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行了礼:「公子。」
公子这就慢吞吞地掀了眼来看我,声音凉飕飕的:「你笑得很开心?」
08.
虽然公子的语气很轻松,面颊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我细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话,立时撤下嘴角的笑容,严肃地摇了摇头道:「公子,奴婢没有笑得很开心。」
「……」公子沉默地看着我。
「夫人将奴婢喊过去问了几句。」在他尚未再开口之前,我继续说道。
公子微微挑了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让身后的乌衣推着他走了。
自这日之后,我便在公子的院子住了下去,平日里公子的院落的确很清静,夫人身边的白露偶尔会来找我,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其性格温和,我和她相处得倒也很好。
因为我现在服侍公子,所以轻易不得出府,好在我有时能托阿翠姐姐带些东西给阿谦,听她口气,阿谦过得倒也还好。
不论在爹娘去世前后,阿谦总是乖巧极了。
相比起来,公子大了阿谦许多岁数,却比他幼稚多了。
大秋天的要吃夏日里的点心,看着干枯枯的梨树说明早要看见它开花……
前者还算好做,我央着白露姐姐做了也就算了,后者我当真是站在梨树下发了一下午的呆,想着怎么让这树开花。
还是乌衣过来,面色冷淡地领着我去了公子的库房。
一打开,什么锦罗布匹,就和五颜六色的小山一般堆在角落里。
他指一指那堆小山,我便明白了,只是心中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待我做了朵梨花,颤颤巍巍地捧给乌衣看的时候,乌衣的面色更冷了。
总之,我俩还是赶在第二天的早上,将那棵树插满了雪白的绢花。
等到日上三竿,公子这才起身,披着同样雪白的外衫,坐在这棵树下时,寒风吹过,有些绢花便又颤巍巍地坠落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公子的肩上。
雪白的花,漆黑的发,殷红的唇。
两个字,漂亮。
就在我欣赏这一美景的时候,这位白衫的美人突然微微皱了皱眉,紧接着一手扫开了肩膀上雪白的绢花,嫌弃地说道:「这谁做的花,丑到本公子眼睛了。」
我踮着脚一看——
是我的。
我:「……」
美人都是蛇蝎,此话当真不错。
事实上,虽说我也侍奉公子,但公子大部分时间都不太需要我,因为乌衣常常与公子待在一处。
当然,有些时候乌衣也会不在,只不过基本上也是替公子出门去买些东西,类似话本一类的。
但乌衣速度很快,他往往伺候公子起来穿了衣裳,又吃了些点心后出门,不到傍晚时间便又回来了。
只是这日临近傍晚,被公子派出去买话本书籍的乌衣还没有回来。
公子就倚在榻上,冷冷淡淡地把玩着手上的丝缕彩佩。
熏香很安静,火炉很安静,公子也很安静。
只是这样的公子,浑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字——
「心情不好」。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公子,天色不早了,不如先用晚膳罢?」
闻言,公子轻轻抬起眼来,就在我觉得公子会发脾气的时候,他随手将那丝缕彩佩掷在桌上,淡淡道:「端过来吧。」
09.
公子平日里虽说喜好奢靡,但晚上却喜欢吃些清淡的。
我将吃食摆在桌上,揽好了袖子给公子夹菜。
公子吃得慢吞吞的,像是这些菜很不好吃的样子,不过公子的确有些挑食,我也只能拣了些开胃的菜放在他的碗里。
他拣了一筷子菜,斯文地嚼了嚼,又皱起了秀气的眉。
「公子,不合你胃口吗?」我小心地问道。
公子瞥我一眼,皱着眉说:「今天的菜怎么这么清淡?」
我:「……」
我撑起笑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公子,昨儿,前儿,大前儿……您说您看肉看烦了,喜欢吃些清淡的呢。」
公子便微微眯了眼睛反问:「我是这么说的吗?」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但我还是知趣地拣了道有肉的菜,轻轻放在公子的碗里:「不过公子也得吃些肉。」
「嗯。」公子轻飘飘飘地应了一声。
他正微微低着头吃菜,吃罢说道:「给我一勺汤。」
我盛了一勺子汤,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和从前喂阿谦一般,下意识地便将勺子递在了公子的唇边,还顺口说了句:「啊——」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而公子也缓缓抬起了头来。
那张苍白而显得格外孱弱的面容上,公子的眼眸黝黑而深邃,他看了眼至今还停留在他唇边的勺子,又扫了眼我。
我觉得我的笑已经摇摇欲坠了。
就在我想要缩回手的时候,公子却微微侧过头来,抿了口勺子里的汤。
我被惊得手都麻在半空中了,直到公子用蚕丝手帕轻轻拭了唇,又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你把我当成谁了?」
公子真是好眼力……我还真的把你当做阿谦了……
但我自然不能这么说,我只得缓缓收回手臂来,脸不红心不跳地微笑着说道:「哪的话呀公子!奴婢不是怕您吃饭吃久了,手握着筷子会累么!奴婢可都是为您着想呀!毕竟公子的身体,是奴婢心里一等一的大事呢!」
公子就含着笑意听着,也不知道他信了没信,合该是没信的,只是却非装出他也信了的样子,恍然大悟似地朝着我点一点头:「原是如此。虽然难珠你做菜难吃、女红不好,长得……」
我睁大着眼睛看他。
公子轻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长得也不怎么样,但是好在这心啊,是向着本公子的。难珠,你说是不是?」
是你大爷。
我微笑着附和:「公子说的对极了。」
而就在我收拾桌上的汤菜时,坐在榻上开始看起话本的公子突然又开口问道:「难珠,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作为我的主子,公子竟然至今都不知道我家里有什么人。
我难免想到那位端庄美丽的谢夫人。
「公子,奴婢家里只剩一个弟弟。」
「多大了?」
「十四了,比奴婢小两岁。」
公子没有抬头,沉默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十四?」
我应声:「是,还在私塾里上学呢。」
公子却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冷冷淡淡地说道:「那你今年是十六?」
我愣了愣,回答道:「是。」
「……那已然及笄了。」公子翻一页书,淡淡道。
我「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公子,他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垂着首看书,那鸦色的发就倾在脸颊旁边,显得公子面容平和,乌睫央央,倒是难得一副温和的模样。
010.
只是公子这种平和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很明显的心情不佳。
我服侍了公子也有段时日了,虽说平日里不怎么近身伺候着,但也大概知晓了公子的脾性。
时好时坏,坏的大半。
尤其是今日。
或许是因为乌衣久久没有回来的事情,公子面无表情地摩挲着另一块七色彩缕的镶金玉,动作缓缓,好似不是在摩挲一块毫无生机的镶金玉,而是他某位仇人的脖颈。
就在我心里直哆嗦的时候,门被人轻轻推开。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原来是乌衣回来了。
就在我欣喜想要转过头喊公子时,我瞥见乌衣颇有些踉跄的脚步,再看他的神色,虽有掩饰,却也苍白极了。
并且,乌衣今日本该是出府买话本的,此刻他的手上却是空荡荡的。
这是……
我困惑地看着他。
乌衣轻轻向我摇了摇头。
只是这时候公子已然听见了声音,他的声音淡淡地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阿难,是不是乌衣回来了?」
耳朵真尖。
我只得应了一声:「是。」
「……」公子顿了顿,听不清喜怒地开口道,「乌衣,过来。」
听到这句话的乌衣面色一僵,但他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
果然,乌衣走路时很是踉跄,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是状态看上去并不好。
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一面为公子换了炉里的香料,一面听见乌衣平淡无波地解释道:「公子,我不小心摔倒河里,话本都湿透了。」
看上去好像不是这样。我挑了挑散发着淡淡气味的香屑,想道。
不过公子却如同相信了一般,他冷冷笑了一声,声音纤薄轻盈如同花叶,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极了:「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你都办不好?你想我怎么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