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时,身上只剩下怀中那块小小的碎银,但即使被捂得发热,他也不想把这个花出去。双腿上的热疮因为没有料理的关系,愈发严重溃烂,走走停停,最後只得无力地靠在一个铺子门口休息。
他身後是间规模不大的米铺,正值傍晚吃饭的时候,铺子里的夥计都聚在门口吃饭,饭菜的香味惹得小六子愈发饥饿难耐。他靠在门槛上踌躇著该如何张口讨要的时候,肩膀忽然被拍了拍,一个肤色黝黑的小姑娘端著碗热腾腾的米饭放到他面前,然後抿嘴一笑就走回了铺子。
小六子连谢也忘了说,几口就把那碗饭吞了个精光,这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他拖曳著腿走进米铺,将空碗放在低头打算盘的掌柜面前。
掌柜并没抬头,只微微点了点:“没吃饱让翠妞再给你盛一碗。”
小六子低低道:“不必了,多谢。”
吃饱了饭的夥计们已开始前前後後忙著搬卸货物,小六子杵在这也觉碍事,便默默走出门外,谁料一个夥计笨手笨脚不知撞到了哪里,两大袋米兜头向他撒了下来。小六子一把撞开了他,随即足尖一挑,倾过身将那两个米袋接个正著,他随胡元臻习的内功底子甚好,抗两袋米倒是轻巧。
等他把米袋送回铺子,那掌柜不知何时已抬起了头,看著他道:“这位小兄弟,留在铺里给我做夥计怎麽样?”
小六子就这麽留在了这个周记米铺做了几个月的夥计,在徒以果腹的同时,复仇的种子已在他心中种下,夜夜野草一样的疯长,他始终能梦见曾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染了血,向他哭诉他们极刑的苦痛,还有胡府屋檐下挂满了的空空繈褓仍在迎风飘荡。
掌柜家女儿翠妞待小六子十分好,用米汤替他擦洗生了疮的腿数月,那恶疮渐渐地好了。他在铺子里虽然话不多,做事却勤快麻利,每日干的力气活足足抵上旁人两三倍,由不得掌柜喜欢他,没过些日子甚至问起他的生辰年月,看样子若不是他年纪小都想招他入赘才好。
很快又到了年底,米铺的生意愈加的忙,这日接了一笔单子竟一口气要了十车的米,周掌柜喜不自胜,忙领了好几个夥计将米送到锦州城这家大户去,作为铺子里能干的夥计,小六子自然也被派了去。
锦州城邻近黄桥县,清晨出发黄昏抵达,订米的是锦州城赫赫有名的江南镖局,老远便能瞧见那气派显赫的院子外插著镖旗。
“这就送来了?就数你家铺子手脚快,”一个看著像管事的老头向周掌柜笑道,“快,让他们把米卸了送到库房去。”
足足十车的米,光搬卸就花费了半个时辰,库房位於镖局後院最里间的屋子,小六子扛著米袋刚走过穿堂便听见偏院里有人声音低沈地说道:“这趟镖可是大票,要送去都城给摄政王爷的贺礼,你们几个接镖时都小心些。”
小六子心内猛地跳了几跳,他用力咬了咬下唇,低了头仍去卸米,暗地里却细细打量了起来,後院里来来往往不少镖局的人,有一人却显目得很。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束袖,紫袍,身形十分雄壮,眉宇间气度不凡。小六子悄声向库房的帮工问道:“那个大叔是什麽人啊,看著好生威风。”
帮工冲他竖了个麽指:“小兄弟有眼力,那是我们郑总镖头,他那手好刀法在整个锦州城都是赫赫有名的。”
小六子猛一点头,放下身上米袋就直向那位郑镖头奔了过去,随後直直向他跪了下来。
郑镖头显然被吓了一跳,愕然道:“你……你是何人,要做什麽?”
“镖头,我是周记米铺的夥计,求您把我收入江南镖局门下。”小六子俯身磕了个头,又抬头望向他。
“米铺的夥计?”郑镖头微一皱眉,“你若是想做帮工,该去门口问问管家才是。”
小六子摇头道:“不,我想做镖师。”
这下子,院里看热闹的全都哄堂大笑起来,郑镖头也哑然失笑:“孩子,你且起来,回去练两年功夫再来找我。”
小六子不肯起来
,抱拳向他道:“郑总镖头,我自幼习武,师从太虚道宫,数月前家中突变,落魄至黄桥县,这才在米铺里栖身。”
郑镖头慢慢收起了笑脸,问道:“你当真师从太虚宫,又为何落魄?”
小六子咬了咬下唇:“我父母原先在衢州经商,因我先天不足,身体羸弱,故而把我送入太虚宫习武,拜在元朔真人门下。今年年初,母亲思我心切,又把我接回家中,原想一家人去都城游玩些时日,谁料在山岭间遭遇匪寇,父母为了护我被贼人杀害,我……”
他说的虽是虚话,但心中想的却是师父师母的遭遇,眼中不自觉流下泪来,听得郑镖头也变了脸色,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
小六子含泪道:“我虽寄身在米铺,却也时时惦著父母之仇,不敢碌碌无为终了此生。早间便听说江南镖局郑总镖头是大大的英雄好汉,我想拜入镖头门下,增长见识,也多学些本事,将来说不定能寻著机会,为父母报仇。”
郑镖头沈默著Mo了Mo他的头,半晌才道:“孩子,你身世苦楚,但我镖局从来只凭本领说话,你想入我镖局,就要先拿出些真功夫给大夥瞧瞧才行。”
小六子後退一步,躬身道:“请镖头考我。”
“好!”郑镖头见他干脆,先夸了一声,随即唤道,“小李,你与这小兄弟比试比试。”
第五章
被唤作小李的是个年轻镖师,身姿矫健,一下就跃到後院中央,指著身後的兵器架向小六子道:“不知小兄弟惯用何种兵器?”
小六子随他走到院中,低头道:“小弟素来习得拳法。”
小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伸手道:“请。”
往日在胡元臻手下也常有同比自己大好些岁的师兄们比试的机会,通常是胜多负少,但今日他却万万不敢大意,毕竟面前这个镖师的招数他一无所知,不比那些对同门师兄的了解。那李镖师下盘稳固,出手甚快,一掌向小六子X_io_ng前拍来,小六子一眼瞧出这功夫粗浅,也不知是这镖师手下留情还是功夫不到家,微一矮身就躲过了这一掌,溜到了镖师近前,伸手便抓上他腰带。他拳法不似胡元臻那般刚硬,一是因为年纪小力道不足,二是他天生机敏灵巧,多半以巧法取胜,这次也是如此。李镖师被拿住腰带,面上微窘,伸手就去拧他胳臂,却反被格住,少年在他双臂间泥鳅似的滑开,不知何时从肋下闪到了身後,一拳击在他椎骨上。
“李师傅,承让了。”小六子点到便止,退开一步向他做了个揖。
那李镖师转过身来,也不著恼,倒咧嘴笑了笑:“这小子,好生滑溜。”
郑总镖头Mo了Mo颔下短须:“确实是太虚宫的武功,”他伸手招了小六子过来,“孩子,你根基不错,不该埋没在米铺里,我今日便做主收你入江南镖局。”
“多谢总镖头。”小六子喜不自胜,俯身又向他磕了个头。
正在账房内与管家结银子的周掌柜听了这个消息,略呆了呆,喃喃道:“我早知道你这孩子不寻常,不会留在我那小铺子多长久,只是没想到这麽快……”
小六子微微低头:“当日落魄,一饭之恩,将来若有机会,自当奉还。”
镖局内旁人大都听说了方才的事,都七嘴八舌打趣周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