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是在五年前查出来白血病的,那时候他十三岁,白南二十一岁。他们的父母逝世了三年。
父母在意外去世后给兄弟俩留下了一套商品房和现在在住的这幢别墅,还有两千一百七十万的存款。
可再多的钱,也无法弥补兄弟俩心里的伤疤,也无法换回白安的健康。
白安是在查出白血病的第三个月,等到了合适的骨髓,可就是这次骨髓移植差点要了白安的命,当时还在上医学院的白南在他的chuáng边守了一个星期,终于是陪白安熬过了这段最困难的时光。
随后便是漫长的康复时期,直到白安终于可以正常的上学,正常的玩耍,正常的生活。
可兄弟俩在暗地里都吊着一颗心,迟迟未能放下——若是二次复发,治愈率将非常非常低。
五年,是一个分水岭。医生说,若是五年内没有复发,则可视为基本治愈,可就在这最关键的第五年,白安在大学里晕倒了。
在放暑假的前两个月,晕倒了。
白安突然释然了,瞒着所有人出了院,接着身上便出现各种淤青,白安的第一反应是幸好还没有扩散到四肢,这样还能瞒一段时间。
可是这样费力隐藏的事情,就这样被发现了?
“你当时的主治医生是我医学院的同学,你执拗要出院的时候他联系了我。”白南说。
“啧啧,所以说呀,小孩子可不能撒谎哦,终究是要被大人发现的呀。”子洐在一旁帮腔。
白南深深看了一眼沉默的白安,也不说什么,起身收拾着凌乱的餐盘:“洗碗吧。”
子洐不可置信的用手指指自己:“我?我可是客人!”
“刚刚还说这是你家呢。”白南不买账,把盘子一股脑堆到了水池里,“我熬了三个晚上,上去睡觉了,白安就jiāo给你了。”
“哇,你这……”子洐咂了下嘴后耸耸肩,“罢了,当保姆就当保姆吧,算是我欠你们白家的。”
踏上楼梯的白南顿了一下:“你明白就好。”
“走开走开,去歇着去。”子洐往水池里挤洗洁jīng,回身赶着准备来帮忙的白安。
“我以为是一场梦。”白安说,淡淡的气息,“我后来去找了你很多次,可是你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以为是一场梦。”
“哎呀,现在我不来了吗。”懒洋洋的语调,与白安的悲伤格格不入。
“我不敢忘了你,即使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也不敢忘了你。”白安的眼睛泛起了泪光,“十几年了,我每天晚上都会qiáng迫自己想起你的样子,可是时间慢慢过去,我突然发现你的样子渐渐模糊了,我很害怕,我怕有一天你最终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
白安说到最后略带些哽咽,子洐背对着他,洗好最后一个盘子,语气里终于带了些正经:“傻小子,我是骗你的呀,我又不会因为一个人忘了我我就消失了。”
“可如果所有人都忘了你,至少还有一个我。只要还有一个我,你就还在。”
沉默,只余下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显得刺耳。
子洐突然回身抱住了白安,紧紧的,他说:“谢谢你还记得我。”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子洐搂着小小白安的肩膀,并肩坐在河滩上,看着坠入钢筋水泥的落日。
“神仙?西游记里面的那种神仙吗?”白安扬起稚嫩的脸。
子洐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差不多。”
白安毫不犹豫:“我相信啊。”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神仙呀。”
“……”子洐沉默,可怕的沉默。
“我在梦里见过你。”白安奶声奶气的声音,“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刚才看见大哥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
“什么梦?”
“在梦里面,我们两个都是神仙,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有一天,你犯下了事,他们要治你的罪,我当然不会看着我最好的朋友受苦啊,我就替你扛了下来。”
子洐紧紧盯着白安,恍然间他觉得,之前的那个人真的回来了,真的坐在了他的身边,缓缓叙述着那件改变了许多东西的事。
白安却沉浸在了这个梦里,丝毫没有在意子洐复杂的眼神,他继续说:“好像是我的身份有些特殊吧,天帝见我挡出来更加生气了,说要加倍处罚,我当然无所谓呀,可你这个傻子非要重新站出来,我就叫人把你打晕了,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就被狠狠罚了,很痛很痛,后来,我就被痛醒了。”
“……”
“你很像我梦里的那个傻子。”
“……”
“你是那个傻子吗?”
“……是,我就是那个……傻子。”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白安依然是天真烂漫的样子,仿佛刚才说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般。
子洐不顾脸上冰冷的泪水,侧身紧紧抱住了小小的孩童。
“你一定不要忘记我。”
“为什么呀?”
“因为,如果你忘记了哥哥,哥哥就要消失了呀。”子洐抹了一把眼泪,朝他灿烂的笑。
小小的脑袋用力点了点,坚定的语气:“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安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皮越来越重,渐渐睡了过去。
“等着我,我会来找你。”
这是白安听到子洐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一别,已是十二年整。
第二日早上,白安睡眼惺忪地下楼,发现子洐和白南都在客厅坐着,面前还站着两个人,笔挺的西装,像是黑社会。
“子洐大人,这是山神给您的回信。”
子洐接过,犹豫了一会儿拆开,微微变了脸色,转头看着白南,轻轻摇了摇头。
白南眼里希冀的光“啪”的一下,灭掉了。缓缓敛下眼睑,双手抱在胸前,没有再说任何话,也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子洐想说什么,却瞥见了慢慢下楼的白安,翻手收掉了那封信,让那两个黑衣人出去了。
“我们小白安醒了?作息真是规律呢。”子洐挥手,招他过来身边。
昨夜白安哭了很久,压抑许久的情绪混杂着久别重逢,在子洐面前开始莫名的释放。
白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见过他一面,而这仅有的一面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再见他的时候,还是会涌起一种蓬勃的熟悉感。
当年的事情,白安早已忘了七七八八,连子洐的模样,他都是qiáng迫着自己刻在脑海里。
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不想让他记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事,若不是子洐这一次突然找来,他还真的以为当初的一切都是幻觉,也真的以为这个世界,是他所想的那样。
白安去厨房倒了杯牛奶,坐到子洐身边,殊不知某人已经伸出的魔爪。
子洐笑眯眯地伸出手,在白安的头顶拍了两下:“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
白南终于睁开眼睛,冷冷瞥着子洐的手,不善的眼神:“警告你,不要对我弟弟动手动脚。”
子洐讪讪收回手,嘴上却不肯输:“按年龄,我也算是你祖宗的祖宗的祖宗了吧,能不能给点尊重?”
“哦?既然说到了年纪,那你这个千年老不死的怎么这么为老不尊?还想老牛吃嫩草?”
子洐被噎了一下,结结巴巴:“什么老牛吃嫩草,我这是关心晚辈好吗!”
白安在一旁听着一脸黑线,他隐隐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对劲,可他又不敢往那个方面想,只能低着头借喝牛奶来麻痹自己。
“白安。”白南突然喊道。
“啊?”白安抬起头,唇边沾上了一圈白白的奶沫。
“有些事情我希望能听你亲口说。”白南很严肃,弄得白安很紧张。
“什,什么事?”
白南没有说话,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缓缓放在了小桌上。
那张纸,很普通,白安却非常眼熟,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神色慢慢变得慌张。
“不想解释一下?”白南说。
子洐抬头深深看了一眼白安,也罕见的沉默了。
“对不起。”白安说,“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