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文放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走,却还是放不下心来,悄悄地一路尾随。许清文有感应似的时不时回头看看,许进便狼藉地缩到胡同里或者躲在书报亭后边。赵岳把许清文送到他家门口,才转身走,被许进堵在了那里。
“小子,你小心点,要是再欺负他,我跟你没完。”说得匪气十足。
“大叔,你保护过度了吧?”赵岳白他一眼,“再说我从来也没欺负过他啊。”
“那最好。”许进又最后瞪了他一眼才整整衣服进了楼门。
进了家门,许清文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光着脚就向他跑来,“爸,你回来了!”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他向来跟爸爸形影不离,这个电视剧里一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十分新鲜。
“恩。”许进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胡噜他的后脑勺。
三年,一千一百个日夜,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远。而以后千分之一会变成千分之二千分之三,直到他的小家伙成熟起来,完全从他的生命中剥离。
许进让他树袋熊似的扒在自己身上,带他去了厨房。蒸饭、洗菜、切菜。许清文扒得手软了,又把腿缠了上去。还是往下滑,对许进说:“爸,掂一下。”
许进放下手中的刀,把他往上推了推。许清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抱着不下来了。
许进问他:“今天的课上的怎么样?”
“挺好的,”许清文下巴在爸爸的肩膀上蹭了蹭,“英语还是跟不上,今天老师单独教了我音标。”
“哦,”许进这一刀切得有点重,“男老师女老师?”
“女老师。”
许进继续切菜,也不知道该放心还是担心。
准备得差不多了拍拍儿子的背,“下来,要炒菜了。”
“炒菜怎么了?”
“油会溅出来,烫。”
“那待会再做吧?”许清文把脑袋扳回来和爸爸对视,“再抱抱。”
“成。”许进把他抱到了客厅,放在了沙发上。
刚要起身,许清文拉他的领子,“爸,别走啊?”
“不走。”许进说。然后整个人都压了下来,把许清文都罩住了,只露一个脑袋。
爸爸身上很暖,压得很紧但沙发很软,也不至于喘不过气来。许清文舒服地哼了一声,双腿缠住了爸爸的一条腿,蹭到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小寐一下。
电饭锅的提示音给他吵醒了,他推了推爸爸,“爸,饭熟了。”
许进起身,“我去炒菜。”
冷空气又钻了进来,刚刚攒出来的热量一点点地流失。许清文在沙发里把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许进把炒好的菜端了出来,拍拍儿子的肩膀,“宝贝儿,吃饭了。”
许清文抬起了头,却见他眼圈红红的,睫毛上湿漉漉的。许进用拇指抹去了他眼角的水痕,蹲下来柔声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许清文摇摇头,“爸爸,不饿,不吃饭成么?”
许进又擦了擦他的另一只眼睛,“不舒服?不吃饭怎么行,正长身体呢。”
“不想长……”许清文有点委屈地说。
许进笑着刮他的鼻子,“昨天不是还说你不是小孩子了吗?怎么这会儿还在撒娇。”
乖乖地吃完了饭,见爸爸收拾完碗筷又要去书房,就在屁股后边紧紧地跟着。
许进搬了个凳子给他,“坐过来一起写作业吧。”
许清文把作业本抱了过来摆好,撤掉了椅子上垫的两层增高用的垫子。许进看他够着写字桌还是有些吃力,叹了口气把他抱到了腿上,帮他把作业摊在了面前,对他说:“写吧。”
许清文问:“你的工作呢?”
“工作不是作业,不必带回家做。”
许进看他把笔我的紧紧的一笔一划地写,小脑袋埋得很低,根本就还是个小孩子模样呢。于是从后边正了正他的身体,手盖在他的手上,在
他的耳边轻声说:“笔要这样握,写写看。”
许清文写字的手有些抖,许进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个什么。
鬼使神差地,许进咬上了他的耳朵。软软的,温热的,上边覆着一层密密的绒毛。
许清文又是一抖。
“写错了。”许进指了指本子上的错别字,更多是为了刚刚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等作业写完了,许清文出了一身的汗。刚要抱着作业本回自己的房间,被许进一把拉住,“你是在怕我吗?”
许清文有些结巴,“不,不是……”
许进不依不饶,“我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
“不是……”许清文使劲摇头。
许进放开了手,“早点休息吧,别想太多。”
许清文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早赵岳来许清文家楼下等他,所以许清文也没有让爸爸送。
许进觉得这像一种责任的转交,而那个毛头小子根本就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但他们父子现在已经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相处了,许清文的生命里忽地涌进了太多的人,他适应得很好,但许进觉得无法招架。
一整天都心烦意乱,快下班了还被领导留下来开会。许进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许清文几乎是马上就把话筒拿起来了,小心翼翼地问:“喂?”
“是我。”许进说,“今天加班,晚点回去。冰箱里有剩菜剩饭,拿微波炉里热一下。”
“哦……”许清文小声应了。
“做完作业就洗洗睡了吧,不用等我了。”说完就挂了电话,继续听几位领导轮流讲话。
“恩……”许清文一边答应着,耳边已经响起了嘟嘟声。
挂了电话,许清文在那里呆呆地站着有五分钟。然后他突然奔到门口,打开门跑出去了。秋天的下午很凉,许清文跑出来太急忘了穿外套,但跑了两步就不冷了。许进接他放学的时候载着他去单位拿过东西,许清文记得位置。
他自从遇到那件事之后很少自己一个人出门,不是不能或不敢,而是那种不安总是如影随形。他总会觉得有人跟在他的身后,或者背后就站着一个人,会突然把他拖走。于是总要跑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就算装得不在意,晚上还是会重温那场噩梦。
许清文已经认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胆小怯懦,在别人的庇护下生活。
可是这一刻,他想走出来。
路上车不算多,加上太阳慢慢落下,看来有些萧条。许清文跑得很急,像是真的在被人追赶一样。
趁保安和别人说话的空溜进了办公楼,前台小姐也都已经下班了,整座大楼里空荡荡的。走到电梯厅,那里只亮着一排昏暗的小灯。两部电梯都停在顶层,按了之后下来得很慢。许清文站在墙角,觉得黑暗将他包围了。
电梯还没下来两层,他就已经忍无可忍,跑进消防楼梯里去了。
进去才觉得更后悔,楼梯间里只有疏散标志的绿莹莹的灯光,空荡的梯井内每个脚步声都被放大回荡。
他只有一刻不停地向上跑去。
二层,三层,四层……到了九层,终于推开两层门跑到了走廊里。这时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九层,却见九层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