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哲,都喊了三遍了怎么还不起?你赶紧的!”
一大清早,童哲还窝在毯子里,迷迷糊糊中还分不清刚才耳边炸裂的声音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头顶上空调的风chuī在脸上凉凉的。突然鼻子发紧,硬生生地打了个喷嚏,不禁蜷起身子,双手合着压在腿间,手臂上还残留着昨晚酒吧的印章墨迹。
似乎还是在梦里,童哲听到了外面大门打开又关上。但是不一会儿一阵杠铃般的笑声打破了难得几分钟的安静,也顿时惊醒了梦中人。
“童哲,你小姑来了,赶紧起来。”
我日。
童哲赶紧甩开毯子,慌慌张张套上内裤和背心,正准备下chuáng,房间的门开了,探进来一个脑袋。
“三姑,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偷窥我,这是□□你知道么?还有没有人管了。”
童哲故作镇静,坐在藤chuáng沿上,脚尖偷摸着在地上划拉。
“那么紧张gān嘛。”
小姑索性也不躲在门外了,推开门进来。
“哟哟哟,我的大侄子,长能耐了啊。瞧这一地卫生纸,挺嗨皮啊。”
童哲划拉地快抽筋的脚停了下来,弯腰开始捡地上的卫生纸,团成一团,活像一个白色的沐浴球,只是经过一晚上的gān燥,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童哲不由得扭过脸,正好对着小姑。
“我这是感冒流鼻涕,chuī了一晚上空调,你chuī你也感冒。”
“得了吧你,”小姑gān脆坐了下来,“你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就喜欢chuī空调盖被子,说是有安全感,长这么大了还死性不改。”
“你是不知道这样睡觉才舒服。”童哲把沐浴球抓在手里,突然又有点紧张,“劳驾您老人家出去一下,侄儿我要更衣。”
“行。赶紧起来吧,今天开学,一堆事儿要忙。”
童哲紧盯着小姑的背影,门咔嚓关上后赶紧把内裤脱下来重新再穿上。刚才慌乱之间内裤穿反了。
不过好歹经过这一番折腾童哲完全没有了睡意。一个鲤鱼打挺跳下chuáng,走到衣柜前,挑了一件白色打底衫,套上长裤,对着镜子用手捋了捋脑后翘起的头发。不过一想起刚才手抓过“沐浴球”,顿时感觉一阵恶心。
“童哲,待会儿吃完你小姑送你去学校。”
童哲妈听到童哲笈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的声音。
“就你那女士破自行车?”
童哲刷着牙,满嘴泡沫,偏过头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整理衣角的小姑。
“切,你姑好歹也是优秀青年教师,不能整天跟你们这帮青葱熊孩子整个自行车还当个宝似的。”小姑啪的一声把驾照丢在茶几上。“驾照刚到手。”
“牛bī。”
九月的金陵城虽然还是夏季,但是已经可以看到季节转换的征兆。闷热的空气逐渐散去,长江路上两排茂密的梧桐树开始褪去炎夏层层叠叠的绿色,树脚下星点斑驳的阳光也逐渐与huáng绿色的树叶融为一体。
“三姑你挺牛啊,这么快就把驾照混到手了,这车嘛虽然破,不过倒开得稳稳当当的。”
童哲本以为小姑刚拿驾照就上路,心里还是有点小紧张,身体一直贴着靠背不敢放松。可是几分钟后却有了点信心。
“小杆子,再喊我三姑我跟你急啊。”
“好的思睿姑姑。”
童哲比了个OK的手势,用力比了比最后三根指头。
“你说我爷爷为啥取名字这么有内涵。搞定中文名,英文名直接就出来了。”
“这都怪你太爷爷。”
“还是我爸的名字好,思贤。啧啧啧,一听就是玉树临风小白龙啊。”
“可是龙生九子,你就是貔貅。”
“什么意思?”
“只吃不拉啊。”
童哲一时不知道如何怼回去,气的gān瞪眼,双手jiāo叉又紧靠在靠背上。这辈子估计也只有三姑这一个克星了。
“大侄子,你说咱俩一起报的驾校,你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说不学就不学了呢?这个夏天也没那么热啊。”
小姑终于扳回一局,觉得应该乘胜追击。
“你别跟我说这个,以后再也不去驾校学车了,哪有jiāo钱挨骂的。”
“不过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也只有你gān得出。”
“那是那个教练活该碰到我。”
“也是,估计教练一辈子都有心理yīn影了。”
这还是两个月前。童哲和小姑一起报的驾校,分配了不同的教练。每次上课,童哲都会受到教练各种人身攻击,平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童哲面对凶神恶煞的教练却毫无反击之力,甚至生平第一次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有问题。终于在一次倒车练习时把教练喝茶的小摊给撞翻了,教练慌乱间踩上拖鞋撒丫子逃过一劫,从此师徒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不过童哲没有善罢甘休,回家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去爸爸房间偷了一盒烟再次去了驾校。这次童哲没有像以前一样板着个去驾校上坟的脸,而是使上了迷倒无数学弟学妹的童式萌笑。教练却不知道自己在拍着童哲肩膀称兄道弟的时候,所有对话都被童哲录音了。录音第二天,童哲发现暗恋自己的高中小学妹也跟着这个教练学车。为了给学长出气,顺便赢得学长难得的注意,学妹穿上高中校服短裙,冒着大热天变馊的风险喷了小半瓶过期香水,一条白得亮眼的大腿刚跨进副驾驶座就完全锚定了教练的双眼。受贿之外,性骚扰女学员罪加一等,童哲领着哭哭啼啼的学妹坐在驾校门口扬言要通知媒体曝光驾校。从此,童哲再也没有在驾校见过这个教练。
“哈哈哈,你是不知道我多解气。让他一辈子看到漂亮女生都有心理yīn影。这大热天的,憋得太难受了。再说了,天太热,我等着寒假再报个班。”
童哲叹了口气,嘟着嘴。
“寒假学车你也是活闹鬼。”
小姑瞟了一眼童哲歪着的侧脸,一路上树叶间透过的阳光如金粉洒落在童哲长长的睫毛上。
“你就不适合上学。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奶奶保佑,赶在保送生取消的前一年居然让你借着竞赛成绩拱进来江东大学。整天看你瞎鼓捣,没个正经事。都大二了还跟未成年似的。”
“我可是有天分的啊。”
童哲陡然坐起身,这一段路没有梧桐树的遮挡,阳光开始有点刺眼。
“我那可不是瞎鼓捣,都是中国传统文化好不?爷爷从小就喜欢我帮他捣药,我捣的药病人吃了好得快。”
“你上辈子就是玉兔投胎。偷了嫦娥的胡萝卜被一脚踢到地球上,走了还不忘顺走捣药杵。”
“流氓……”
童哲歪到一边,远处两排水杉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到了,你先下车,今天第一天开学,找你同学勾搭去。”
童哲单肩背着浅蓝色猪鼻包,径直走进学校大门。
今天是开学日,校园各处都挂着红色标语欢迎新生,难得一见的大礼堂前的喷泉也开了,平日宁静的校园此刻多了些许活泼的氛围,三三两两的新生在大礼堂前与家长合影。主gān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说有笑,新环境给每个人带来的兴奋感已足以让人忘却长途跋涉的疲倦。童哲却无心四处溜达,倒不是因为校园里各个角落都已经很熟悉,而是今天有个重要任务——接待新生。
“喂,顾楚楚,咱们学院的接待点在哪?”
童哲此刻似乎还未完全回过神,虽然早上被小姑刺激了一下清醒了不少,可是此时放下了戒备,睡意又占领了大脑,不断打着哈欠。
“这儿这儿这儿,我都看见你了。”
童哲听见手机和不远处先后传来一样的声音,回过头看见背靠图书馆的梧桐树下,顾楚楚在向他招手。
“你可终于来了,我的童大帅哥。”顾楚楚一把接过童哲的背包,“今天人可多了我告诉你,这还没到10点就有四十多个新生过来了。今年我们学院扩招了20%,今天有的忙了。”
“就咱俩人?林锐他们人呢?”
“这不轮班嘛。下午他们会过来。”
童哲没吱声,找了个椅子跨过去坐了下来。背包放在脚下,整了整领子袖口,端坐在长桌前,尽显大哥的霸气范。
说来也奇怪,自从童哲坐下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十分钟过去了都没有一个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报到。童哲顶着个萌萌的笑脸跟摇摆电扇似的左看右看,直到腮帮子酸了半天都没有一个学弟学妹对自己的萌笑表示出任何注兴趣,童哲挺直的腰板也放松下来了,开始有的没的跟对面院系接待处的熟人打招呼。
图书馆前这一片全是新生接待处。信息工程学院背靠着图书馆外墙,满墙的爬山虎在微风中波làng起伏,不时luǒ露出斑驳的赤色墙壁。隔壁是外语学院和建筑学院,路对面正对着的是数学系和物理系。各个院系接待桌后面都挨着梧桐树,树gān上系着特色标语,有的直接将院旗绑在高枝上。图书馆墙壁上有些大院系的接待台前熙熙攘攘,院系学生会gān部负责接待问询。
“童帅,早啊。不好意思刚才太忙没注意您在这儿坐着。”
说话的是隔壁外语学院的杨新程,扬了扬手跟童哲打招呼,短碎发的发际线边缘开始渗出汗珠,沿着白皙的侧脸颊滴了下来,旁边三个外院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指导新生填写材料。
“撒由那拉,杨新程君。”
童哲正在心里数落自己学院的院旗各种难看的设计元素,耳边突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本能反应出一句话——对童哲来说,对声音的记忆力远比图像高很多,有时候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能凭声音记起往事,尽管画面已经模糊。
外语学院几个人顿时呆住了,停顿了两秒钟,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正好一片枯huáng的梧桐树叶砸在童哲脑袋上。几个新生憋得难受,头偏过去赶紧拖着箱子走了,一路上笑地前仰后合,不断回过头来瞅瞅童哲。
“来,我们日语系系花安美心来解读一下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杨新程却没怎么笑,手里摊开校园地图给新生指路。
“童帅,撒由那拉是再见的意思。您应该说ohaiyo。”
安美心站起来,顺了一下正装短裙。纤长的双手jiāo叉在小腹前,稍稍弯腰向童哲敬礼,褐色的卷发也洒落在胸前,活像从日本漫画中走出来的角色。
“额……好吧。还是你们牛bī啊,都赶上联合国了。”
童哲感觉耳朵在发烧,但是突然嘴角上扬,眨了眨眼睛,“那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
“您请讲,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kimochi是啥意思?yikuyiku呢?还有那个啥,sokodame?”
外语学院几个人再次后脑勺黑线。安美心脖子通红,一时间尴尬不已。
“您这可都是高级问题,这里面的语法就深了啊。看来您对学日语还是挺感兴趣的嘛。这样吧,今天您也看见了,这儿忙得不开开jiāo。您要是真的感兴趣,这学期选修课可以到我们外院来学日语啊,都是免费的。”
杨新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故意将“日”字qiáng调了一下。
“OK,那以后我找你咯,‘日’语老司机,你可得给我指点指点。”
童哲觉得自己又赢了,又开始正襟危坐等着学弟学妹的到来。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到了十一点,新生报到数量到达高峰。童哲和顾楚楚两人已经口gān舌燥,差不多累趴了,一些通用的新生指导还是隔壁外语学院友情赞助的。
“你说这帮大一的是不是傻,”童哲擦擦汗,“还能把信息工程学院跟电子工程学院搞错,我本人深深地对我们的下一代表示担忧。”
“得了吧,童帅。我记得你大一来的时候还去计算机学院呆了一天才回过神来不是我们学院,还是我们班主任把你领回来的。人嘛,都是要学会成长滴。”
童哲不说话,在桌子抽屉里摸出一把扇子,拉开衣领,擦去锁骨上的汗渍,狠命地扇着。
十二点。各院系报到桌前已经看不到几个新生,中午休息的时间也到了,接待人员也陆续离场。隔壁外院的三个人跟童哲撒哟娜拉之后,也去食堂吃饭。童哲这时才觉得肚子开始叫了。
“楚楚,我们去食堂吃饭吧。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人来了,估计是下午才能到。”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男生拖着银灰色的行李箱走过来,另一手攥着几张宣传单,沿路顺着各院系的接待台往这边走,最后在外语学院停了下来。
“学长学姐你们好。请问外语学院的接待已经结束了吗?”
童哲抬起头,正好撞见男生正面,如触电般忽地直起身,赶紧整理解开的衣领扣子。
面前的男生穿着白色的polo衫,领口斜着蓝色的条形。灰色的旧牛仔裤下面是褐色的帆布鞋,修长的双腿挺直靠着接待台。男生眼睛不大,内双下的黑褐色瞳孔透she出深邃的亮光,眼睛睁开时眼皮像是沉重得跟不上步调,好一会儿才恢复到内双状态。剑眉并不浓密,细细长长地弯在眼睛上,如同用细刃jīng心修剪过一般,眉下皮肤透出淡淡的红晕。挺直的鼻梁泛着白光,鼻尖渗出一丝湿润。脸颊似乎还有些婴儿肥,薄薄的嘴唇轻启,隐约还能看见整齐的牙齿边缘。他的头发遮住了额头,总给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忧郁气息,举手投足稍显拘谨,但是掩藏不住天生的桀骜不驯,只是被这夏末秋初的空气压抑住了。突然间,刚才还飘着yīn云的天空,此时太阳挣脱了束缚,只见阳光从男生背后透she过来,整个人周身顿时镶出神秘的光晕,如天使降临人间。
童哲屏住了呼吸,只感觉胸口快速起伏。
这种气质太危险了。
“您好,同学。您是哪个学院的?”
顾楚楚瞄了一眼童哲,童哲却没有发现,也没有打招呼。
“哦,我是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新生。”
这时童哲才回过神来。眼前的男生听到有人主动打招呼,刚才犹豫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希望,往前走了几步,童哲终于能自己控制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是这样的,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你们外院学长学姐刚走,估计下午两点才能回来。”
童哲说完,瞥见男生眼里略过一丝失望的表情。
“这样吧,我打电话让他们回来,毕竟这是他们的工作。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出了问题大家都不好。有个学长带着比较放心。”
说完,童哲赶紧拨通了杨新程的电话。
“老杨,你们外院刚来了一个新生,叫……”
“夏冉江。”
“夏冉江,你们快过来接待一下。什么?你们去新街口吃饭去了?靠,我说你们能不能靠谱点……行吧,材料在桌子抽屉里是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谁让你们刚才这么挺我们。原来你们都是有预谋的啊……行,这顿饭我先记着,下次我点菜。”
童哲打完电话,转头看见夏冉江上翘的右嘴角,眼神中洋溢着感激的微笑,也顾不上肩膀酸痛了,眨眨眼回应了一下。
“这样吧,夏冉江。我刚跟你们院的学生会主席杨新程问过了,他们现在有事赶不过来,但是有些材料我们是可以帮你处理的。你要是信的过我们,现在就可以把手续都办了,下午等他们过来,我把材料转jiāo给他们,这样你也就不用再麻烦跑一趟了。对了,我叫童哲,是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
“我叫顾楚楚。”
童哲把手抢先伸过去,又往前挪了一步挡住顾楚楚,夏冉江连忙将宣传单放在接待台上,也伸出手握住,只觉得童哲手心都是汗。
“顾楚楚,去看看外院的桌子抽屉哪些材料需要填。”
顾楚楚脸一黑,挪到外院的接待台后蹲下去翻找材料,空气中顿时腾起一阵灰尘,在正午的阳光下漂浮上升。顾楚楚找了半天,最后把一摞表格重重得堆在接待台上。
“你坐着写吧。”
童哲抽出一张椅子,顺手递过去一瓶水。
“谢谢学长。”
“客气啥。都是校友,这是缘分。”
夏冉江显然已经渴得不行了,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喉结随着吞咽有节律得上下。
“你是英语专业?”
童哲盯着夏冉江填写的材料。
“嗯。”
“牛bī啊。英语这么难搞,居然还有男生专业学这个。你这是我认识的第二个英语专业的男生。”
夏冉江不说话,只是腼腆得笑了笑。
五分钟后,材料基本填写地差不多了。夏冉江起身,双手将所有材料递给童哲。
“对了,你的军训服装。”
童哲注视着夏冉江的双眼,本能地接过材料,突然想起来下周的军训。“这是L的,我觉得应该适合你。”
“谢谢学长。那我就先走了。”
“好的。你放心,下午我会把材料递jiāo给你们院的。”
童哲挥了挥手,把夏冉江的材料专门用曲别针整理好,放入文件袋中,在袋面上写下“外院夏冉江”五个字。
目送着夏冉江走出校门,童哲开始收拾桌面。两人把各专业的新生材料重新按名单核对了一遍,分装在不同文件袋中。最后将六个文件袋跟夏冉江单独的文件袋收好装在背包里。
“顾楚楚,中午吃啥?”
“听这语气是要请客么?老娘总算盼来一回了。”
“你童哥哥今天高兴。去明瓦廊吃牛肉锅贴?”
“爱死你了!”
办完手续,夏冉江拎着军训服装,拖着箱子去宿舍楼找宿舍。
C座603。与夏冉江之前查的攻略一样,学校宿舍也是普通四人间标配,上面chuáng下面桌。夏冉江用手肘撑开半掩着的的门,里面已经有两个室友在打扫房间了。
“同学,你好!你是夏冉江么?”
最里面靠左手边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主动站起来,双手还在往书架上放书。
“是的,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吧?”
“嗯嗯。”男生放好书,坐下来,手耷拉在椅背上。“我叫何啸宇。这是黎力。”
黎力拿着手机,边打电话边摆弄着小挂件,听到自己的名字,象征性朝夏冉江点了点头。何啸宇环顾了一下周围,接着说:“我们这个宿舍就三个人,剩下还有B和C两个空位,你随便选一个就行了。”
夏冉江默不作声,将军训服装放在C桌上,也算是宣誓主权了。
“我们英语系一班四个男生。本来这个宿舍是住四个人,但是有个男生不住校,所以空出来一个桌子。不过也正好,我们可以把他的chuáng位当储藏间,三个人没事还可以凑一桌斗地主,哈哈哈……”
夏冉江礼貌性地扬起嘴角,俯下身打开行李箱,往外腾挪衣物。
“喂,这个鞋柜是我的,你的在那边。”
黎力看到夏冉江在往他的鞋柜里放鞋,迅速按下手机,冷冷地斜了一眼。
夏冉江没抬头,只是皱着眉头向上看了看,正好碰到黎力的眼光,黎力迅速躲闪开了。
“说来也有意思,咱班有19个女生,可是只有四个男生,这算不算外语系的福利啊,哈哈哈。”
何啸宇走到夏冉江身后,一只手撑在chuáng下的钢筋柱上。
夏冉江的东西不多,没过几分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有点饿了,知道哪里可以吃饭吗?”
夏冉江转过身问何啸宇。
“我也饿了,咱们去食堂看看吧。不行就去校门口美食街,就当熟悉环境了。”
何啸宇从抽屉里拿出钱包,正准备出门,扭过头说:“黎力你去不去?”
可是黎力躺在chuáng上翻了个身,并不回应。
一路上,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慢热型的夏冉江也开始对这个16岁就上大学的小胖子打开了话匣子。太阳已经偏西了,此时正是最热的时候。何啸宇怕热,找了一家鸭血粉丝汤钻了进去。
“听说这家不错,口味挺正宗的。”
何啸宇一屁股坐下来,赶紧拿起餐纸擦汗。
“你倒是啥都懂。”
“啥都不懂,吃的必须懂。哈哈哈。”何啸宇拿起菜单,喊了服务员过来。“一碗鸭血粉丝,多放鸭肠。”
“我也一样吧。没吃过,试试看。”
“唉,忘了问你了,你哪里人?”何啸宇说。
“我是云南的。”
“云南我倒是经常去,我还去过滇池喂海鸥呢……我是四川宜宾的,咱俩还挺近的,哈哈。”何啸宇边说边盯着出餐窗口,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哎,为啥你听不出来一点西南的口音,倒有点南京口音。”
“哦……可能我老家在南京吧,从小听多了就有点。”
“你说老家在南京?为什么现在在云南?”
“那就说来话长。”夏冉江此刻完全没有了拘束感,“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家搬去了云南,之后就没回南京。”
“怪不得你要来南京上学。可是,你们家现在在南京有亲戚吗?”
“有的。爷爷有一个弟弟,现在应该在江宁,不过平时也没什么联系。我来南京上大学,也算是完成爷爷一个遗愿吧。”
话还没说完,两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就端上来了。
“快吃快吃,热的才好吃。”
何啸宇láng吞虎咽,不到三分钟,整晚鸭血粉丝汤全倒进肚子里。吃完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冉江。
“怎么了?”
夏冉江低下头一勺一勺地喝汤,发现何啸宇的眼神不对劲。
“我发现你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不像人还像鬼啊。”
“哈哈哈,也说不出来到底像谁。总之么,第一眼看上去路人,之后越看越帅。”
“得了吧,小屁孩,你这种夸人法还真让人起jī皮疙瘩。”
“哈哈,我可是会看相的。”
何啸宇得意洋洋地挺着肚子。
“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相。”
“你日后必定会得偿所愿,是个有福之人。”
“听你瞎编还不如去天桥找那个算命瞎子,他可说的比你好。”
夏冉江也有点饿了,一下差点噎着,拿起水杯顺了下去。
“这都是有根据的。你看你的眉毛中间有颗痣,这是草里藏珠之相,主大富大贵。命中注定有贵人帮扶,一生功成名就。不过……”
“不过什么?”
“你内眼角有一颗淡淡的泪痣,可能会在情感上有点坎坷。”
话音还未落,夏冉江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忽然联想起之前很多事情,历历在目,过眼云烟,仿佛被面前的小胖子一言中的。
“还有,你几月几日生日?”何啸宇紧追不舍。
“7月1日。怎么,还想给我过生日啊?”
夏冉江喝完最后一口汤,满意地擦着嘴。
“那就是巨蟹座咯。巨蟹座男人都温柔顾家。”
“得了吧你,说的我都快吐了,就跟你看上我了似的。”
“我可不会看上你,小弟我还有一大把美女等着去勾搭,哈哈哈。”
何啸宇一想到班里占绝大多数的女生就感觉像老鼠掉进米缸,吃饱喝足总想gān点啥。
这时,隔壁桌坐下一个前凸后翘的美女,幽幽地拿出手机自拍。
“哎,美女。”何啸宇拍拍夏冉江手臂。
“卧槽,兄弟,你不会不喜欢女人吧,这么正,都懒得瞅一眼。”
“吃饱了就撤吧。”夏冉江拿起钱包,招呼服务员结账,“这顿我请,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gān啥。”何啸宇也不客气,“不过我还是没吃饱,咱俩去成贤街买糖炒栗子吧,我发现一家特别好吃的。”
不一会儿,两人有说有笑地就走到成贤街,买了一斤栗子。
“还别说,这栗子真不错。很糯很甜。”
夏冉江边走边剥,烫的嘴说话都不利索。
“夏冉江?”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夏冉江止步回头。看见童哲朝自己走过来。
“学长你好。”夏冉江擦擦嘴边栗子的碎末,站在路边,对着童哲微笑着。
“材料已经给你送过去了,”童哲停下单车,“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你们英语系马上开学有个新生测试,听说还挺重要的,好好准备吧。”
“嗯,谢谢学长。”
“那我先走了,我刚才给你发了条信息,可能你没看到。以后有事就打那个号码找我。”
这次轮到夏冉江目送童哲离开。夏冉江心里不知道为何涌起一阵难以言表的感觉,呈现在外的就是惯常冷漠忧郁的脸此刻变得格外阳光。这种感觉不只是身处异乡遇挚友的确幸,而是夏冉江长期以来苦苦寻觅的安全感。
他不知道远处死命蹬着自行车的童哲也有类似的感觉,也看不到童哲忽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的萌笑。
“那是谁啊?”何啸宇给夏冉江手里塞进一个栗子。
“童哲。信息工程学院的学长。”
“操,我就说了你命好。这个大腕都能认识,你以后有人罩了。也顺便带上兄弟我呗。”
“童哲怎么了?”
夏冉江有些不解。
“回宿舍跟你说。”
一进宿舍,何啸宇就把他所知道的童哲全部都告诉了夏冉江。从童哲保送少年班到中途打游戏上瘾被迫休学一年,后来终于改过自新凭着物理竞赛又杀回qiáng化班,然后大一亲自组团“随便搞搞”就拿了个创新大赛特等奖,再到同级女生深夜在童哲家门口争风吃醋以至于打进医院,童哲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是一座丰碑,神一般的存在。
夏冉江越听越兴奋,却未察觉这座丰碑已经复制在心里某个角落。
这一夜,不知道是新环境不适应还是什么原因,夏冉江睡得很浅。偏头痛又在隐隐发作,平静下来了却又是乱梦纷纭,时不时在梦中还会如掉落深渊一般回到过去,一片灰暗的背景掩盖的是绝望的哀嚎。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童哲。童哲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正懊悔着今天中午为什么不主动带夏冉江去吃午饭,以至被顾楚楚这个胖妹狠狠地宰了一顿。如果带他去吃午饭,那么也不会让他饿着肚子吃糖炒栗子,明瓦廊那么多南京特色足够夏冉江饱餐一顿了。突然又想起中午其实可以多问他几个问题的,只是当时天热,只顾着想着不要遗漏什么重要表格,免得耽误夏冉江报到。又想到当时盯着他看是不是表情有些猥琐,要不然怎么连短信都没回呢?童哲越想越恼,四肢成大字型摊在chuáng上,把chuáng边巨大的机器猫玩偶扔到墙上。
正想着,手机传出哆啦A梦的短信提示音。是关鑫。
关鑫是童哲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jiāo,从曾祖辈两家都一直jiāo好。小时候关鑫和童哲的父母看俩孩子这么合得来,还差点定了娃娃亲,幸亏两人因为抢哆啦A梦玩具打了一架,童哲脸上挂彩了,两家起了矛盾,才导致这份娃娃亲没定成。不过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无话不谈,一直到高中毕业,关鑫去了英国读书,见面的机会少了,不过偶尔还会发个信息过来问好。除了童哲不喜欢她,关鑫觉得童哲哪都好,自愿成为他一辈子备胎。
童哲没回信息。
不过关鑫的信息没停,一连三四条,扰得童哲不得不回复。
“gān嘛呢?我发的动态都没看见你回应一下,你被关禁闭了?”
“今天太忙,没看到。”
“恋爱了?还是刚撸完觉得自己神圣不可侵犯?”
“我日,你这是先知啊,你是去英国学金融顺便还学水晶球专业了?”
“谁啊?”
童哲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苦闷,gān脆拨通关鑫的电话。
“哎呦我的小老公,难道你真恋爱了?快快快,照片扔个过来。”
“没照片,今天才认识的,一个日语系的美女,长得超卡哇伊的那种。肤白貌美胸又大。感不感兴趣啊?”
电话那头犹豫了两秒,接着说:“切,伪直男,骗你爸妈还差不多。连我这种尤物你都看不上。”
“我很直的啊。哪儿都直……还很大。咱俩是哥们,不是挺好的么。唉……这次我感觉很奇怪,活了快20年了都没这感觉,烦躁。”
“烦躁啥?”
“我感觉在他面前完全就不是自己了,就是另外一个人。”
“你这是恋爱综合征。正常。别想那么多。”
“我怕控制不住。以前也就是玩玩而已,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谁。”
“你这是碰见神了?我的理解,现在人间能让你这么往心里去的男生已经绝迹了。”
“他可能真的就是神,我的小男神。嘿嘿嘿。”童哲不经意间嘴角上扬,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卧槽,说真的,咱俩认识快20年了吧,像今天这种完全没有平时不要脸的样子这么不自信我还是头一次碰到,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接话了。从来没看见你追过谁,你这个样子顿时让我对你看上的那个小男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不我也插一脚?”
“滚!”
这一下倒提醒了童哲。万一夏冉江只喜欢女生怎么办。如果是这样,那就玩笑大了,这一年多在学校树立的光辉形象崩塌不说,最终心里痛苦只能打落牙和血吞,而夏冉江是无法感受到的。也许这种感情本身就不是对等的,就像跷跷板的两端,一端的感情会滑落到另一端,最终撞得支离破碎,可是另一端却身轻自如,高高在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那头传来一阵狂笑,关鑫说了声再见就挂掉了电话,只留下这头的童哲呆坐着,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夜,以往没心没肺沾枕头就睡着的童哲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好久,不时打开手机看看夏冉江的手机号码,又想起下午看到夏冉江吃栗子的样子跟大松鼠似的,不禁笑出了声。不一会儿,搂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