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长公主的亲笔授批在黑市成了一门买卖,长公主自导自演,愣是把入场券炒出了一个天价,南风别苑的钱她赚,中间商差价她也半点不漏。
短短一个月,长公主赚得盆满钵满,人们说长公主荒唐,可谁都想要一张长公主的授批。
首辅大人是后知后觉的,毕竟他已经有一个夫人,有一个情人,他从不到那些烟花之地。
可是有人说漏了嘴,说起昨夜,那个男妓,跟首辅大人,有七分相似,首辅大人当场把杯子捏碎了,随手把嫖妓的那几个官员杀了。
太后在深宫,也听说了,刚换掉沈嘉懿的皇商清单,她就另辟蹊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该对季临渊施压了。
如果不是他总说她不成气候,就不至于叫她在眼皮底下慢慢壮大起来。
小皇帝下令,近来永安城多有败坏民风不法营当,特令御史大人彻查。
季氏一族去查,长公主一派极力反对,最后,选了哪个党派都不靠的,中立的御史大人,初出茅庐的安状元去趟这出浑水。
安状元就这样,被安排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南风别苑很快被包围了。
安状元领着一队兵马,手持火把,佩戴兵械,飒然闯进去。
安状元虽初出茅庐,做事有章法,一令之下,一锅端,在场一干人等抱头面壁跪下,痛哭流涕,悔之晚矣,其中不乏名流贵族。士兵盘诘,核对户籍,录证词,拿赃银,对数目,一切很顺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兵来请示:顶楼上,有一屋锁着,据说,是长公主在内休息。
安状元愣了愣,雷厉风行的章法落了破绽,说话也乱了方寸,「长,长公主?」
他把士兵叫回来,「都不准去打扰长公主,本官自己去请。」
安状元走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抬手要敲门,手悬在半空,撤回来,扯直衣领,理了理官服,袖口有很细微的褶皱,他仔细抻了抻,方轻轻敲了门。
没人答应他。
他暗觉纳闷,又鼓足勇气,轻声喊:「长公主?」
仍无人应他。
门缝里钻出来白色烟雾,安状元脸都唬白了。
当下自己就撞开了门,闯了进去。
进去,是另一个昏昏世界,一个烟雾缭绕的世界,谁在岸边,撩拨水,凌凌的水声。
窗户正对着门,门一开,乍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呼啸着灌进来,重重叠叠白色轻纱此起彼伏,似掀翻水浪,安状元一路拨开烟雾、轻纱,见到了长公主。
正在沐浴的长公主。
她光裸着背脊,水欲遮半掩地笼着朦朦胧胧的胸乳,看不清,只是波浪起伏,绵延,在水下一晃一晃地,晃得像圆月,托在云影里的,圆月。
长公主双手交叠着,叠在桶沿边,下巴搁在手上,一双眼水雾朦胧,安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安状元,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他像一束阳光,闯进来,就把烟雾都驱散了。
安状元站在那,如箭穿雁嘴,钩搭鱼鳃,他说不出半句话,脑子里嗡嗡的。
要等这位安状元说话,可能水都要凉透了。
长公主终于先说话了。
「呆子。」
安状元那个被雷击中的劲儿,才缓过来。
他迅速转过身去,闭上眼,心跳如鼓擂,震得耳朵都要聋了,疯掉了。
可还听得分明,长公主从水里站起来了,水哗啦啦的,甚至有一些,溅到他手背上了。
那是烫人的水。
又是窸窸簌簌的穿衣声,安状元控制不去想,可是水光中的圆月,水雾下的眼睛,都在望着他。
他试图压住那些活色生香的画面,在心里念起书来: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
「安状元........把外衣递给我。」
她的外衣,挂在他的眼前。
他哪里还记得住书中的教诲,就听她的话,走上前去取。
那漂浮着的香气,不由分说地,一下子把他包围了。
他闭着眼,不敢回身,往长公主方向倒退着走,心算着差不多了,递过去。
长公主在他身后轻声笑了起来,接了过去。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同他说话,「安状元,你热吗?」
安状元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长公主又低声说:「可是你的指尖,很烫。」
安状元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长公主又问:「你来这做什么?」
长公主明知故问,可安状元哪里知道,他认真回答她:「南风别苑做不法营生,我来查办的,你以后别来了,这里不是好地方。」
长公主穿好衣服了,慢慢踱步走到他眼前,才看清楚这会他还闭着眼。
真是个呆子。
她把他遮眼的手拨下来。
问:「什么不法营生,安状元,说说看。」
这可把安状元为难住了,他只得讷讷地说:「你不知道的好,总之,别来了,好不好?」
长公主差点笑出声来,他还以为她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呢。
是她一手打造的这个销魂窟,她能不来吗?
可她还想逗他,难得,遇上一个这样,奇怪的家伙。
「你不说,我就愿意来。你告诉我了,我知道坏处了,就不来了。好不好?安状元。」
她也学会说好不好了,对着安状元。
安状元皱着眉,斟酌了许久,「这是一个骗钱的地方,到处都是骗子。」
长公主想了想,安状元也不是傻得彻底,她轻轻哦了一声,又问:「那怎么处置呢?」
安状元说:「查封,扣押,财产充公。」
长公主掸了掸衣裳,没有作声,慢慢走了出去。
长公主生气了?
他急忙跑上去,拉住她,「怎么了?」
长公主娇笑道:「安状元,这家店,是我开的。」
安状元拧紧了眉头,他以为她在说笑。
可是长公主继续笑着说下去:「安状元,你要与我为敌?还是为友?」
她那双灿灿的眼睛凝视着他,安状元答不出话来。
长公主轻笑一声,仿佛在笑自己,也仿佛在笑他:「我说过,你并不认识我。安状元,我们,还是为敌吧。」
六
她说着,沉下眉眼,抬手拨开他捏住她袖口的手指。
深渊里的人,惧怕阳光。
那只会暴露一切阴暗,光明才是最残忍的。
安状元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他敛着眉眼,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她,问:「你缺钱,对不对?」
状元郎是靠实力考上的,看问题嘛,总是一针见血。
长公主淡淡一笑,偏头看着他:「维持长公主的体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状元,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她应该拂袖走的,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跟这个呆子瞎聊呢。
安状元默了默,低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抬头对她郑重说道,「我知道了。」
长公主以为事情有转机,难道状元郎,这么好骗?
她笑吟吟问:「你不封南风别苑了嘛?」
她心情有些好,向他走近一步,很近地看着他。
安状元还是那个安状元,脸又隐约红了,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眼想看别处,可是一低眼,就见她胸前的大锦荷花被勒得鼓胀胀的,撑满了,像盛夏开得正艳的模样。
他的耳朵也烧了起来,只是强撑着,把眼飞向其他地方,看门也好,看桌也好,总之,不能看她。
「封,是要封的。」
长公主恼了,厉声道:「说到底,你还是要跟我作对。」
「我不想跟你作对。」
长公主盛威之下,安状元讲话还是不紧不慢,温温柔柔的。
长公主哼道:「那你什么意思?」
「这个营当不好,别做这个了,好不好?」
这位安状元真是不可理喻,他凭什么以为他一句好不好,就能说服人了,他凭什么。
长公主被他怄到了,手负到背上去,来回踱步,走几步,就回过头来,拿手指头点住他,手尖颤了几下,竟然说不出半句话。
安状元垂着手,眉眼乖顺,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等她说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应该叫作长公主的训话,说和训,是截然不同的。
长公主气极反笑,摇了摇头:「我问你,这个营当,怎么不好,有买有卖,大家各取所需,这怎么不好,我没抢没偷没杀人,怎么不好,你说说看,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不干了。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你只要动手封我的店,我就动手杀了你,你信不信?」
安状元没把她张牙舞爪的威胁听进去,仍然温温柔柔,娓娓道来:「长公主,存在并不等于合理,或许,有需求的一方诚实反映了他们的意愿,那供给方,不见得建立在公平和自愿的前提上。」
长公主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笑起来,又直接打断了他:「安状元,我们南风别苑,可是很多人挤破脑袋想进来的,在这里,一个月他们就挣到一辈子的钱了。你说,他们不自愿?难道是我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面,叫他们来的吗?
安状元啊安状元,你不识人间疾苦,你站在朗朗乾坤之下,你怎么可能知道,有些人为了活着,什么都可以卖,说什么自愿,命都要没有了,还有得选吗?不过是一副躯壳、一张脸皮、一份尊严,沼泽中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舍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