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开始了。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看行为规范chuī风扇的日子结束了。军训的热和教室里的热是不同的。教室里呆着的时候整个人都黏黏糊糊的,汗将发而未发,让人烦烦躁躁的,不过好在可以接受。而军训就是真刀真枪的热了,太阳一点儿情面也不留,我们穿着不透气的校服,感受着汗珠子在身上淌下去。
我的班主任——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郝自建,拿着一把小小的扇子,在前面呼哧着走来走去。在那里站着,又不能动,又不能说话,我无聊的很,眼珠子只能随着郝自建动来动去。他可真矮啊,我目测好像连一米七都不到,穿着白衬衫,肚子的线条在衣服下若隐若现。他到底有多高呢?到底有多高呢?让我们选取一个参照物,然后大体估计一下他的长度。哎,对的,走到窗户下面,让我比对一下……
这时,我身边传来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我向旁边一瞥,发现站在我旁边的林奋状态有些不对劲。他眨巴着眼睛,很不舒服的样子。不是吧?第一天军训就出事?我悄声问他:“林奋,林奋,你没事吧?”
林奋完全没听到的样子,身体晃晃悠悠的,突然朝后倒了下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幸亏我从刚才开始就在观察他,不然他现在就倒下去了。我把他的头放到肩膀上,使劲地抓住他的手和腰:“林奋!林奋!你没事吧?老师!教官!有同学晕倒了!”
周围的同学也立马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他,乱七八糟地喊着“掐人中”“给他扇风”“喝点水嘛”之类的话。好在林奋的体质不算太差,老师和教官从学生堆里挤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一点意识了。
郝自建倒是一脸关切的,蹲下来问了问林奋的情况。不过我们的铁血教官可能是觉得一个男同学,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晕倒太丢人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太温暖的表示,只是略显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没事吧?还能接着训练吗?不行的话你回去歇会?”
估计着林奋是巴不得不练了。因为一直没什么反应的他在教官说“回去歇会”的时候虚弱地点了点头……
我想,看林奋这个劲儿,应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郝自建点了点头,对我说:“顾齐呀,你带林奋回去休息一下吧。”
真是受宠若惊。一人得道,jī犬升天,林奋晕倒,连带我也享了清福。虽说做人要有坚qiáng的意志吧,不过到了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嘛。我连忙端着一脸为同学服务的表情点了点头,仔仔细细地扶着林奋向教室走去。
林奋瞅了瞅,同学们已经再次集合站军姿去了,周围没有什么人。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兄弟,谢谢啊。”
“没事儿。”我也要谢谢你,你以为我很想军训吗?
他接着说:“我这样第一天就晕倒,艹,是不是很丢人啊?”
呃,其实是的。
“没关系啊,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可能是因为今天太热了吧。”
“我热别人也热啊!”林奋有点郁闷地盯着我:“哎,顾齐,我的身体一直挺好的啊,我怎么突然这么虚弱了啊!”
可能你一直就像个病jī一样吧,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就不要一直辩解了嘛,越描越黑。
“没事,也挺好的,咱们两个还能偷偷懒。”我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林奋是个乐天派,或者说,这件事情本来也没有让他特别烦恼。总之,我们两个还是开开心心地跑到教室里去偷懒了。我们趴在桌子上看书,聊天,傻呵呵地笑,那是个慵懒燥热的下午。
除此之外就没有机会偷懒了。林奋不是天天都晕倒的。剩下的一个星期里,我们照样得跑到操场上,迎着大太阳,走走停停,高呼口号。可以说是非常无聊了。
直到那天一只小家雀儿闯进了无聊的军训生活。
我们军训的地点是在操场边上。那天,一个人在操场上跑圈,跑了若gān圈之后,经过我们的方队的时候,我们的教官冲着他来了一句:“喂,你在gān什么!”
那个人长的高高的,目测得有一米九了吧。他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教官在罚我跑步。”
“嗯。”教官似乎对他的服从相当满意:“没事,不用跑了,你回来吧!”
那个人似乎不领情的样子,仍旧冷冷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教官的bào躁因子蠢蠢欲动,嗓门顿时高了一个八度:“喂!你怎么回事!我说不用跑了!你可以回来了!归队!”
那个人还是站在原地不动,鼓起勇气说道:“教官……”
“我让你归队!你听不懂吗!”
“报告!”那个人的嗓门终于也高起来了:“教官!我不是你们班的!”
我们忍不住哄堂大笑。疲惫无聊的生活降低了我们的笑点,一点事情就能引爆全班的情绪。教官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而那个“始作俑者”仍旧淡定地杵在那里,仿佛吵吵闹闹的一切都和他无关。我往远处看了看,操场那边的那个班乱成一团,他们在嚷嚷:“人呢?人呢?我们操场上那个人哪去了?”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人被我们教官截胡了。
那个人也听见了他们班找人的声音,无比淡定地对着教官来了一句:“教官,我们班在找我,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走吧!”
我们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心说这个人真有意思,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感觉。吃饭的时候舍友们坐在一起,谈起他来,林奋叽叽喳喳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认得他,周亚军!他是江南路初中的,那个人原来就特别闷,没有什么话。他的成绩也很好的,顾齐,你记不记得他?”
“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如果不是没戴眼镜,我认出周亚军的时间比林奋还要早。他的班级就在我的楼上,是个成绩优越的,不苟言笑的男孩儿。他们班的女孩子总说他高冷。他高冷吗?我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他的内心比谁都要柔软。他只不过是没有什么话好说而已。
怎么可能不记得?虽然我和他并没有说过几句话,虽然我们仅有寥寥数次的见面。
可我还是喜欢他啊。
第一次在演讲比赛上见到这个男孩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怦然心动了。这种情绪出现的时候,我非常恐惧——对着一个男生发chūn,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性取向不正常?我不会是基佬吧?这个名词让人如此难以接受,我不得不竭力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可是没有任何爱情之外的感情可以解释我的内心。我忍不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抿着嘴唇的样子那么可爱。我没有办法忘记他。如果爱上他的代价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gay,那我也愿意接受。
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接受。我愿意接受一切,为了他,为了他。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汹涌的情愫卷土重来。我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拿筷子的手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只能靠不停地夹菜来掩盖。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他现在在几班啊?”
中考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我好想知道他的近况。林奋的八卦能力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大嚼着说话,声音呜咽不清:“八班吧好像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楼上。”
我的心凉了一下子,偶遇得有多难啊。林奋没有注意到我在走神,笑嘻嘻地从我的餐盘里夹走一块排骨:“消息可不是白听的呦。”
我懒得理他。
中午躺在chuáng上的时候,我也有点辗转难眠的意思。心里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在爬。那小虫就是原来的事情。它们一件一件爬上我的心头。
我第一次见到周亚军是初一演讲比赛。他代表楼上的九班,我代表楼下的六班。那个时候已经讲完了,所以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台子下面,旁边坐的正好就是他。他那个时候就很高了,坐着也比我高一头,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椭圆的脸型,鼻子高挺,修长的手指时而jiāo错在一起,时而在桌子上敲打着拍子。他微微偏头看着舞台的样子太迷人了,那一瞬间我几乎体会到了窒息的感觉。
我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儿,结结巴巴地和他搭讪,说的是什么没有营养的话题我都记不住了,我只记得他回过头,看着我,从容的微笑,有磁性的声音被滚动的喉结缓缓送出来:“哦,是真的吗?”
哦?是真的吗?
当天晚上我躺在chuáng上不知所措地打滚,反复地咀嚼着这几个字。更可耻的是,我竟然想着他的名字,硬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见到他之后,我的生活注定不能像原来那样了。
我总是忍不住想见他。借着去楼上办公室送作业的机会,偷偷地瞧他。我想,如果能见到他挺拔孤独的身影,这一天将会多么令人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