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遇到青玄之前,我只是一缕漂浮在人间的残魂。

我那时喜欢夜里出来寻欢作乐,调戏良家俊俏郎,吓唬闺中美娇娘。

我原以为我会一直逍遥快活,直到我一天夜里偷窥少儿郎洗澡时,一根捆鬼链从天而降,将我套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人间,莫要为非作歹。」身后传来极致清冷的声音,我不由起了几分兴致,这般悦耳的声音,若是说出一些不羁之词,该是何等撩人心弦……

我缓慢转身,面上露出娇柔的笑,却在看到来人时,一张脸完全僵住。

这绑我的人,竟是个和尚,也就是——青玄。

他本就生的白净,彼时还穿了一裘白裟,眉眼之间自带凌厉之色,孤傲又清冷,如高岭之花不可亵渎。

我偏偏就吃这一卦的,当下便起了色心。

「和尚,不让我看这俏郎君,莫不是想让我看你?」

他只冷眼睨着我不说话,我靠近一步,他手中捆鬼链便紧一分,勒的我生疼,「你这和尚,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他眉尾轻挑,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你丢了天地二魂,连鬼都只能算半个。」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三魂七魄不全,也不管那捆鬼链会要了我命,当下便朝青玄扑了上去。

2

待我醒来时,便出现在了哉情寺中。

「贫僧青玄,施主尘缘太重,在洗净一身罪孽之前,便留在我哉情寺中。」他声色清冽,说出的话却让我一个激灵。

当下便摇头拒绝,「不可,我只想做个无拘无束的鬼。」

话刚说完,昨夜那捆住我的绳索悄然落下,青玄静默不语,抬步离开。

我在哉情寺待了十天,也被捆鬼链捆了十天。

我执意要离开这地方,与青玄明争暗斗了许久,无奈,在人间漂泊了这么些年,身娇体弱,是以,连个臭和尚都打不过。

青玄每夜都在我这焚香念经半刻钟,说是要洗净我这一身罪孽。

「你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我看着垂眸凛神的青玄,突然就问出了声。

青玄倏地睁眼,「何意?」

我铆足了一身的劲,任由捆鬼链勒紧,艰难的朝青玄逼近,我原以为他会退让,万万没想到他让我贴上了他。

撞上他胸膛的那一刻,灼热的体温透过他的白裟,传到我的肌肤,令我心神荡漾,原来,这般清冷的青玄,竟有着这般令人亢奋的肉体。

那一瞬间,竟分不清是他在颤栗,还是我在沉沦。

我扭动着身体,想激起他一丝反应,可他除了那一开始的颤栗外,再无了半分波动。

我抬眸,在对上那一双饱含嫌弃的眸时,自卑悄悄爬上心头,我识趣的退开,也自此学乖。

我不再对青玄说些污言秽语,他来焚香念经时,我便同他一起,长此以往,我竟真觉得心中平和了许多。

那些俗尘杂念,皆被抛之脑后,在哉情寺待的越久,我便愈发觉得自己真是个俗人,哦不,是俗鬼。

「青玄,你们佛门之人,当真没有任何杂念吗?」在青玄松了我捆鬼链的那天,我问他。

他凝神不语,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我识趣的飘了出去。

许是嫌我过于聒噪,青玄除了每夜的焚香念经,平日里都找不到人了,但他派了另外一个小和尚照看我。

小和尚名青弋,他告诉我,他是青玄的小师弟,与青玄同在哉情寺中长大。

他与青玄不同,青玄平日里一天说不出十句话,可青弋总是一天到晚叽叽喳喳。

这让我心中生厌,便觉得,青玄许是同样的烦我,遂在他面前愈发沉默。

「可是闷了?」这是青玄第一次主动同我讲话,或是我多想,竟从他这了无波澜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宠溺。

摇头,轻语,「未曾,只是觉着不要扰了你清净。」

又是一阵静默,就好像方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中,而是我的臆想。

我和青玄之间隔了一沓经书,一人一方小天地,可我心里的小心思渐起。

青玄让我去睡觉,我断然拒绝,坦言要陪他写完,然,不到半夜我便躺在桌上呼呼大睡,睡得不省鬼事。

醒来时,我是在自己房间的地上,我摸着睡疼的后背,心里怨他。

又转念一想,不对啊,是青玄把我送回来的?

那他是扛着我回来的?还是抱着我回来的?想着青玄那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我猜,肯定不是他!

恰好青弋来送饭,我招呼青弋,朝他挤眉弄眼,「青弋啊,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跟你师兄共处一室呀?」

青弋果然又脸红了,「你这色鬼,莫要毁我家师兄清白!明明是一起抄经书罢了。」

「抄经书也是在一个房间里抄啊,对了,你可知道昨夜是谁把我送回来的?」我问。

青弋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

「你?」我琢磨着,喝了一口茶水,叹了一口气,「倒是和我想的差不多,怎么会是青玄送我回来的呢?唉,可惜啊。」

「你干嘛一副动春心的模样啊?」青弋道。

这一问,我仿佛受到了点拨,心中疑惑的乌云散开,豁然开朗,原来,这种痒痒的感觉就是动春心!

「啊,原来我是对青玄动春心了。」我畅然道。

青弋则是愣了,他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胆大包天,敢对他们哉情寺将来要继承衣钵的男人动春心。

「初禾,青玄从佛,而你已入了鬼道,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上的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青弋突然道,直呼了青玄的名讳,他把饭放下了,「你沾染了佛气,已经不是从前那只惹人生厌的鬼,该离开哉情寺了。」

我心里一咯噔,不管我怎么唤他,青弋都不理我,径直离开了。

后来几日,青玄都没有来看过我,青弋也不爱搭理我了,每次摘了山果,放在我的门口便走。

我无聊极了,趁着青弋送果子的时候问他,青玄在做什么?青玄去哪里了?青弋总是冷冷回我,「师兄他在打坐,让你勿扰。」

也是,青玄这么无趣的人,打坐都能打坐一天。

我怀疑青弋是不是把我对青玄动春心的事情告诉他了,所以他才故意躲着我?

见不到青玄的每一天,我都闷闷不乐。

我的天变成了青玄,地也变成了青玄,可,青弋说得对,青玄是个和尚啊,一个以佛道至上的和尚。

而我,用青玄的话来说,只是一缕漂浮在人间的孤魂。

常言道,人鬼殊途,我与青玄之间,不仅殊途,还隔了一道我无法跨越的佛门。

我开始避着青玄,本就对我冷淡的他察觉到我的刻意疏远,也配合着我。

只是他的配合,让我心烦,意乱,抑制不住的暴躁!

是以,在一个深夜,我又偷偷溜出了哉情寺。

3

以防被青玄抓住又说我为非作歹,便找了一只男鬼,名池麟。

我知自己面容绝艳,只略微示好,池麟便殷勤的伺候着我。

当那双腿缠上我时,我颤了,畏惧的颤,就好像青玄正站在前面看着我。

抬眸,撞上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竟,真是青玄。

像是被人从心口挖走一快,空空的,生疼。

「我……没有为非作歹。」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我从没在青玄脸上见过这般神色,我甚至读不懂他的情愫,是怒?是气?亦或是伤?

他没讲话,只是扯过我,又将我带回了哉情寺。

「你呀,可是又惹怒师兄了?」

我喜欢夜里飘在屋檐上看星星,青弋总是陪着我,许是察觉到我与青玄之间的氛围不对,他问我。

我轻叹,将曾经问了青玄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青弋,「青弋啊,你们佛道中人,心中真的没有任何杂念吗?」

青弋看着我,两眼弯弯,对我的态度也不再那般冷淡,「有呀,我心中的杂念可多了,我……」

「青弋,你多跟我讲一些青玄的事吧。」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其中竟带了几分乞求。

我,是有多想知道关于青玄的一切。

明知不可碰触,宁可挫骨扬灰,也想靠近。

「师兄啊?其实我师兄他不是表面那般冷硬的,只是不知为何偏偏对你……」

话未说全,青弋便憋红了脸,我道他怎么了,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青玄提着下了屋檐,「深更半夜不休眠,带着青弋胡闹,便罚你今夜陪我抄写经文。」

罚过?

这于我而言,可是奖赏!

当然,如果把「抄写经文」四字去掉,我会更加雀跃。

「初禾,这月过了,你便出寺去吧。」我正给他研墨,被他这话击的人都萎了三分。

「怎么?你这臭和尚终于愿意放我离开了?」我哑着声,语气轻快,似是盼望已久,实则心中掀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

我难受,但我不想让青玄知道。

我不能让这么圣洁的他受污,我只是一缕漂浮在人间的孤魂,我,不配。

「你一个女鬼在我哉情寺中,总归是不恰当的。」青玄甚至连手中的笔未放下,便用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垮了我心口最后一道决堤。

我哑然,「是呀,我一个女鬼,待在哉情寺中总归是糟蹋了佛门圣地,也惹得你心烦。」

说到这里,青玄倒是抬眸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又开始自顾自的抄写经文。

哪怕他说一句我没惹得他心烦也好……我究竟在期盼些什么呢?

连道别都没有,在青玄去烧茶的功夫,我便直接飘出了哉情寺。

隐在黑暗中许久,心头萦绕着不舍,青玄曾经在我的心房敲下一片砖,探进一缕光,如今,他又将那缕光抽走了。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房内那道清冷的身影上,我就着烛光,伸出手,贪婪又忘我的抚摸着那道影子。

倏地!

一片漆黑。

青玄将房内的灯灭了,也将我心中的灯灭了。

4

青弋来东山寻过我一回,彼时池麟正窝在我颈间求欢,吓得青弋小脸惨白。

「师兄他要离开哉情寺了。」青弋双目通红,似是在告知我,又似是在寻求安慰。

我只觉得呼吸一滞,抬手便让池麟退下,又伸手轻捋青弋的肩,「你师兄他,应是要去寻他的道。」

「不是。」青弋眉峰紧蹙,「师兄他要还俗!他说他在这世间多了一丝牵挂,不能再心无旁骛的礼佛了。」

心中咕咚一下,在这世间多了一丝牵挂?不能再心无旁骛的礼佛了?

「此话当真?」我哗的站起身,心下又生了希冀。

甚至,连青弋的回答都没等到,我便直接去了哉情寺。

我再一次看到了青玄,一个不一样的青玄。

他褪去一身白裟,换了一裘黑衫,看起来更不好接近了,可我这女鬼,天生胆子大,我就要上前缠他,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倩影亮瞎了眼。

来人眉眼弯弯,肤如凝脂,一见到青玄便往他怀里钻,青玄那冷硬的脸竟扬起微笑,抬手将她搂入怀中。

像是一万只蚂蚁爬上我的心口在噬咬,疼痛渗入骨髓,我出了一身冷汗,那抬起的腿僵硬在空中,放不下,也抬不起。

青玄看到了我,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而后搂着那姑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哉情寺。

原来,和尚也是会有杂念的啊,只是那让他心生杂念的人,不是我这只鬼。

「初禾,跟我回去。」

身后传来池麟的声音,他后面跟了密密麻麻的一群鬼,我初时不知,池麟竟是鬼王,统管人间的孤魂野鬼。

我跟着池麟回了他的府邸,可日日想的,夜夜念的,都是青玄。

就连池麟给我送来山花,我都一瓣一瓣摘下来,嘴中念念有词,「青玄成亲了,青玄未成亲……」

池麟还像在东山时那般对我,也从来不过问我那些烦心事,甚至我做出异常乖张的举动,他也只是刮着我的鼻尖一脸宠溺,「初禾想做的事是不是很多?但我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让初禾开心。」

说不感动是假的,我做了十六年的鬼,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且那人还是身份尊贵的鬼王。

我在等,等一个消息。

5

秋月梅子肥,我又等来了青弋。

他清瘦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看向我的眸中不再是天真,而是深沉。

「青弋,你发生了何事?」我问。

青弋就着我坐下,「师兄要成亲了。」

「那不挺好吗?」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是啊,那不挺好吗?褪去一身袈裟,抱得美人享清福。

青弋目光复杂的看着我,「你当真觉得好?」

我沉吟,轻轻点头,「嗯。」

「无论他在世间何处,无论他是和某一人,只要他开心便好,而我,记得他就好。」

青弋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长到我又将与青玄之间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

「初禾。」

青弋突然唤我,他从未这样叫过我,我昂起脑袋看他,青弋,不对劲。

他眉眼间充满了心事,双目幽深,深到我看不清,这让我很是烦闷,总担心青弋的变化是与青玄有关。

「初禾,我走了。」

青弋起身,竟探手轻轻拍打着我脑袋,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小和尚,你方才那动作,可是有辱斯文。」我睨着他笑,也未问他为何心事重重。

可如果时间能重来,我当时一定会紧紧地抓着青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问他可是有事要告知我?问他,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6

青弋死了。

这事是池麟告知我的,他亲眼所见,青玄一掌将青弋击飞,五脏六腑都碎裂了,当场毙命。

「他死前,嘴角是带着笑的。」池麟告诉我。

我冲着他喊,「你为何不拦着?」

池麟愕然,「初禾,我是鬼王,我若贸然出手,跟着遭殃的会是那万千孤魂野鬼。」

我被困住了,被池麟困在了他的府邸之中,哪都不让去,也不让我接触任何人。

他每日会来陪我小坐一会,与我讲他前世的事情,我听得津津有味。

十日后,池麟替我寻来一缕魂,语气急促,「初禾,这是你的地魂,眼下,你只差一缕天魂,便全了三魂七魄,可以去投胎了。」

投胎?

我早就知晓我三魂有两魂不知去处,也没想过要找,投胎更是连念头都没有。

「初禾,将地魂渡入体内。」池麟在一旁催促着我。

我正欲拒绝,抬眸便看见池麟脸色难看的不行,连忙上前扶住他,「池麟,你怎么了?」

池麟隐在我怀中,伸手附上我的脸,眸中透着贪婪,「初禾,好想一直守护着你,一直,一直……」

「我以为,鬼鬼同途,做了鬼我便能与你长厮守,现下才知道,不该自己肖想的,付出再多努力也无用。」

「初禾,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初禾……抱抱我。」

池麟这几句话中包含了太多的事情,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

「池麟,你等等,我这叫找鬼医过来,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你要如何我都依你。」我将池麟护在怀中,自己却比他还抖得厉害。

「鬼医,鬼医!」

我焦灼万分,喊的嗓子都哑了,整这诺达的府邸,却无一鬼前来。

「看到你为我紧张,真好。」池麟隐在我怀中,一边说话一边吐血。

「池麟,你不要死,我不想着青玄了,我与你在一起,做你的鬼后,每日守着你,好不好?」

「池麟,你说过我要什么你都会依着我的,我现在要你活着!也只要你活着,你堂堂鬼王,不可以食言!」

「池麟,你给我睁开眼睛!」

「池麟,你看看我啊……我是初禾。」

什么都没有了。

我未等来池麟的睁眼,也没等来鬼医的救治,只等到了池麟的尸体化作一缕青烟。

我贪婪的呼吸着,想吸入那缕青烟,那,是池麟啊。

那个什么都不图,只要我开心的池麟。

我发了疯的在池麟的府中嘶吼,将所有能触碰到的东西摔碎,像是这样就能将青玄从我的心中赶出去。

突然!

我眼前一黑,只觉得头疼欲裂!一股未知的力量疯狂往我体内钻。

是那缕魂……

是我在癫狂之间打破了魂瓶,池麟为我寻来的那缕魂此时正疯狂的渡入我的体内。

那些我所忘却的尘封往事,在脑海中快速的掠现。

我看见了青玄的脸,他依旧是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可他会朝我笑……也会与我闹,甚至,我俩还有床笫之欢。

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我与青玄在人间时便是相识的?所以青玄用捆鬼链抓我的那天,是知道我是谁的?他并非路抱不平?而是冲着我来的?

画面突转!

我又看见了池麟的脸,他不是鬼王,而是一个世家公子哥,是我的……未婚夫。

我与池麟婚约在即,却爱上了青玄,失身于青玄。

可青玄不要我!

「殊途不同归,初禾姑娘,你走吧。」

在我与他的道之间,他选择了他的道,将我赶出了哉情寺,并自领寺规。

他轻飘飘受了一顿罚了事,可我呢?

我与青玄的丑事被公之于众,爹娘脸面扫地,不堪受辱,爹爹当场气绝,阿娘看着我的双目中满是失望和绝望,一头撞死在了我家柱廊上。

我悔,我恨,我为了一己私欲,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伤害了所有爱我的人。

从怀中掏出匕首,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这一场灾难,是我带来的,我欠了所有的人,我死后,三魂七魄都散了,只剩下一缕命魂支撑着我的怨念,成为了一个怨鬼。

在遇见鬼王池麟的第一天,他给我渡了一缕魄,也是那时,我发现自己对青玄动了春心。

我坐在池麟的床上,久久无法回神。

「初禾,我做鬼王是有原因的,因为我要找一样东西。」

「初禾,我以为鬼鬼同途,做了鬼便能与你长厮守……」

……

池麟与我说过的话,就像发了洪水般的往我脑子里涌。

我究竟欠了他多少?

数不清。

做人时我便欠他的,如今我做了鬼,还是欠他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青玄!

7

怒气冲天的我接管了池麟的府邸,用池麟留下的令牌,召集了万千孤魂野鬼,我想知道池麟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突然毙命。

可平日里待在府中的鬼侍全部失踪了,我连一丝由头都找不到。

直到一野鬼告知我,池麟出事前,上了趟哉情寺。

我不管不顾,带着刚召集的孤魂野鬼直接杀上了哉情寺。

我来时,青玄就在山脚下等着。

「你,该死!」我双目通红,看向他的目光再没了半分情意。

他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而后静默不语,就连敷衍的解释都吝啬施舍给我。

「我做人时,你便不该招惹我!既然那么爱你的道,便应该一心修佛!」

「我爹娘的死,我前世的怨,池麟的仇,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够我凌迟你八百遍!」

「我爱上你,是我愚蠢,是我无知,是我罪有应得!可我做了鬼,你为何还不放过我?」

我说了一堆,青玄依旧一个字不说。

我,真是厌极了他这般姿态!

我抽了他的手脚四筋,废了他一身武功,他不反击也不闪躲,我气急,又将他捋到了池麟的府邸之中。

我继任鬼王后,一身怨气引来了不少的孤魂野鬼,阵营大到冥界都不敢轻易插手我的事情。

哉情寺对于我捋走青玄一事,虽然耿耿于怀,也三翻四次试图从我手中救走青玄,但对于羽翼日渐丰满的鬼王府,他们也不敢贸然闯之。

我一边韬光养晦,一边折磨着青玄。

我要让这个满嘴是佛的人背叛自己的信仰!我要让他尝遍我所有的痛苦!我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8

今日,已经是我捋走青玄的第三个年头。

我日日折磨他,每日一毒,时至今日,青玄体内已经有了七百三十一种剧毒,这毒若不发作还好,一发作便牵引全身,却又互相制衡,青玄日日求死不能。

待他好些,我又开始喂他情药,撩拨他,却从未给过他,他犯的错,终究是要偿还的。

可我要偿还的呢?谁来找我偿还?我又该怎么偿还?

每每我想起往事,便在青玄身上发泄,轻则在他的伤口上泼上一杯毒酒,重则放些怨鬼出来缠着他。

「三年了,初禾,你的怨气可消了些?」青玄问我。

我冷眼睨着他,「未曾,一日比一日重!这三年里的每一个日夜,我都苦不堪言!我既恨你,也怨自己,一次次哉在你手上!」

「青玄,你欠我的,生生世世都还不上。」

就像我欠池麟的,生生世世都还不了,这些年,我派怨鬼四处搜寻,却连他的一缕残魄都没找到……

而我自己,求死不能,活我必然是不想的,上一世匕首刺入胸膛时,我便任由三魂七魄散去,根本不想有来生。

可我想不到啊,我想不到在我死后,池麟竟当场自刎!

他知我心中有怨,自请阎王,允许他将漂浮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召集在一起,并向阎王保证,他所管制的每一个怨鬼,都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找到我后,并未将我收入府中,而是守着我。

那一夜,我偷看洗澡的那个郎君,便是池麟,他算好了我每日下山的时间,在那等着我,我一路过,便被他的洗澡声吸引了。

如果青玄那夜没有出现,我上一世欠池麟的,是不是做鬼就能还清了?

终究,还是因为青玄。

9

哉情寺又来要人了。

来者,是青玄口中的师傅——戒律大师。

「贫僧戒律,来向鬼王要一人。」他手执拂尘,锐利的双眸似能看穿我的一切。

我挑眉,「大师所要何人?若要的是青玄,初禾劝大师,还是趁早断了这妄想!」

我语气徒然增高,守在府中的怨鬼霎时出动,将戒律围了个水泄不通。

戒律皱眉,这浓郁的怨气,他身处其中,定是如坐针灸。

「贫僧今日要的,并非青玄。」戒律叹了一口长气,这话倒是提起了我几分兴致。

「哦?我这鬼王府,除了青玄之外还有别的人?」

戒律凝视我许久,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青弋。」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我耳中,就像一颗引绳被点燃,那个干干净净的青弋,那个总是朝我笑的青弋,那张圆乎乎的小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是了,青玄的罪孽,何止那些,他欠的,还有青弋。

「鬼王,我今日来你这怨鬼府要的人,并非青玄,而是青弋。」戒律见我不出声,又嘟囔了一嘴。

我沉吟,青弋在我府中?这不可能!

「大师,青弋死了,被你的爱徒青玄亲手斩杀!五脏六腑俱裂!」我紧紧地注视着戒律,不敢错过他每一丝的神情变化,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我明显的看见戒律眸中闪过哀伤,「鬼王,贫僧确定,爱徒青弋就在你这怨鬼府中。」

「不可能!」我徒然起身,心下起伏不定。

我在搜寻池麟魂魄的同时,又何尝没有搜寻过青弋的?我连他的死因都不知道啊,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傻子,那个曾经给过我温暖的小师弟。

只是与池麟一般,我连青弋的一缕残魂都没找到。

他又怎会在我这怨鬼府中?他若真的在我这怨鬼府中,我怎会没有发现?

「出家之人不打诳语!若戒律此言为虚,愿废掉一生修为,为鬼王差遣!鬼王可敢一赌?」戒律朝我逼近,似是笃定了青弋就在我府中。

我知道戒律是得道高僧,他断定的事,应是不会出错的。

若青弋真的在我这,我何尝不愿意放他离开?

「本王,有何不敢?」我拂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戒律,「若大师真在本王这怨鬼府中找到了青弋,我立马放他离开!」

戒律不依不饶,「鬼王此话当真?若你悔了当如何?」

「如果你找到的真是青弋,我定高高兴兴送他离开。」我心头有些许雀跃,这三年来头一遭,我开始期盼一件事情。

见我这么说,戒律也不再多言,直直地朝后院走,似是知道青弋在哪里。

我连忙跟上他,如果真的能找到青弋,我一定要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他应该也不会为青玄所害。

可走着走着,我却发现不对劲了。

后府有一秘地,是用来关押那些冥顽不灵的野鬼的,如今,那里面没有鬼,只有一人,便是青玄。

「大师,请留步。」我飘到了戒律面前,「这里边,没有青弋,只有青玄。」

戒律定睛看着我,沉声道,「鬼王,还请说话作数。」

我突然慌了神,戒律实在太自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胸有成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诞生,我不再阻拦,任由戒律走进了那关着青玄的秘室。

「师傅?」

被我捆着的青玄脸色大变,他看向戒律的眸中带着畏惧。

我拧眉,不解,这是何故?他师傅来救他,他不该喜么?为何这般畏惧?

「鬼王,还请放了青弋。」

我正陷在思绪中,便被戒律一句话给惊的连连倒退。

「师傅,青弋已经死了。」青玄朝戒律摇头,目中的畏惧褪去,转为乞求。

我越来越弄不懂了,这两人是在唱哪一出?

「鬼王,你说话可作数!」

倏地!

戒律大释威压,我只觉得整个天地都聚拢在我头顶,我使劲浑身解数抵抗,鲜血自嘴角溢流而出,我想不通!

我不要不清不白!我不要再做一个糊涂的鬼!

「戒律,你把话与我讲清楚!此地哪有青弋?为了救出自己的爱徒,竟编造出如此荒谬之由来诓骗我这野鬼!你算什么得道高僧?」

我一张口,黑血便再也抑制不住,喷洒而出。

青玄和青弋的脸在我眼前替换出现,我只觉得脑子都要炸裂开来!

10

待我醒来,青玄不见了。

府中的野鬼告诉我,他被戒律带走了。

我的思绪如一团乱麻。

戒律深入佛门,不可能为了一个弟子撒这种弥天大谎,可……青玄怎会是青弋?

我曾同时与二人共处,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性格外貌,两人无一相似之处!

可我又实在找不到戒律骗我的理由,如果只是为了救出青玄,他大可率领哉情寺众多高僧来与我一战。

欺骗我青玄就是青弋,这种低贱的事情,戒律一定做不来!

想不通,道不明,我孤身一鬼冲上了哉情寺。

可我才到哉情寺山底下,便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威压,阻得我寸步难行。

是了,佛门圣地,又岂是我一野鬼可以乱闯的?

我从前怎就没想到这一岔呢?那时定是青玄做了些什么,才让我在哉情寺出入自由。

我越想越慌,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被我忽略了,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施主,哉情寺乃佛门之地,从哪来的,便回哪去吧。」

恰在这时,一小和尚下山,见到我便是满脸的嗔怪,我连忙上前问他,「小师傅,你们哉情寺,可有一名叫青弋的小和尚?」

「没有。」小和尚摇头,「我哉情寺青字辈的师兄弟,只有一人,那便是戒律掌门的亲传弟子,青玄。」

哗的一声,我脑海中发大水了,只有青玄一人……

我再也顾不得其它,发了疯似的冲上了哉情寺,可佛门之地终究不是我一野鬼可以擅闯的。

我一脚才踏入哉情寺的土地,便觉一阵飓风袭来,整个身子似是要被撕裂开。

今日,就算连魂都留不住,我也要上了这哉情寺,将此事整清楚。

「施主请留步!我寺青自辈的师兄弟确实有一个叫青弋的,还有一个师姐叫青禾!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施主,你是如何知道的?」那走了老远的小和尚追上来,兴高采烈的与我说。

本就摇摇欲坠的我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周身的空间波纹剧烈的扭曲,飓风化作数双无形的打手,要将我拖拽其中。

「贫僧千算万算,青弋这一劫,终是躲不过。」

是传音入耳,未见戒律其人,先闻戒律之声。

不过眨眼的功夫,戒律的身形便出现在我身前,我静待他开口,既不敢问,也不敢说。

「兜兜转转两千年了!青禾,你的执念,当真如此之深吗?何不放过青弋?」戒律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举目苍凉。

我还是不敢说话,我所有的认知再次被颠覆,我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结果那是假象,我拼尽全力寻找的真相,总是从他人口中说出。

我,究竟是谁?

起初,我以为自己就是一只鬼,前世不明,也不会有来生。

后来,我以为自己前世是初家大小姐初禾,青玄是我的劫数。

可现在,我又不知道了。

不仅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青弋和青玄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尊。」

我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白衣仙子,来人,竟是青玄还俗那个,往他怀里钻的妙人儿。

可她唤戒律一声师尊,这便说明她也是哉情寺的人。

就连青玄还俗都是假的,那他成亲也是假的,我因为恼他,这三年从未问过他当年成亲一事。

接触到我的目光,妙人儿朝我轻轻点头,薄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该来的总是挡不住,便将一切都了结吧。」戒律威视着我,朝白衣女子点了点头,而后消失在了我面前。

我被白衣女子带上了哉情寺,我想去找青玄,把这一切问个清楚,可白衣女子拦住我,「他在鬼王府被你摧残的不成人样,四肢皆断,修为尽失,身上几百种剧毒,让他缓两天神吧。」

在哉情寺待了两天,我觉得自己的神智愈来愈恍惚,便偷偷去寻过青玄一回。

他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似是在思绪着什么,又似是一个无心之人在放空。

我在等,等戒律将所有的事情摊开在我眼前,只是心里的惧一日比一日强烈,我很害怕,怕事情的真相过于出乎我的预想。

也怕,我恨错了人,怪错了人,亦伤错了人。

11

这一天来的时候,哉情寺乌云罩顶,不仅全寺的和尚出动,就连地府的勾魂使也在。

「两千年前,哉情寺有青弋与青禾两名弟子,枉顾寺规,动了凡情,秽乱佛门圣地,当时我因一己之私,答应了青禾庇护青弋,并任由青禾一人拦下了所有罪责,眼睁睁看着她陈尸于寺规之下,并抹去了青弋的记忆。」

戒律一身金光凌立于半空之中,整个哉情寺一片死寂。

我知晓,戒律口中的青禾,便是我,心中突然就冷静了下来,静待戒律接下来的话。

戒律突而转身朝向我,沉声道,「青弋忘却了与你有关的一切,改名为青玄,那时我哉情寺被认定有妖僧,前有人族驱赶,后有鬼族虎视眈眈,青玄继承衣钵一事迫在眉睫,可青玄却频频走火入魔。情劫一日不破,这衣钵便一日无法传承!是以,在得知你投胎在了人间时,我没有从中阻拦,果不其然,你们二人再次陷入爱河,同年,鬼族得知我哉情寺的衣钵继承人与凡间女子相爱,直接杀上了哉情寺,青玄为保你平安,将你赶走。」

后来,便是我与青玄的丑事被公之于众,爹娘自缢,我不堪被青玄抛弃之辱,也跨不过去爹娘之死的怒。

「其实,如果你再等等,就会知道青玄早做了抉择,在驱逐鬼族后,他与我说,这衣钵于他而言没用,他想要你,可他赶到你家时,看到的便是你心死神伤的将匕首捅入心脏。」

再听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心中突然就释怀了。

一旁的勾魂使冷笑,「所以,为了让自己的徒弟顺利继承衣钵,你便藏了青禾的天魂与地魂?戒律!你可知,人死后魂归地府!你此举为扰乱我地府秩序!」

「勾魂使,戒律自知,你且莫急,待我了结完这桩事,自由你发落!」戒律嗤笑,又转身看向我,「我不愿青玄与你再相见,但这中间出现了一个纰漏,你在人间的未婚夫池麟,对你的决心太大,他死后历经千辛万苦,统领了万千孤魂野鬼,只为寻找你散落的魂魄!你这一世与青玄相见那一夜,正是池麟找到了你的一魂,想渡给你。

我将此事告知了青玄,让他自己抉择,他还是去寻你了,为了不让池麟给你渡入其他散落的魄,他不想让你再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遂将你带回了哉情寺中。」

我不解,「既是如此,后面又为何多出一个青弋来?」

戒律长叹气,一旁的白衣女子站了出来,朝我说道,「他对你的执念何其之深?哪怕他日日克制自己不与你相认,就算面对你的勾引,他宁愿憋到内伤都要守你安全!也就是这时,他找到了破情劫的方法!」

「后来的青弋小师弟是从青玄的身体里剥离出来的,他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源于青玄对你的爱,其实青玄要如何处理青弋,全凭青玄自己,只要灭了青弋,斩断对你的情,他的情劫便算是过了,可他不舍,他任由自己对你的爱意再次滋生,他和青弋共享一个视野,但他不能控制青弋的思想,他一边放纵着青弋接近你,一边又克制着自己远离你!可青弋对你的爱愈发疯狂,到了青玄无法掌控的地步!」

「你可知,为了不让你再经历那些伤痛,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又可知,青弋身死前夜,我在窗外看着青玄和青弋长谈一宿?」

「青禾,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自己杀了自己的!」

「他去东山寻过你,你与池麟卿卿我我;当他告知你要娶亲一事之时,你又表现的那般洒脱,所以,他连死时,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青禾啊青禾,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当你为了池麟的死怒气冲冲杀上哉情寺时,他的情便已经死了!」

「他以为你已心悦池麟,便想着成全你,而他也能不负众愿继承衣钵!你可知,你带回鬼王府的那个青玄,已经舍情断义,抹去了与你有关的一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你带回了鬼王府!」

戒律的一字一句都似刀刃在剜我的心肉,大口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的从我口中溢流而出。

真相,竟是这样。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被我带回了鬼王府,我每日在他耳边说着那些刺耳的话,诉说着难堪的过往,扬言要将他凌迟八百遍。

所以,他刚被我带回鬼王府时总是一脸茫然,每次我发怒时,他总静静听着,三年过去,他那段好不容易抹去的记忆,又从我口中听了无数遍。

「鬼王,你怨气太重,吸引了诸多怨鬼,若再不去投胎,只怕与池麟一般,遭其反噬。」

勾魂使手持一琉璃盏找我靠近,「这琉璃盏中,装的是你的天魂。」

我轻笑着接过,勾魂使一句话,让我知道了池麟的死因,以怨滋养万千孤魂野鬼,与我相处的那些天,他的怨应是逐渐消磨,便遭了反噬……

看着手中的琉璃盏,我突然陷入了迷茫中。

只要我想,我可以马上恢复两千年的那一段记忆,那些和青玄只见的点点滴滴。

只要我想,我可以找到青玄,凭借我如今手中的怨鬼势力,可轻松脱离哉情寺的制衡,与青玄,相宿相飞。

可,我突然不想了,也没必要了。

纠缠了两千年,恩也好,怨也罢,起初的路,不就是我自己选的么?

我昂起脑袋看着戒律,「青弋已死,青玄的情劫已过,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情劫已过,却能再生。」戒律双目微眯,说出的话与我设想的一般无二。

我脚尖轻蹬地面,身躯轻掠向半空之中,「这世上已无青禾,更无初禾!如今的我,不过怨鬼一只,怨气已散,我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青禾,渡入那抹魂,你便拥有完整的三魂六魄,可去投胎!」戒律急了,甚至直呼我的名讳。

我摇头,「不了,宿命如此,我生来便是他的劫。」

若我第一世便认命,便不会再有第二世的初禾,若没有初禾,池麟便不会受牵连,我在人间世的父母也不会落了那般下场。

青玄也不用遭受那么多。

「鬼王,阎君念和池麟召集了怨鬼不再为害人家,于地府有功,你人间世的父母,以及前鬼王池麟,他们的三魂六魄早就在我这里了。」

我知晓勾魂使这是何意,他会护我人间世的爹娘和池麟往生。

如此,前世今生,我再无遗憾。

尾声

青禾怨气一散便飞灰湮灭,青玄赶到时,只来得及接住那盏琉璃灯。

他与青禾,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不能两全。

他为大道而生,而她生来便是他的劫。

青禾死之决绝,除了那装在琉璃盏中的一魂,再未留下任何东西。

戒律对青禾心中有愧,于佛前久眠,青玄如他所愿,继承衣钵,成为了一代高僧,造福万民。

可无论走到哪里,青玄手中总是提着那一盏琉璃灯。

世人皆说,哉情寺的青玄大师是个怪人,凡有上哉情寺出家者,他都一一规劝———衣钵有什么好?不如温香软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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