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早已说过,在完成约定之前,他的本体不能移动。如若离得太远,精气也不足以支撑他幻化人形。
他与他,必定分离。
临行前,貌似严肃的夫子也不禁一阵感喟,握著弟子们的手好一个叮嘱。而後拍拍秦语轩的肩,"好自为之。"
那人笑得神采飞扬,"谢夫子。"
他在一旁静静看著,直到那边散了,那人过来牵起他的手,缓缓走进庭院。
此时他的本体枝叶繁茂了些,绿意越发深沈。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好好照顾这株花"
他默然点头,强忍著眼角噙住的泪珠。花开之时,忘情之日。那人又将在哪里?
静默了片刻,秦语轩却忽然笑著凑到他耳边,嘴唇微启,一字一句如同天音。
"等我回来。"
秋风吹落了黄叶,顺著山路望去,远远的长亭短亭连成一片,清冷而萧索。
学堂里来了新的学生,时不时总能听到夫子将戒尺敲在书桌的声音,却再没有人从那学堂之中悠闲走出。
此时的风已带了些凛冽,他禁不住抖一下周身的枝叶,慢慢合上眼睛。
自从那人走後,他已经许久未曾幻化人形。
初始还住在那座宅子里,闻著那残留的熟悉气息。回想著那些晴好午後的教书识字,回想著那些朦胧夜晚的缠绵旖旎。
可渐渐的,他却发觉,少了那个人,终究还是不同的。於是便再也不敢多待一刻,生怕又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每隔几日,他仍是会回去清扫一番。因为那个人说过,等我回来。
若到了那时,宅子里一片厚重的尘土,岂不让那人失望至极?或许还会捏著他的鼻尖轻笑,"我不在家,小夜竟这样懒了。"
会有那麽一天麽?
他信他。
不几日,省城里来了信儿,乡试中本县过了两人,其中自然便有秦语轩。按惯例,通过的考生这一年便不会回来,而是留在那里准备来年春天的会试。
他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寂寥,不知是为那人开心多点,还是见不到的失落多点。
整整一日都情绪纷乱,到了夜里,却突然见到那一小团白色的光芒停在自己身边,定睛一看,竟又是那花仙。
"好久不见,姐姐还好麽?"他声音里带了些惊喜,似是见到亲人一般热切而亲近。
那花仙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笨。"
他呆了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也不知那花仙指的是什麽,却总觉得是自己错了。
"人都走了,想有什麽用?"小花仙不知从那里掏出一把葵瓜子,边嗑边调侃道。
他脸红了红,"我也只是忍不住。"
"若是那人忘了你,不要你了,你怎麽办?"
他沈默一阵,抿紧嘴唇低声道:"如若真是那样,我定然不会忘了姐姐的话,把毕生修为都给你。"
"那你还不趁现在赶紧修炼?"小花仙轻哼一声,"我可不想到头来只添了个把个月的功力,得不偿失"
他点点头,心想只为花仙对自己这份帮忙的情意,自己也理应不该让她失望。
潜心修行的日子,自然觉察不出外界是晴是雨,刮风抑或落雪天。
再睁开眼之时,连冰雪都已消融,满山遍野又是一片盎然春意。
本以为这个冬日会是万般孤寂难熬,想不到竟这样眨眼而逝。
花红柳绿,丹露娇容。小小的学堂也热闹起来,一堆公子们簇拥著去了那牡丹苑,独留夫子一人在此摇头叹息。
一切似乎都与去年无甚不同,却又悄悄变化著。
池塘里的鲤鱼多了
几尾金色的,阳光一照熠熠生辉。学堂的栏杆重又修葺过一遍,也上了新漆。
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挺拔了些,称得上枝繁叶茂,只是仍然迟迟不见花苞。
难道说自己并非牡丹,这只不过是那人的一句戏言?
才一冒出这个念头,却又立刻恨自己不争气。
若连这都要怀疑,又怎去相信那人定会回来?信他,便是字字句句,一点一滴刻进心里。
不出几日,终於又来了报信之人。
榜文已下,名次落定。
"看不出那秦语轩平日里素来喜好玩乐,此次竟能考个进士回来"
"据说会试的时候他可是会元,只是在殿试才被比了下去"
公子哥儿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豔羡的,惊讶的,惟有夫子面色严肃,摇头叹道:"若是收心养Xi_ng,潜心苦读,以他的资质,纵是三甲也是情理之中。"
他虽不懂那些考场头衔,却也知他考得甚好。心中隐隐便有了些欢喜,仔仔细细把宅子里收拾了个干净,天天跑到回乡的那条小路上眼巴巴地张望。
不曾见到那人的身影,倒是遇见几个秦语轩昔时的旧友,聚在不远处的亭中饮酒谈天。
他悄悄隐了身形,不想让那些人见到,免得又被嘲笑。
擦肩而过之时,却不由被他们的话语引了过去。
"语轩这次考中进士,可是一吐多年X_io_ng中之气"
"没错,想当年他父亲病亡,家道败落,原先的世交伯父非但没有接济,反倒把早就定好的亲事作罢,说是非要等他飞黄腾达这才肯把女儿嫁与他,当真是落井下石"
"语轩他就是因此才从京城独身一人来到咱们这里,好在他父母最後留给他的那笔银子尚够他在此处过活据说当年那户富贵人家听说他考取了功名,当晚即刻大摆筵席,请他前去。入得官场,也许从此就是平步青云,不好好巴结怎行?"
众人一齐嗤笑起那个见利忘义的所谓世交,其中一人却又问道:"那不知语轩与那小姐的婚事还算不算数?"
"若要在朝廷站稳脚跟,少不了有钱大户作靠山,语轩就是瞧不起他家,也总该好好利用一番。更何况听人说那小姐花容月貌,倾城之姿,单是这点,只怕语轩那个浪荡子便不忍放手了"
"不过他临走之前那几个月确实收敛了不少,连叫他去喝花酒都敷衍了事,莫不是改了Xi_ng子?"
"只怕是为了秋试吧,如今如愿以偿,故态复萌倒也不出奇。"
他听得茫然恍惚,迷迷朦朦回到本体中,不知怎麽却发起抖来。
原来那个人考科举是为了那般,而现下,竟是要成亲了麽?既然如此,又怎能回来,岂会回来?
那句话,只怕也是随口说说,自己却傻傻当了真。
他抱紧身子,泪水簌簌而落,浸得心底一片冰凉。
终於还是见不到了麽?
浑浑噩噩睡了一日,便被一片热闹的敲锣打鼓声惊醒。
"回来了回来了,这可是县里这麽多年来第一个会元"
"走走走快去看看,语轩兄真是给咱们争气"
语轩语轩!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等多想,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