口气,说:“她叫孙小茹,是我的未婚妻。”
夜渐渐的深,音乐停了,灯光暗了,人影渐渐稀疏,不知不觉间,只剩下我们两人在酒吧里静坐。韩建安不停举著杯,自虐似的灌著酒
,我陪著他疯狂,冰冷的液体从咽喉涌进身体里,气管直到胃都股火辣辣悲哀。
韩建安有点醉了,话语凌乱并断断续续,但一字一句都与孙小茹有关。
那是个如天使般美好的女人,与他青梅竹马,从小被呵护在温室中,善良得不懂人间的丑恶。无庸置疑地,她是韩建安生命里的一部分,像空气,像血液,像他X_io_ng膛深处某个跳动的器官。
他已经记不起,是从何时起孙小茹变得如此重要。或许是在庭院里分享同一本童话书开始,又或许是在读小学时作弄她开始,到了懵懂的青春期,脑海里已经全被她的身影占据。
那一年的春末,蓝雾树开满朵朵美丽的花儿,风吹过,落絮纷纷。孙小茹流水般灵动的乌黑长发上,粘满点点粉蓝色的花瓣,她仰起脸,闭起眼,像是不小心跌落凡间的精灵。韩建安站在树下,小心翼翼地看著,在想牵她的左手或者右手。当时这个傻小子,连告白也不会,一开口竟是求婚,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她到底在哪呢?”韩建安呢喃著,眼眶渐红:“都是我的错吗?是我没保护好她吗?”
我仰头狠狠地饮一口酒,把心痛咽下去:“不要再责怪自己了,我在黑道上也认识些人,或许能帮你打听下,别著急,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黯然整夜的眼睛倏地发亮,抓住我的手问:“真的吗?”
“嗯,我会帮你的。”
我很用力的点头,仿佛怕他不相信似的。韩建安手心的热力,正渐渐地渗进我的身体里,即使是在寒夜里,也温暖宜人。
直到天快亮了,他仍在述说和孙小茹之间的美好往事。我静静的听,浅浅的笑,凶猛地喝酒,尽力掩盖住满腔的荒凉。韩建安,你不用再强调那年的蓝雾树有多麽动人,多麽如梦似幻,即使你不曾提起,我也会知晓。
我甚至还知道,你所说的地点是在新西兰全国第二大城市惠灵顿,市中心有个格瑞公园,园林的小道旁栽满蓝雾树。我也曾站在树下,看你羞涩腼腆地告白,看你笨拙地牵起她的手,看你幸福的笑脸比漫天落花都要亮眼。
那时的你,是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每个周末都会到格瑞公园帮游客拍照,以赚取学校壁球社的活动经费。柔和的阳光穿过枝桠,洒在你脚下的鹅卵石道,你举著相机的表情很认真,当快门声响起,我从此定格在你的生命中。
那是你为我拍的第一张照片,背景是清澈的湖泊,我站在岸边,开花的树枝伸进镜头中。你已经忘记当时的我,忘记那天的风和阳光,但我却无法忘怀,当时内心涌现出汹涌而深切的悸动。
於是每个周末,我都在远处偷偷站著,躲在树干後悄悄看你。
那一年的春末,盛放的蓝雾树真的很美。我看著你走向她,你们登对的身影像幅画,风起,花落,漫天落絮如凋零的心花。我仍停驻在清澈的湖泊旁,但倒影已是孤单。
韩建安,即使你已经忘记,但请不要否定,我们之间曾有过的美丽回忆。你是我十七岁後一直做到现在的梦,也是我这辈子最美的梦,但必须成真,否则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我在安静的等待著,相信终有一天,梦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