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伯怎么会知道?猛地一个想法闪电般窜上我的心头,脸上的笑容不减,我一副调皮嬉笑的小孩模样也凑过去叶世伯的耳朵边,“世伯快走,只怕这是圈套,项庄舞剑……”

叶先生一愕,仰头大声笑起来,“就你小子想得多!”握着我的手一顿轻摇,手心却立刻涌出大量冷汗。

我的确想得很多,从昨天晚间码头上遭遇暗杀开始一直到今天下午我跟着青帮陆彦明一起从76号出来,我表面上似乎一点亏都没有吃到,但其实始终不自觉地按照着某条已经定下的路线在前进。

虽然我也不想那样去想,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从昨天开始我就有大量的时间花在了不该去想的事情上面而忽略的自己最重要的事!

恰好这时候身边有侍者过来,我顺手从酒盘上拿了一杯红酒,正打算不着痕迹地泼在叶世伯身上助他脱身,身后却猛地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酒杯,“小心!”清朗尔雅的声音,却再也没有江南的绿色。

“啊,忘记介绍了,周先生你好!我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下属文物管理处处长鲍望春。”他丰润且嫣红水嫩的双唇开开合合把我的希望和渴望和绝望和无望一起颠颠覆覆,“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哈!初次见面!!!

我半侧过身去看他——

这是全局在握,踌躇满志的鲍望春,不是昨日正襟危坐,跟我说“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的那个人;也不是狼狈地坐在地上,狠狠打掉我的手的那个倔强的那个人;当然也不是跟我浮沉在月色破碎的黄浦江里惘然无措的那个人!

你到底有几个侧面?或者说,到底哪个一个你,才是你?

“喀嚓!”我跟他一起捏在手里的玻璃杯破碎,血一样的液体顷刻间蜿蜒过我们两个人的手,恍恍惚惚就像很古早的时候结义结拜结亲的仪式,红得有种悲壮……

“啊!”首先叫起来的,是我们旁边的一位女士,而她的惊叫也惊醒了我。

“哎唷!”我连忙也跟着喊,“失礼了失礼了!”慌忙转头问送酒的侍者,“洗手间在哪里?”然后跟叶世伯告罪,“看来我要先失陪一下了……”

叶世伯还来不及说什么,鲍望春却微笑着应了一声,“洗手间在哪里我知道,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是我失礼了。”

我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半个小时以前我还迫切地希望能够跟他独处并且告诉他青帮可能打算对他不利,但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地被他捏在手里的傻瓜。

我看看手里的鲜红,看看微笑而且热情洋溢的他,最后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

洗手间在走出大厅以后还要绕两个弯才能看见的角落里,最可怕是同样也是装修得金碧辉煌,我深刻怀疑这是上海人的恶趣味,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左右看看,猛地一把把鲍望春推了进去,而鲍大处长却乖得跟个小孩似的,半点反抗都没有的任我推。我跟

进去看清楚洗手间里没有人,立刻就把门反锁掉,然后打开所有的水龙头……

“你不用这样费心,没有我的命令,没人敢跟过来偷听的。”冷眼看着我的动作,鲍望春带着一种忍俊不禁的表情径自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洗干净了关上水龙头后,还用旁边喷了香水的毛巾擦干,最后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当从镜子里看见我恶狠狠瞪着他的表情,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你是不是要杀我?”

“周大少……”

“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他的手停顿在正在调整的领带上。

“不要骗我!”我握紧拳头,透过镜子看着他。

“……是,我要杀你。”

“为什么?”

“你手上有我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起?”

“……许多东西不需要说也能知道!”他微微一笑,却让我从他眼睛里看见一道我从此都不可能忘记的怒火的美丽,“就像你所谓的,我们之间还有的那么一点点情谊!”

我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冷冷的笑回复了我,“那就算了。”

我甩甩头,努力回到正题上来,“我所有的,至大就是我的命!你怎么知道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关头,还会有给得起给不起这种无聊想法呢?”我诱惑着他,“也许你拔枪出来的时候还同时拿一叠钞票出来,我真的可以予取予求……我是一个商人嘛!”

这次虽然还是冷笑,但出现了一点真的笑意,“不错,我不会忘记你是商人的。”他半忍无可忍地说,“讨五角钱的茶钱债讨到极司菲尔路76号来,你是第一个!不,应该是唯一一个!”

“所以,”我继续诱惑他,“反正你也要我的命了,无所谓告不告诉我。”

他还是笑笑,“周大少啊!”他的笑容极其美丽,但看在我的眼里却变成了一种很慢很慢的痒,很慢很慢的痛,“命很重要吗?”

我想不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连忙谆谆教诲,“那是当然来的……”

“人命是很J_ia_n的!”他却猛地打断了我,“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远比生命来得更加重要……不,应该是重要的多!”

我摇头,“也许因为你是军人,看多了生死,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小老百姓来说,”我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是命是最重要的!”

漂亮的嘴唇又一次勾了起来,“赐官,”他突然这样叫我,我听得心跳不由自主顿掉一拍,“你跟我说,‘我们可以打,可以斗,但如果你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情谊,就不要在我面前说谎!’但是你呢?”

我一呆,“什么?”

他平静地指责:“你总是在说谎!”

我当然反驳:“我没有!”

然后,洗手间里一片寂静,我们透过镜子彼此对望着,而我的理直气壮也慢慢地变得不再那么有气势,当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承认,我心虚了。

从叫他不要说谎开始,我的话里就一直在引诱他说出真相,他不说,我就用“情谊”诓他,说笑着“乱”他,然后貌似正义地“训”他。他倒是坦白得很,可是他

的坦白却只能证明我的“没有情谊”!

“算了。”他轻轻地说,“你说服不了我。”再度整了整帽子,他似乎开始准备离开,“人命是很J_ia_n的!比起我要你给我的,或许你将来还会感激我,要的只是你的命!”

我恼羞成怒,突然就一拳挥出去,“你少给我发这种神经病!难道你要我感激你杀我吗?啊?”

他早有准备,毫不客气地跟我动手,挡住我一拳以后猛地挥出一掌击向我的X_io_ng口。我听那风声不对,要是真的给他击中,我的X_io_ng骨只怕不断也裂,脚步一错抬腿就往他下档踢去。

鲍望春眼神一闪,连忙躲避,“洪门咏春?”

我冷笑,“鲍处长不知道我是洪门弟子吗?”

他的肩头突然以及其古怪地角度飞快地撞了上来,“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天也要给我留下!”

我撮指如刀直劈他的肩头,“那就等你变成了如来佛再说!”

风声四起,拳脚相加,小小的洗手间里你来我往,转眼就过了百来招。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功夫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太多,远不是他表象的那种纤弱。只不过军中拳脚套路Xi_ng太强,而且他动手的经验显然不如我——比如他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脚下是刚才他洗手的时候溅出来的一小滩水,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皮鞋底并不耐滑。

我毫不犹豫地一拳击在他的左肋,他企图让开,但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当时就往地上倒去。我紧跟着就是一拳往他脸上砸,他两只手急着在身体倒下的时候往下撑住身体,根本就没有机会来抵挡,这应该是我胜券在握的关键一击!我的拳头已经挥出,风声都很大,他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下意识地竟然闭上了眼睛。

我的拳头在他脸前一公分处停住,拳风甚至掠起了他的头发,可是我依旧没有打上去!长长的睫毛,闭起来反而可以看得更加清楚的双眼皮,绝望却负气的表情——我,动不了这个手!

是的,我动不了手,所以我只好动口!猛地一拽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以前,我把他整个身体压制在墙壁上,然后狠狠攫住他的双唇!

记忆里他的唇很甜美,记忆里他的气息熟捻得就像在我的身体里纠缠了千年,记忆里……好吧,所有记忆里的感觉都比不上我现在的感受!我觉得当我的唇跟他的贴合,当我的气息跟他的气息融合,当我的身体全力都用来压制他的反抗,我的整个世界就变成了一朵缓缓绽放的花。

金色的花,慢慢地颤巍巍地开,有一点点羞涩,有一点点害怕,舒展一个花瓣是一百年,浅浅一盛放是一千年!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菩提,我究竟寻了多少世界,参枯了多少菩提,跨越了多少时间,才走到你的面前,才等到你我的相知,才遇到这个吻?

而你,却要杀我!

————

在我压制下的他慢慢放开了反抗,我感觉得到,我甚至觉得我听见了他的茫然,他的紊乱呼吸和他渐渐与我同步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其实只是几分钟或许已经是一辈子,我没有一点时间的观念!唯一还能让我知道的是,如果我们再不呼吸,我跟他都会死于窒息。

唇分,他的身体晃了晃,要不是我及时揽住他,只怕这位蓝衣社的鲍处长就要因为腿软而坐倒在地上了。

这个想法突然让我踌躇满志得意非常,而跟我的得意同步的是我的笑脸跟我嚣张的酒窝。

他当然看见了,也正是因为看见了,所以当恼怒的耳光扇过来的时候我都不好意思躲开。“啪!”硬生生地甩在我的脸上——昨天被他扇过的同一个地方,火辣辣的痛!

我有点火,挑了挑眉毛,深

吸一口气猛地凑上脸去当着他怒睁的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咻”在他的唇边又偷了一个吻。

本来就因为前面激烈的热吻而有些呼吸不稳血气上涌的脸顿时在那层嫣红上面又添了一片粉色。那是真正的粉色,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皮肤完全不同于成年人皮肤的粗粝,是一种婴儿一般的柔嫩。所以红起来的时候,就像从那片水嫩中浅浅漾开了一圈圈的粉红,叫人简直转移不了眼睛。

这样的人,他到底是怎么当上特务科某处的处长的?啊?

“周天赐!”我的无礼再一次激怒了他,“啪!”我的脸上的同一个位置又一次得到了他的招待,他是不是跟我这边脸有仇?为什么只打我这半边呢?我有些搞不懂。

于是再凑上去,换一个角度又亲在他的唇边,“啵”!

“你……”他粉红的脸又红了一层,如果不是本来的皮肤太过白皙,只怕是已经红得跟木棉花似的了。

我半刻意地把另外半边脸凑过去,“喏!”

“很好玩吗?”他冷冷地问,如果不是喘息得太厉害,应该是有些威吓力的,不过他的手替代了威吓作用的口气,“啪!”

我叹口气,为什么换一边送上去,他还是要打那半边脸?再打我这个帅哥可就没法看了!

虽然这样,但嘴却不停,凑上去吻在他的鼻梁上。奇怪,鼻梁比较挺的人一般都有比较硬朗的轮廓,但是他的鼻梁也很高啊,可脸的线条无论是怎么看都只有“柔和”可以形容,而且当他的表情越是傲然,眼神越是凛冽,那种柔和就越明显越好看!

“啪!”又是一个耳光!

叉烧包的!我跟他卯上了!亲吻接连地落在他的脸上,颊上,眉骨上,眼睛上,鼻侧,眼睑,发根……一个耳光换一个吻,半边脸痛得早就已经没有知觉了,以至于吻他的时候还会常常牵动受伤的唇角,我就恶狠狠地把我的血印在他的脸上。

这样的拉锯战总要有一个人先认输,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阿弥陀佛!我猜对了……

他终于停下了手,怔怔地看着我,我却多少有些依依不舍地继续把眼神流连在他的脸上。他突然又抬起手来,我睁大了眼睛,还打?其实,我有些吻不动了诶,怎么办?

可是抬起来的手,这次并没有恶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而是慢慢地轻轻地抚Mo在我的脸上。他手上的温度很低,即使这样热的天,即使刚才还是甩了我几十个耳光,可是那手指触到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痛得麻木的脸还是觉得冰冰的,很受用。

我感受着他的手在我肿起来的脸上来回抚Mo,我觉得他的身体向我越靠越近,我以为这是错觉,直到我的肩头上确实感受到了他的头的重量,我才觉得自己像范进中举当中的秀才,一下子的欢喜,让我懵了!

他,他他,他啊,他啊啊啊!他喜欢我,不,不是,是!是他也喜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也喜欢我,他真的也喜欢我,他对我不仅仅只是有感觉,他是喜欢我的,而且他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他真的是知道了他自己是喜欢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喜欢我,他也喜欢我!

我欢喜得几乎要疯掉,想咧开嘴大笑,结果反而牵动了受伤的脸,扯到了泪腺,一串串的水珠开始完全失去控制地往下掉落。

我怕他看见我这个锉样,连忙伸手用力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小鲍,我……”

“你这个猪头!”他咬牙切齿地把头枕在我的肩头,恶狠狠地说,“猪头!”

“……是!是!我是猪头……”我龇牙咧嘴地说,又慌张地用手去擦自己的眼泪。

他终于感觉出不对,一把推开我,然后看见我的脸,顿时一口气没有憋住,“哈哈哈哈……”暴笑出来。

我忿忿,没良心的东西!

总算他一边笑一边还记得从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我,我连忙接过来,手,手帕诶!随便擦了两下,连忙就珍而重之地藏到内袋里去了。

然后他走回水池边,低头看看那滩让他倒霉的水,狠狠跺了两脚。真是个小气的家伙,我忍不住要笑,结果又是一串眼泪。

从镜子里瞪了我一眼,小鲍打开水龙头,开始低头清洗他脸上被我亲出来的血迹,半晌抬起头来,“手帕呢?”

我一愣,连忙把自己的手帕掏出来递出去,他闭着眼睛,但手一Mo到手帕就觉得不对,“我的呢?”

“脏了!”我理所当然地讲,“用我的吧!”

他的嘴唇动了动,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用我的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突然问:“有没有烟?”

我MoMo口袋,想起来自己把那美人烟扔到门上去了,所以当然没有。连忙如实禀告:“我不抽烟!”

他的唇角又勾了勾,头微微一低,眼睛微微一眯,“满嘴胡说八道!”——我简直爱煞脱这个表情!嗯,原来我已经开始习惯上海这个城市,看,“爱煞脱”!多上海的口气!

他整了整了衣冠,走到门口打开门,我以为他要走,不知怎么就心急起来,“小鲍……”

他横我一眼,“闭嘴!等着!”

说是叫我等着他却自己也没有走出去,只是探了头出去吹了两声口哨,过了不到半分钟就有跑步声传过来,然后我听见他低声吩咐:“去弄点冰块过来。”

那是要帮我的脸消肿的,我心里开心无比,不过他刚才要香烟干吗?

重新关上门,上锁,这次他自己打开了水龙头,“周天赐,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我所说的你听见就算!”他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暖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边上,很舒服,“带着你船行的所有船,离开上海,不要回来!”

果然!

我把身体靠在墙壁上,“是你使计叫我来上海的!”我指出,然后笑笑,“怎么,反悔了吗?”

“是的。”他回答得干脆,“我反悔了!”

“那么我也改变主意了。”我伸手替他平复因为刚才打架造成的军装上的褶皱,一边同样迅速地回答,“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上海。”

热切的眼神猛地转为冰冷,“如果你留在上海,”他说,“我就不得不杀你!”

“这世界上没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我看着他,“只要你信我,我们联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可惜,我无法信你。”他如此回答。

我的心也冷了一下,但立刻又热切起来,“你喜欢我!”我说,“信任是喜欢的一部分。”

他也望着我,但笑容冷冷的,猛地一下子拉开他自己的衣领,指着上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地一小格硬块,“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我微愕。

“毒药!”他平淡地说,“我连自己也无法信任,所以,我怎么会信你?”

“……”我说不出话来了,他,到底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面的?

“离开上海,马上走!”他低声地说,要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那语气,简直有些哀求。

“叩叩!”敲门声传来。

他迅速地拉好衣服,转身出去,看也不再看我一眼。过一会儿,一个年轻

人进来,递给我一个冰袋,同样不多看一眼,不说一句话地离开。

我孤零零地靠在墙壁上,就像刚才我递给小鲍的我的手帕孤零零地躺在水池边上,手里拿着冰袋,回想着刚才在这里跟那个人交换的吻,一时间,恍如隔世……

————

冰块敷在脸上,多少消了一些肿,不过还是很明显。但我不管了,重新回到宴会大厅。想撂下我?没门!

但是很快,我就后悔了。看见我重新出现,他没有任何生气、愤怒或者说可以表现出情意的悲伤哀伤难过绝望……他只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后把他身边那个——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得很清楚,正在用纤长白皙柔美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画着圈的女孩子介绍给我认识。

“这是白黛林,我未婚妻。”

“这是周天赐,我朋友。”

我知道嫉妒一个女孩子是一件非常蠢的事情,但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狰狞,反正本来就肿得麻木了,“你好!白小姐!”我咬牙切齿地说。

“呃,你,你好。”白黛林有些无措的样子,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漂亮,我挑剔地想,但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有一种温婉的气质,让人很舒服——除了我以外。

鲍望春抬头,“啊,你的脸怎么了?”

“……”好极了,你问我的脸怎么了?这里还有谁能够比你更加清楚?

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回答,因为很多人也开始留意我的狰狞的脸孔,“刚才在洗手间脚一滑,撞在墙上了!”我只能这样说。

“唉,看来挺严重啊!”就连闻声而来的叶世伯也说了,“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正好!我有一位朋友对治疗这个挺有一套,嗯,我带你过去吧。”

其实这种脱身的借口很拙劣诶,世伯!

但我不好说实话,所以连忙点头,“麻烦世伯了。”

我提防着鲍望春的阻拦,结果他却转头去跟他那个温婉的未婚妻白小姐讲话,完全无视我!结果我更加生气!比看见他来阻拦我还要生气!

我跟着叶世伯与诸位名流一一告辞,眼看就要走出大厅了,异变终于发生!

————

宴会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十几个面目比肿了脸的我还要狰狞的家伙一人手里一根大木棒狂呼叫嚣着我的名字,一拥而入。

“周天赐!”他们乱糟糟地大吼,“出来!”

当下立刻有警卫跑过去赶人,“你们是做什么的……”

话音未落,“啪!”一朵鲜艳的血花绽放在那个警卫的X_io_ng口,那警卫怒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仰天倒下。而当他倒下来的时候,也是宴会厅里名流绅士淑女一起发出尖叫的时候,宴会厅里刚刚还通明的灯火仿佛突然被神仙用一个袋子桶桶装了进去,就在转眼之间已经漆黑一片。

我是几乎本能地拉下叶世伯,小心地拉着他往我记忆里边门的位置移动过去,而这时候,大厅里已经传来了“噼噼啪啪”接连不断的枪响。

“总长,总长!”叶世伯的保镖几乎急疯了,但我不敢随便应他们,就连叶世伯要叫他们过来也被我拦了下来。

“世伯,我想你也大致猜到了,”我低声地说,“今天其实是针对着我们而来的一个Yin谋,动手的人应该就是蓝衣社的。你的保镖当中说不准就有他们的人,与其相信他们不如自己脱险。”

叶世伯心中必然大急,但即便这时候

还是有他的风度,“你说得不错,好,我今天就全听你的了,你就当我是你的手下吩咐也没有关系。”

“世伯玩笑了,这种小场面,没事的。”

我这样安We_i他,心里面其实已经急得有些慌了。我算什么东西能够让国内最大的特务组织盯上,说到底,还不时有人盯上叶世伯交通总长的位置在搞事。而这个时候,本来应该脱身事外的我却色迷心窍,真是该死!

心里这样恼怒着,脑子却还是不得不飞快地转动,如果说就连这场停电也是蓝衣社搞的,那么他们一定能够很快找过来这里。但是听那急躁的枪响和那帮流氓也是一团混乱的状况来看,似乎他们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停电,那么这是谁搞的?

——不管了,谁搞的也总比前面的状况好。

突然心念一动,就算是蓝衣社的人也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认识叶世伯,那也就是说他们的概念应该是,谁跟我在一起,谁就是叶世伯才对。

“世伯,你摘掉眼睛看得见吗?”

“还行吧,年纪大了反而有些老花……”

“那么摘掉眼睛,脱掉外套,哪里人多就往那里挤过去,动作要慢……等一下,什么人?”

我跟叶世伯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了,但大厅里喧闹成一片声音再低也不可能,即便是这样,当那把刀子伸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差点着了他的道。

心中愤怒异常,“小鲍,你的鼻子还真灵,这么黑你都能从那么多人里面找到我!”一边说一边闪开原来的位置,还伸出一脚踢开叶世伯。

他一语不发,只是听音辨位,紧跟着我的音尾“刷刷刷”又是过来三刀。完全是夺命的架势,而且他用他的刀跟狠辣告诉我,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手软!

——他说得没错,如果我不马上走,他就真的会杀我,就是现在!

我皱起眉头,可是与我皱眉相反的却又是心里的一阵说不出来的过瘾——就算他差不多已经明确告诉我他也喜欢我的,然而动起手来,还是半点都不手软。这就是我的小鲍啊,辣得让我都要替他难过。

“喂,够了哦。”我怕把他的党羽引过来,只能把声音压到最低,“你再劈,这次我就不光是吻你……噢!”疏忽的结果是刀锋划过腿侧,险些伤到要害。

混蛋!刚刚的小小的愉悦烟消云散,我板着脸开始认真动手。转瞬间我跟他换了上百招,他虽有刀在手,可从昨天晚上开始,我跟他打也不算少了,别说他打架的姿势,就算是他脸上小小的任何一个表情我都可以在脑海里完整地复制出来。他的功夫很好,但招式里面太系统化,有破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被我伤到了左边手臂,有些微使不出力道的样子。

我就专挑他的左臂下手,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的拳头已经砸到他了,可他依然一个字都不说,紧闭着嘴巴只管用刀劈我。

就算佛也有火,何况是被他打了半天的我!脚下不停,反手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一拧准备当鞭子使。这时候,从我背后飞过来一个杯子,听那风声力道竟然还不小,我侧身让开可转念一想不对,我让开了,没有注意到这个杯子的那家伙却一定会倒霉。当下想也不想,一拳挥出去把那杯子击飞。

我以为我救了他,奈何明月照沟渠,“刷”!就在我打飞那个杯子的时候,剧痛已经从左臂传来,我的胳膊上被他的刀锋掠走了一大片皮肉。

我又惊又怒,本能地暴吼一声:“鲍望春!”

然后耳中就听见他的一声低咆,“该死!”

我想说,你这样的确该死!但是马上就看见效果却还是让我吓了一跳——一声“鲍望春”吼出去,庭里混乱的局面顿时发生改变,就像约好了似的,人影跟枪子儿一起都往我们这里扑过来。如果不是我躲闪得快,只怕当时就被打成一个筛子了。

幸亏我跟鲍望春先前打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人群已经散开,否则都不知道误伤之下会死多少人。但同时,另一个念头杀进我的脑海里。

“原来,另一批人是冲着你来得!”我忍不住道,“你还真会沾花惹草!”

鲍望春大怒,一边努力转移位置隐蔽身体,一边还把手里的刀往我这里掷过来。

我也怒,“什么时候了你还……”

“闭嘴!接着刀!”

“……小鲍,我有没有说过你温柔可人聪明贴心貌美如花惊才绝艳审时度势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笑傲风云……”

“嗖!”另一把刀勘勘擦着我的酒窝掠过去,“再废话试试!”

原来你果然没有想真的杀我,否则这飞刀早点出来,我一早就翘了!轻轻一笑,我不再“废话”,因为被我的废话吸引过来的人已经够多了。手起刀落,冲过来的几个人被我劈翻在地,临走当然也要帮他收拾一两个。

但是等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千辛万苦又冒着枪林弹雨挪到他的身边,就算是黑暗里我也一样可以迅速地找到他,这不是老天给的缘分又是什么?

雪练似的刀光又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我低喝,“是我!”

他火大,“你又过来干吗?”

我一脚蹬开旁边杀过来的混账,抬手劈开攻过来的木棒,脚下不停地挤到他身边,“砰”他军帽的帽檐打到我的头,嗯,是这里了!

我嘟起嘴巴,“跟你吻别!——啵!”

“……周天赐!”

啊,这次真的是杀机森严了,我连忙逃走,当然也不忘记说:“鲍望春,你往哪里逃!”

“呼!”一群人又涌过来了。

我笑笑踢翻前面挡道的家伙,“这摊子你收拾哦!”

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啊!

侧身在地上一滚,随手拉起一个人,“世伯,我们走!”死命拽着这个人,还捂住了他的嘴巴就往人群当中推搡过去,直奔侧门!

————

我推搡着那个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多久,虽然自己感觉还好,但被我半挟持的家伙却已经明显体力不支了。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捂着他得嘴,连忙放下来,“对不住,对不住……”

“呼!”那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我说贤侄,我们这到底要往哪里去?”

我顿时僵硬住!

“刷!”闷了一整天,老天终于决定要开始下雨了,突如其来的闪电让整幢被切断了电源的大厦都亮了亮,然后,又像突如其来的失明一样,整幢楼又恢复了光明!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叶,叶世伯!”

有没搞错?

我那么辛苦为什么啊?就是希望我随便带一个人出来让所有人都以为叶世伯跟我在一起,而忽略躲在人群当中的真的叶世伯。因为就目前情况来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在我的旁边啊!我虽然随便拉一个人出来,可是只要这个人不是叶伯父,等下我们分开,基本上这个替罪羔羊也是安全的——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为什么我随手拉的一个人还是,叶世伯呢?

“世,世伯大人?”我几乎惨叫,“怎么是你?”

他反而也是一愣,喘着气,“当,当然是……我……呼!”

“我当时不是已经把你踢开了吗?不是叫你摘下眼镜,脱掉外套,往人群里躲吗?”我哀号。

“是啊。”终于喘过一口气来的叶世伯大人说,“我脱掉外套,摘掉眼镜,你让我慢慢地走过去人多的地方……”

我错了

Y_u哭无泪!我怎么知道我的“慢”跟大人您的“慢”有如此天差地远的区别呢?

“在这里!”猛地一声吼,我叹口气,拉起世伯,“走啊!”

跑过去,拐弯!这里很熟悉,再拐一个弯就是令我终身难忘的小洗手间,不过往另外一边拐的话,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探头看看——一扇门诶。连忙拉着叶伯父跑过去,小心推开,是楼梯!

我走过去附耳在栏杆上,果然有震动和声音隐隐传来。可恶!下面都等着我们了,还真是滴水不漏啊!嗯,楼梯这里都有人了,电梯那里一定守得更加严密了,诶,电梯?一拉叶伯父,低声道:“我们往上!”

“上?”叶伯父一愣。

“上去!”又开始跑,看着叶伯父擦汗的样子,我想他大概跟我此刻的想法一样,该死的蓝衣社!该死,不,该被我爱死的鲍望春!

唔,受伤的胳膊真的痛死了!

……

一口气跑到顶楼十二楼。看叶伯父的样子,简直就是虚脱,但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拉着他又跑到电梯口,吩咐他过三分钟后开始按电梯,然后躲开电梯来了不要上,看见电梯下去了,再等三分钟再按电梯,如是者三等到我回来!

豁出去了,这次不玩到你们死就是玩到我死!

三分钟复三分钟复三分钟,我一口气跑了九楼,在每层楼的电梯口按了要下的电钮后就走一刻也不停留,最后我喘着气拉着叶伯父等在顶楼的电梯口。

“贤侄,这是?”叶伯父实在看不懂我到底在做什么,好吧,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懂,只知道这样的后果只会对我们有利而已,“叶世伯,等下你就一直按着这个健,直到我叫你进来,呃,刀子给你一把?……算了,你的手还是比较适合用毛笔……”

“叮!”电梯到了,门还没全开,里面已经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多半不是好话,而且是用上海的鸟语说的,完全不用理解。

我深吸一口气,笑得一片天下太平,“大家好!”然后杀进去,挥刀直劈,或者直接把人扔出去,三分钟,全部搞定!

如果这些人是蓝衣社的,小鲍,我要为你担心了。不过估计这些人应该只是你从街上花钱找过来的废柴,所以我还是一点不用担心。拉进目瞪口呆的叶伯父,电梯门迅速合上开始往下走。

我举起刚才缴获的木棒,砸开电梯上的维修架的小窗口,双足用力一蹬引体向上,看清楚电梯上方果然可以呆人,立刻又跳下来,“伯父,我帮你,爬上去。”

叶伯父这次迅速地理解了我的意图,二话不说开始在我的帮助下爬上那个维修架。虽然磕磕碰碰,但是竟然还算顺利,我不经对叶伯父的矫健有些意外。

“叮!”十一层楼到达。我看见电梯门开就往外一棒子,结果落空,什么人都没有。按下暂停关门的纽,我把刚才被我砸下来的维修架窗口的挡板递给叶伯父,然后自己迅速地也爬了上去。趴在维修架的窗口处,脱下腕上的手表瞄瞄准,砸到电梯钮上,电梯门关起来,电梯开始往下走。

呼,尘埃落定!

……

电梯里开始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但大部分是面色沮丧的家伙,我估计是鲍望春已经控制好了整个局面,因此更加不敢随意擅动。

然后,有一些名流开始往坐着电梯往楼下去,本来想借此机会让叶伯父混出去,但透过拉开了的维修架挡板的缝隙我看见每一层电梯口都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守着,估计叶伯父出去也逃不了,索Xi_ng叹口气侧躺在肮脏的维修架上对着叶伯父苦笑一下,轻

声说:“世伯,这次看来我们要等他们都撤了才逃得出去……我连累世伯了。”

叶伯父笑笑,“傻话,他们的目标是我,你才是被我连累的!”然后拍拍我的肩膀,“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这时候电梯又停住了,而且停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我俯身继续偷窥,但心猛地一紧,是鲍望春!他正站在电梯口。

除了身上有几处血污,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意态优雅,气宇不凡。但想到自己此刻的狼狈,我心中很是不忿。

他低声向守在电梯门口的某些人吩咐了一下,然后走进电梯。电梯门一合上,他转身“啪啪”两个耳光扇在他身后的某个下属脸上,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们人呢?”

“没,没有找到。”那个下属捂着脸,看样子简直就像要哭了,“我们搜了三遍,他们就像是消失了。处长,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和平饭店了?”

鲍望春看也不看他一眼,“你们是死人,他是活的,全部回头找,找过的地方一定要特别留意……”他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猛地伸手按下下一层楼的按钮,“你们先下去,我要想点事情!”

那些蓝衣社下属对望一眼,“是。”

电梯停在六楼,除了鲍望春所有的人全部离开电梯。他伸手关上电梯门,却又按下暂停钮,然后身体往后靠在电梯壁上——我的心跳突然不可抑制地狂乱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吧,不要吧!

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现出来了,电梯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军帽帽檐的Yin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是他粉色润泽得犹如糖果一般的唇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一道斜斜的纹。

我的呼吸几乎为之停顿!

他弯腰,捡东西,再站起来的时候,一手上拿着我的手表,一手握着他的枪。抬头,跟我的眼睛穿越过时间和空间相撞,“下来吧,要我请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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