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声音却是毫无波澜,回答道:「请公子责罚。」
听到乌衣这么说,公子却是沉默了一会,就在我以为这位魔王将要回头是岸的时候,他开口道:「出去。」
「这几日我不想看到你。」
乌衣愣了愣,他张了张嘴喊道:「公子……」
「别让我说第二遍。」
「……是。」乌衣低低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路过我的时候,他向我示意了一下,我点一点头,也跟着乌衣一块出去了。
轻轻把门关上之后,我看向乌衣,缓缓问道:「乌衣,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乌衣淡淡摇了摇头,「公子不允许我过来的时候,你好好照顾他。」
见他不愿多说,我也只得答应道:「我晓得。」
乌衣便有些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我转身又回了屋子里去,屋子里烧得热乎乎的,公子似是自己动手将身前的帘子掀了起来,我刚推门进去,便对上了公子的双眼。
淡淡的,很冷漠。
就在我以为公子也要责骂我的时候,他却又先低下了头去,看着手上的琉璃串珠,缓缓道:「把香换了。」
「是。」
不知为何,我仍然觉得公子还是在生气,只是这气生得也十分奇怪。
是因为乌衣,还是因为我?
我一面想着,一面用香匙挑了沉屑放入锦囊中。
暖得令人昏昏欲睡的屋子里,便又是一阵沉静。
只是这沉静也没有过多久,坐在榻上的公子突然又开口道:「阿难,你认字的吧?」
我应声道:「认识一些。」
「过来给我念话本。」
他毫不留情地下达指令。
我便放下手中的事情,去给公子念话本——
不过我没想到,这只是麻烦的开始。
011.
「前几日的衣裳熏过了吗?」
我的视线从手上鲜嫩光润的橘子移到面容瓷白唇色鲜红的公子脸上,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公子,熏过了。」
公子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回道:「那就再熏一次。」
我紧了紧拳头,将挑了半边筋的橘子放回果盘中。
就在这短短半个时辰中,我已经经历了给公子读话本、串珠子、唱小曲……再到剥橘子,现在又要去熏已经熏过一次的衣裳。
虽然不知道公子想要做什么,但是我已经抑制住了无数次想要以下犯上的冲动。
只是还没等我将柜中的衣袍取出来,身后的公子又再一次开口喊了我:「阿——」
我:「……」我立时转过身,赶在公子喊出我名字之前,紧紧盯着他问道:「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虽然这些事情并不难做,但公子更像在折磨我一般。而在直接对公子说出这番话之前,我已经做好了被公子责骂的打算。
但当我看向公子的时候,公子却并没有说什么,他颇有些一反常态地闭上了嘴,只是在静静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
公子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的心里难免有些发毛。
这秀美绝伦的苍白公子终于缓缓道:「阿难……」
我咽了口口水。
他接着说道:「去柜子边上的盒子里取一个月牙白的瓶子,送到乌衣那去。」
听见公子这话,我不由微微愣了一愣,只是当我再看困惑地看向公子的时候,公子已经低下了头去,眼眸淡淡。
我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在盒中翻到了公子口中「月牙白」的瓶子,我握着瓶子,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倒是有些猜测,只不过……
公子总不会就因为这点小事把乌衣毒死吧?
我摇摇头,对着公子说道:「公子,那我先送去给乌衣。」
公子翻了页书,淡淡道:「别说是我让你送过去的。」
我看一眼他,又低下头看一眼堪称流光溢彩的瓶子,很想吐槽道,公子,您看这么昂贵的瓶子像是我送的吗?
「公子,那我先送去给乌衣,您一个人在屋子里若有什么事……」我顿了顿,皱着眉说道,「您就大声呼喊,说不准我能听见。」
听见我这话,公子冷笑一声,抬起头:「我能有什么事?」
「比如读话本剥橘子唱小曲……」我还没列举完,因为我觉得公子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危险,于是我及时闭上了嘴巴。
公子便像个恶魔似的,苍白的脸,殷红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还有呢?」
「公子,我这就去了。」
我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拿着瓶子赶紧出了门。
乌衣住的地方离公子的屋子很近,我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喊道:「乌衣,是我。」
屋子里面先是响起了乌衣的声音,他沉沉道了句:「稍等。」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之后,门被「吱」一声打开,露出清秀而惨白的乌衣的脸来。
看着这样惨白的脸色,我下意识地问道:「你还好吧?」
乌衣点点头:「我没事。」
我把手上的瓶子塞给他。
他看了眼月白色的瓶子,又困惑地抬起头来。
我想起了公子的话,便认真地说道:「这不是公子让我送过来给你的。」
或许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因为乌衣的神情显得更为困惑了。
012.
「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好了。」我看了眼乌衣手上的瓶子,「我先回去了,我担心公子那边又有什么事。」
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乌衣却像是突然笑了一下。
因为乌衣平日里格外面无表情与寡言少语,所以这突然的笑意在他的面容上就格外显眼。
我差点怀疑是我看错了。
只是他很快便收敛了这抹笑,而后握着瓶子对我说道:「公子心情许是会不大好。」
我点点头:「看出来了。」
乌衣又嘱咐了一些关于公子的事情,便让我回去。
这时候已将入夜,本来黄昏时分还能够看见的彩云微光,此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点着灯缓缓走回公子的院子。
白日里看上去华贵漂亮极了的院子,此刻在灯笼的摇曳下,却显得阴森可怖起来。
本来深秋入冬,天气寒冷,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得我脸生疼,这昏黑的夜晚,绰约的灯影以及枯瘦嶙峋的树干,交织晃动,间隙中吹来的风,便更添几分阴森。
实际上,我并不惧怕鬼神一类,只是阿谦从小到大,却是最害怕此类事物,或许家中烛光点起,阿谦一人也不至于难以入睡吧。
我牵挂幼弟,更盼着他能好好照顾自己。
只要我再努力些,说不准喜怒无常的公子还会念在将要过年,给我涨些银钱……这样一来,便能给阿谦置办几身新的好衣裳。
等到公子屋里时,他正披着毯子倚在榻上,阖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我小心地将灯置于柜中,又尽量放轻步子向着公子走去。
就在我将要走到公子榻前时,这阖着眼的少年,忽而掀开眼来。
公子的姿色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在这些年中,我所见到的,长相最为好看的,便是我的幼弟阿谦。但等到见过公子之后,毫无疑问,这个「最好看」自然便落到公子身上了。
只是有时候,因为公子堪称古怪的脾气,我难免忽略到他绝伦的姿色。
公子的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在他的身上,两种颜色最为鲜明——
黑与白。
因为身体不好,又常年待在院子里,所以公子的脸色和肤色,都极为苍白。
而这一点苍白,也越发显得那头泼墨长发,呈如鸦色的分明。
一黑一白两个极致,正如公子喜怒无常的性格。
但其实公子最喜欢的是华贵的装饰,颜色越华贵,色泽越鲜明,便越能获得公子的芳心。
他常着一身宽袍白衣,腰间系着与之极不相符的七色丝绦、金银琳琅。兼之鸦鸦黑发,苍苍面颊,给人的观感便更为怪诞。
这也是我总忽略公子出色外貌的最大缘由。
就在我想着这一点的时候,我难免失了神,飘忽不定地看着公子的脸颊。
而此刻的公子,却是已经睁开了眼来,正平淡无波地看着我。
他的眼眸中是有着我的——
清秀的、瘦弱的、并不起眼的。
在与「我」触及视线之时,我立时清醒了过来。
我忙垂下眼,轻声道:「公子,瓶子已经送去给乌衣了。」
「……」公子神色晦明难辨。
我能够感受到公子的视线在我低下去的后脑勺上停留片刻。
于是我一动不动,低着头看榻下面铺的软绵绵的毯子。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终于移开了视线,随后响起来的声音难得温和:「你回来得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