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乞儿立即挨著墙根溜了出去,小六子连挨了两下,也只得咬牙退了出来,按著昏昏沈沈的脑袋斜坐在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骡马嘶叫把他从昏睡中吵醒,庙外有个马棚,几个喂马的仆从闲聊的声音隔著栅栏传了过来。
“这次安平县可是倒了大霉了,听说这次处决的那些人比以往十来年的人都多呢!”
“可不是,谁叫他们得罪了那位王爷,乖乖,一句谋反一下子几千条人命……哢嚓!”
“听说那个团练胡教头家老婆还大著肚子,安平县令都不敢去求赦令,也一并被斩了。”
後面,那人还咂著舌头说了些什麽,小六子已听不见了,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却被草丛中的藤蔓绊了一跤,额角撞在碎石上被划了个口子,几滴通红的血落在苍白的石子上。他低头望著那几点血,忽然地嚎啕大哭起来。
“又是你这小子,”破庙大门被人推了开来,有人戏谑道,“昨个晚上见你打架赢了,怎麽清早又哭上了。”
小六子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却是那个昨夜在庙中休息的年轻人,他不愿与他多话,只愤愤扭过头去,X_io_ng腔因为遏制不住的哽咽还在微微颤抖。
“哟,不理我?胆子不小嘛。”年轻人哼了一声,扬起右手,刚要从後面给他一下,就听栅栏外响起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那贼人的马在这!”说话的人略有些气喘,声调却是振奋,“他定在这附近。”
“不错,”另个人接口道,“附近的客栈都没有影子,莫非他藏身在这破庙里?”
“师兄,进去瞧瞧麽?”
“好,四师弟看著马,你们几个跟我进去。”
在这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年轻人脸色已变了几变,他推了小六子一把:“别哭了,帮我个忙。”
栅栏的门被一脚踹了开来,进来的几个人都是西北装束,佩著长刀,抬眼便对小六子道:“小子,这庙里有人麽?”
小六子察觉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抬眼道:“有十来个人在里面。”
“哦?”问话的那个立刻就要走进去,却被同伴拦住,“小子,你身後那是谁?”
小六子一侧身就把身後的人让了出来:“我舅舅,他眼睛看不见,我正要带他去附近要饭。”
他身後那人身形瘦高,披著块破麻布,脸上脏得不像话,双目都是死灰,颤巍巍地把手按在小六子肩上,微微倾著身子用耳朵对著他们。
“去吧去吧小要饭的。”领头的那个兴趣缺缺地对他挥了挥手,“两位师弟,你们去堵住後门,别让贼人溜了。”
小六子垂著头,领著那人走出栅栏,便看见外面小路上立著五六匹高头大马,旁边站著个矮个子,与方才那些人一路装扮。那矮个子瞥了他们一眼,突然露出惊骇的神色,张大嘴巴还没叫出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身後的年轻人早掀去了那脏破的麻布,双手在眼皮上一揉,卸下那两片白翳,只有脸上还残留著些污痕,他上前两步拔下矮个子喉上的银叶飞镖,扬手拉过最近的一匹褐色骏马就骑了上去,随後伸手向小六子道:“上来。”
骑在马背上离去的时候,小六子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望著後面:“你把那个人……杀了麽?”
“不错,”年轻人毫不避讳地承认道,“杀了又怎麽样,大不了等他们来寻我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落在小六子耳朵里,仿佛响了个霹雳,把他从前几日就开始的混沌里惊醒了。师父、师母、未出世的小师弟、团练里那些亲厚的师兄弟们,一夕之间全都死了,他们的仇该由谁报呢?只有我,这血海深仇只有我来报。他心里暗暗道,手都不自觉拧成了拳头。
“怎麽刚刚见你反应不错,现在又成了个聋子,”年轻人叫了他几声不见回应,不耐烦地拧了把他的耳朵,“你要去哪里,我不欠人人情,送你一程。”
“去哪里……”小六
子喃喃道,他方才明亮起来的瞳孔又渐渐黯淡了下去,放眼这天下举目无亲,报仇无门,又该去哪里呢,“我……”
“快说啊。”年轻人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有个地方,那里有他见过最美丽的景色,还有,他最想见的人。小六子张了张嘴巴:“我要去……太虚宫。”
“太虚宫?”年轻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如去普陀寺,这附近受了灾的全都往寺庙跑,都知道大和尚会舍粥。那些太虚宫的道士抠门得紧,从不给救济,你当真要去那?”
小六子只用力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太虚宫。”
第四章
隔了一年多,太虚宫山门前仍是旧景象,小六子却已不再是那个先前的懵懂少年了,同行两日的年轻人始终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姓,一到山门前便毫不客气地把他推下马去,轻笑一声道:“小子,尘世中苟活不易,你好自为之。”
小六子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他这些天受了暑气,两腿生了热疮,痛痒难当,连走路都有些困难,好不容易来到太虚宫门前,却见这里大门紧闭,门外连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强撑著上前拍响沈重的门环,过了许久,才有个道童开了条门缝,向他扫了一眼便道:“本道宫没有吃食施舍,你去旁的地方看看吧。”说完便要关门,小六子忙一手撑住:“我不是讨饭,我……我是安平县胡教头的徒弟,我叫……”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那道童便翻了个白眼道:“什麽胡教头李教头,我不识得。”
“那天德道长呢!”小六子情急之下报出了师祖的名号。
“天德道长?”道童摇了摇头,“开春时患了时疾,如今已仙逝了。”
小六子双腿一软,几乎跪了下去,他从不曾料到,无望之中竟还能如此绝望。那小道童看他脸色惨白的模样,又要关门,却听身後有人道:“门外是谁?”
小六子听见那声音,登时退了两步,他如今身著破衣,满面尘土,实在不知该用什麽面目再见他,心里又是胆怯又是期冀。
道童立刻道:“回禀云弘师兄,门外是个小乞丐,我正要打发他走。”
隐约听云弘“嗯”了一声,然後一片白色就从门後闪了出来,他依旧穿著素色的道服,如同记忆中一般的高洁沈静,那淡漠的眼眸一抬,正与小六子对视上。
小六子又退了一步,脚下一滑便跌坐到了地上,他不知此间重逢该说些什麽,他甚至害怕云弘过来搀扶他时自己身上的泥土会弄污他的衣襟。
云弘却很快转过了视线,回身向道童道:“那乞儿看著可怜,把这个给他吧。”
道童走了出来,抬著下巴道:“哎,算你运气好,碰著我们云弘师兄,这串钱送你了。”他伸出胖胖的短手来,却迟迟不见对方来接,便赌气将钱扔到对方面前,转身回去把门狠狠关上了。
铜板挨个从串钱的绳口落下来,四散地滚了一地,小六子痴痴地捡起一枚,透过那铜板孔洞里看向太虚宫的大门,那门也渺小起来,仿佛只容得下方才那抹白衣,风一样飘回了那门里。这场只有他独自尴尬与期盼的重逢,云弘竟已是不认得他了。
小六子花了七八日的时间,一路走到了一个叫做黄桥县的小城,在路上,一个接一个地用掉了云弘给的那些铜板,当到达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