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野火花燎燎烧在扶梯一侧,她折了一枝下来,捻起一瓣花,搓揉一番,挤出汁来,滴在指尖上,那红得发紫的汁液在指甲盖上渐渐凝固,她的指甲盖有了生动的颜色,只是那浓郁的紫色,像是要吃人的兽,相当张狂。她低头看,看着看着,吃吃笑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忽然记起来什么,她提着裙摆,踩着木阶往楼上跑,一把推开门,疯了似的,翻箱倒柜,双手扒拉着找东西。她记起来,她有一对心爱的娃娃,丢在季府了,她要把它们找回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折腾之下,她蓬头垢面,正垂头丧气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转过身,月光跟着来人,无声地,进入了这老楼里。
门落了锁,他慢慢朝她走过来,一身酣酒气,眼尾那抹红,像胭脂擦过一样。
季临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状态,不像好相与的样子。
难道,首辅大人,对她临时起了杀意?
或许,成亲了,他定性了,清醒了,杀了她,他们季氏就扫清一切障碍了。
他的姑姑太后会很高兴,他的表弟小皇帝也坐稳皇位了。
她不能死,死在这破楼里。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慢慢往后退,手下四处去摸物件,她记得,刚才在那里,有个琉璃盏。
她举起来,没有半点犹豫,使尽力气向他头上砸去。
哐啷。
她没得逞,他夺下来,把琉璃盏摔在地上。
她退无可退,抵在一张大红檀木桌前,季临渊擎住她的手腕,抵在她身上,他的眼,也醉了,琥珀水泽里,只有一个长公主,不甘心的长公主。
「季临渊,不要杀我。」
她红着眼圈儿,她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这里,一个破楼。她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羽翼,再等等,她就可以和季临渊抗衡了,她缺的是时间。
他贴着她的脸,躬身俯下去,她被迫仰躺在大红檀木桌上,季临渊绕过她的脸颊,叼住她的耳垂,她整个人都在战栗,只听他喑哑着说:「沈嘉懿,你的权谋,学得不精。」
翅膀还没硬,就想挣开他。他还可以利用,为什么不继续利用呢。
他是在宣判死刑,可这个时候,她反倒冷静下来了,勾唇一笑,道:「我半路出家,自然不如你学得好。首辅大人,今天可是你大喜之日,杀了我,不吉利。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不了的。不是吗?」
季临渊低声笑,不作声,他去解她前襟的扣子,颇有耐心地,温柔地解。
衣裳下藏着拥雪堆峰,取悦了他。
他的手掌覆上去,滚烫,几乎要将山尖的雪融化了。
她借着月光,看清楚他脸上的欲念。
首辅大人,疯了。
他是疯了,大红檀木艳得冶,深紫金服半裹着,托着半裸的她。
她把月光都披在身上,比酒还迷乱人的心智。
他什么都知道,她要嫁给安和煦,因为安和煦有另一半玉玦。
西陵有两支军队,分别听半块玉玦指挥。
季临渊有一半,麒麟军纳入他麾下。
安和煦有另一半,可以指挥龙骧军。
可安和煦并不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那半块玉玦是要给他媳妇的。
季临渊低声说:「沈嘉懿,你要玉玦,我也有,你怎么不管我要呢?」
他忽然撞进她的身子,没有预兆。
她的指甲深深嵌在他铁臂里。
在这小破楼里,只有腐朽的味道,光沉沉的,她在他身下,承受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索求。
野合。永远没有洞房花烛夜。
她笑着:「首辅大人,我犯不上自取其辱。」说着,她笑声忽然又黯淡下去,「好像,我也总干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桌子咯吱咯吱的声音。
忽然,有人踩着木梯上楼,一盏灯渐渐照亮门口。
「谁在里面?」
是查房的下人。
长公主无声地笑起来,她望着季临渊,长公主荒唐,什么也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故意扭腰,把季临渊逼急了,不管屋外的灯、人,掐着她的凹陷,疾风骤雨。
无声的对弈,终于,结束了。
门口的人奋力摇了摇门,掣不开,翻着一大串钥匙,发出清凌凌的声。
在夜风里,声音很刺耳。
那人没有找到钥匙,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猫,扑到那人身上,直冲着那人呜哑叫。
「晦气,小鬼猫,把人吓死。」
那人提着灯,趿着鞋,噔噔下楼去了。
长公主推开季临渊,慢慢拢起乌云来,她瞟一眼季临渊,他红色喜服揉皱了,她笑道:「首辅大人,回去怎么和新娘交代?」
季临渊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叫他看得发毛,把衣裳穿好,去开锁。
季临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嘉懿,做我的情人两年,不能嫁人,不能跟别人睡,两年之后,我把玉玦给你。」
她转身看他,「此话当真?」
他点头。
她垂下眼,想了想,唇角绽出一个笑来,同额上的曼珠沙华一样,致命的温柔。
「好。」
季临渊,但愿你不会后悔。
四
季临渊离开了小楼,长公主也要离开季府。
她自己一个人来,自己一个人走。
月光是阴冷的,藤萝野蔓是阴森的。
在诡峭石壁下,闯出来一个疯婆娘,手持利刃,眼冒寒光,想杀她。
利刃擦着她雪腻的脸而过。
长公主的声音极轻,像月色下的薄雾。
「好好活着,不好嘛?嗯?」
那尾音,温柔得叫人心颤。
她掐住疯婆娘的手腕,一卸,那女人的手垮下去,像木偶一样,被长公主提着。
可疯婆娘还糊涂,嘴里仍叫骂着:「沈嘉懿,你这个恶毒女人,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报仇。」
长公主一端详,哦,原来是曹将军的夫人啊,五十多岁的白面妇人,穿金戴银,保养得还不错,只可惜,蠢了点,季临渊的丈母娘就这德性。
要杀她?也不请丈夫、女婿来杀,再不济请一批刺客,可自己拿着一把匕首冲上来,是怎么想的,瞧不上长公主吗?
季临渊她杀不动,他的岳母,她还杀不动吗?
哦,她很久没亲自动手杀人了,所以,大家好像都忘了,她喜欢杀人这回事。
她慢慢抚上曹夫人的脖颈,泛紫的指甲差一点就要掐断那青筋了。
长公主的手很冰,沾在人的皮肤上,就像从幽深水池爬起来的水鬼,掐着人的魂索命。
曹夫人到这时,才回过神,她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
长公主竟敢?
可是她又想起来,长公主拿菜刀劈死了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不敢。
曹夫人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木着脸,茫然道:「儿子,娘亲没用。」说着,滚下两行泪来。
长公主发了怔,又垂着眼,微微一笑,曹肆那样的混账,也有一个娘,蠢到用命来给他报仇。
她掐着曹夫人提到半空中,忽然往外一丢,像丢破烂一样,曹夫人留了半条命,晕厥在地。
她对一个母亲,手下留情了。
大约是,她只能从别人家的娘亲身上,知道什么是母爱。
长公主拿手绢擦了擦手,沉着脸,出了季府。
安状元不知在季府的大石狮旁等谁,提着一个小包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月光也偏心,落在她身上是暗的、冷的,落在安状元的身上,是亮的、暖的。
长公主实在没心情去撩拨了,她径直往前走。有人在身后叫住她.
「长公主......」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叫她,人们叫她长公主,只有害怕、讨好、威胁、鄙夷的语气。
不像这位刚入朝廷的安状元,什么都不懂,像叫一个寻常姑娘一样叫她,是温柔、珍重的语气。
长公主顿了顿,转过身来,因为累,那双璀璨的眼此时沉沉耷拉着。
「安状元,找我?」
安状元走到她跟前,月光遮不住他脸上的微醺,他柔声说:「你的手掌心,受伤了。」
长公主怔怔地,打开手掌看,戳破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了脓,狰狞丑陋。
这点伤口,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