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鸣从国外回来的年纪,正值21岁,距今已过了个把月。
北京城里的贺家,隐在军区大院里,平日里进出都十分低调。而他回来的当天,贺家却又成了大院里那些太太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别的,他从小到大就是整个大院里的焦点人物,被拿出来议论的次数跟他父亲上新闻的次数相差无几。
从他十五岁时被贺潇一脚踢出国去念书,到现在已经有六年整了。贺一鸣这次回来,染着一头张扬的金发,整个人看起来高挑又出众,到家后箱子一扔,就拉着沈千封顺着大院跑了两圈,对着见到的熟人一一打了招呼。
这不,他回来还不到半小时,整个大院里的人都知道了,气的他爸开完会回来就想把他揍一顿。
他爸要他去当兵,他却坚持要玩音乐。
从小作对,屡教不改。
这不,又被关了一个多月的禁闭。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起回国的发小。
“你真跟你小舅签合同了?”
沈千封推了推躺在沙发上装死的他,只听到轻飘飘的一声“嗯”。
“那完了,贺叔叔得气死,跟你硬掰扯了好几年让你进部队,结果你还是走上这条弯路了。”
“谁弯了?”
“我说正经的。”沈千封盯着他,愁眉苦脸。
“我爸看我回来闲了一个多月,怎么看都不顺眼,又琢磨着给我安排点事儿做,逮着机会就在我耳边念叨,我东躲西藏的都快成乌guī了。那正好,我去找嵘叔说去,跟你一起签了呗。”
说完摸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号,就被贺一鸣拦了下来。
“你先别急,帮我个忙。”
沈千封一听“帮忙”就有些警觉,他从小被贺一鸣坑了不少,赶紧问道:“什么忙?”
贺一鸣看了看时间,回他:“来了就知道了。”
说完没过几分钟,门外响起敲门声。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一鸣,开门。”
贺一鸣没起身,语气却变得顺从不少:“妈,你直接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外面果然不再敲门了。
沈千封见大门推开连忙起身,十分乖巧的叫道:“贺叔叔好。”
只是说话时这四个字的音量逐渐降低,连带着脑袋也往下埋,没太敢看那张严肃的脸。
贺潇微微点头,冷冷的扫了一眼还躺在沙发上一副大爷样的贺一鸣,问:“怎么?还没想好?”
贺一鸣没回话,眼神都没抬一下,继续坚持他的不谈判不妥协不屈服的“三不”政策。
贺潇怒气横生,恨不得立马抽他一顿。
于茵见形势不对,忙拉着他,“说了好好谈谈,别……”
她欲言又止,但贺潇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别动手。
他看了看旁边忧心忡忡的妻子,忍了忍,没再动作。
贺一鸣却立马站了起来,对着贺潇一板一眼道:“爸,我已经跟小舅签合同了,明天就得出门。”
贺潇怒道:“谁允许你签什么破合同了?!”
又来了……
从小到大,贺潇的说话方式就是“不准去”“按我说的做”等等,而每次越是这样,贺一鸣就越是像绷紧的弹簧一样,反抗的时候天都能捅个窟窿。
贺一鸣一脸无所谓:“爸,你关不住我。我不想去部队,十几岁的时候就说过了,现在我都21了,你看我这样子,好歹是您的亲生儿子,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还送去部队gān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慢悠悠的,在“亲生”两个字上面下了重音。
贺潇一听这话就喷火:“你放屁!从小到大你听过多少次我的话?给家里闯了多少祸?啊?要不是早把你给送出去了,指不定这家都被你给拆了!我看你就是需要去部队锻炼一下,成天活的没个人样儿!”
贺一鸣指了指旁边的沈千封,不紧不慢的劝道:“爸,您这话就不对了吧?”
“沈叔儿子也在这儿,你知道他跟我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闯的祸可比我多的去了。我俩一起去国外念书,他就只知道泡吧,喝酒。这事儿我不信沈叔叔喝茶的时候没跟你念叨过。我呢?年纪轻轻在异国他乡,您不心疼就算了,但我也没给您惹什么事不是?我那教授你也听说了吧?我毕业的时候不是还跟我妈夸我是明日之星来着吗?您看看,这可是你出生入死的战友的儿子,他跟我比起来,是不是还是觉得您自个儿这亲生儿子优秀多了?”
沈千封:“……”
我信了你的邪,陪你演戏。
他继续扯歪理:“您这最亲的战友都不管他儿子做什么,您说您非得把我送部队里去gān什么?再说了,我都21岁了,您这天天为国家奔波劳累的,总该知道我们国家男人22岁之后都能结婚生孩子了吧?您不想要孙子吗?部队是什么地方啊?一年没个音信,我们贺家可就我这一根独苗!您跟我妈看不见我,真不着急吗?要是我真进去了,我现在这么个容易冲动的年纪,整天跟一群大老爷们住在一起,到时候我要是成同性恋了您负责吗?”
不想要孙子吗?
看不见不担心吗?
成同性恋负责吗?
这直击灵魂的三连问,倒真一下把屋里的三个人都给说愣了。
贺潇皱着眉瞪着贺一鸣,他脾气大,来的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对着贺一鸣,但碍着沈千封还在这儿,挂不住脸面继续教训,倒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少跟我扯这些歪理,你不想去就直说,别给我找这么多借口,我还不知道你——”
“我不想去。”贺一鸣打断道,“我直说了,爸。”
“这么多年了,你硬要bī着我去的话,那我也没办法,我本来是个有梦想的人,但生在这家里,是我没有选择的机会。”
“……”
我剥夺你梦想了?
“爸,您部队里战友多,要是我进去之后犯了错,那请您也担待担待。”
“……”
贺潇的脸色难看,倒一时没再说话。
“行了,别瞎说了。”于茵瞥了一眼贺一鸣,他立马乖乖的噤声了。
她碰了碰贺潇的手臂,安抚道:“咱们说好了,他回国了就让他自己想清楚。”
“他出去也够久了,好不容易回家,不管哪条路,总都要试过才知道。”
“你不放心他,还不放心小嵘吗?他总能看着一鸣的。”
贺一鸣趁热打铁:“爸,我保证。”
“我前面那些都是瞎说的,您就别跟我计较。”
“我只是去唱歌,绝对不惹祸。”
贺潇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出了房门。
于茵跟在他身后,出门前冲贺一鸣无奈的笑。
等了半个小时,贺一鸣才终于卸下包袱,他抓了抓头发,戴上帽子,快速的挑捡起桌上的东西,对着傻眼的沈千封摆了摆手:“愣着gān嘛,还不走?”
沈千封还没反应过来:“你这……就解放了?贺叔叔答应让你出门了?”
贺一鸣大步向前,把门推开。
“没有。”
他回头冲着沈千封笑。
沈千封顿时觉得,他这一笑,不简单,不善良。
“这不有你吗,不是你说的要带我出去玩啊。”
“……”
说归说,最后在他妈的助攻下,贺一鸣下午还是解除了禁闭。
出门的那刻,贺一鸣给于嵘回了个电话过去,把情况一五一十的给说了。
于嵘吃惊:“你明天能过来了?”
贺一鸣:“嗯,不过行李得让我妈找人收拾好了再送过来。”
于嵘想了想:“正好,那你明天跟沈家那小子一起过来。”
沈千封在门口催他,贺一鸣把钥匙扔过来,示意他去开车。
接到钥匙的沈千封一脸不慡的大喊道:“我不是你家司机啊!!”
半小时后,贺一鸣坐在副座上,沈千封把着方向盘,时不时幽怨的看他两眼。
贺一鸣玩着手机,还不忘提醒:“看路。”
沈千封哼哼道:“我再次重申,我不是你家司机——”
“哦。”贺一鸣点点头,从钱包里摸出两张人民币,“车费。”他放到台上,对着沈千封道:好好开。”
“……”
沈千封决定不跟他计较,看着路道:“晃半天了,想去哪儿?”
“随便找个地儿坐一坐。”
沈千封想了想,道:“那就去新开的那家酒吧。”
语毕,他踩着油门加快了车速,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他跟贺一鸣不一样,他家里管的松散,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正如贺一鸣所说,他在国外的酒吧都混的风生水起,回来后还没踏进娱乐圈呢,圈子里的美女模特都认识了好多个,不过碍着身份在,没太敢乱来。
在家里待的时间久了,一来到喧闹的地方,贺一鸣觉着,自己反而有些想念最开始那几日天天被他爸请着去书房喝茶的日子了。
只是喝茶的是他爸,罚站的是他而已。
说的是来放松放松,但约好了明天去公司,沈千封也没太造次。
他懒懒的靠在吧台处,聊道:“别的不管,那你现在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忤逆圣旨往娱乐圈奔了?”
贺一鸣:“嗯。”
沈千封:“嵘叔的公司里边都是那种能唱能跳的练习生吧?咱俩去了就能出道?”
“怎么不能?”
贺一鸣看向他,打量的眼神总让沈千封有一种自己是路边的小猫小狗的感觉。
他“哦”了一句,补充道:“我能,你大概不能。”
沈千封气结:“我难道比你差么?”
贺一鸣安静半会儿,看了几眼舞台上蹦的卖力的人群,低着头无聊的玩手机游戏。
沈千封没听到回应,在桌子上敲了敲:“诶诶诶,怎么回事?你叫我出来玩,结果搁这儿坐着就完事儿了?把这儿当中老年养生会所了啊?”
贺一鸣把帽子扣回脑袋上,斜睨:“这些你还没看够?”
沈千封看着他摇头道:“那是你自己就跟小白兔似的,每次都只知道gān巴巴的坐着,什么都没玩过。”
他一屁股凑过去离得更近了点,揽着贺一鸣肩膀,在他耳旁怂恿:“你看看,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国外国内也玩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对谁来电过,要不我现在给你叫几个姑娘过来,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语气说的再高级点,也就跟这酒吧后面拉皮条的差不多了。
贺一鸣懒得动,也懒得阻止他,就看他自我兴奋的拿起电话,跟个客服热线一样噼里啪啦讲个不听。
“喂,妮妮啊,gān嘛呢?你说我为什么找你?还不是想你了呗,诶你在哪儿呢?大悦城附近?逛街啊?你想买啥啊?啊?你碰见谁了?别……!别给我妹妹说我来过电话,就、就这样了啊……行,回见。”
沈千封把电话一挂,手指飞快的继续在通讯录上翻号码。
“喂,小可?你回北京了吗?哦……拍戏呢。哪个导演啊……?哦哦……他啊……他没占你便宜吧?现在赶镜头啊?那我等——”
还没说完,沈千封听着耳边无情的挂断声,有些咬牙切齿:“现在这些女人每天哪来这么忙??”
贺一鸣:“明显是嫌你不行。”
……
谁他妈不行了。
沈千封郁闷的喝了一大口酒,“走,去里面看看。”
贺一鸣:“你发情期?”
沈千封白了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他在心里腹诽:拉倒吧,就你这小白斩jī还能嘲笑我?
贺一鸣针锋相对道:“那前年在国外酒吧不行的是谁?”
有完没完了?一次两次的?
是男人就不能忍这句话!
沈千封拍桌,极力为自己辩护:“谁他妈不行了!”
贺一鸣提的还是两人去留学的时候,有一次联谊会,沈千封喝多了跟一外国友人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过来那金发女郎兴致来了拉着他一通深吻,他宿醉后头疼的厉害,这金发女又动作生猛,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不行,别碰我,想吐。
后来自然是不欢而散。
他也因此一战成名,在学校外面的酒吧圈里传开了个外号,叫“不行哥”。
贺一鸣没跟他争,直接把钥匙扔给他:“找人开车,送我回去。”
沈千封见他也没心情,叫了代驾过来送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沈千封屁颠屁颠的跟着贺一鸣去了橙星娱乐报道。
于嵘坐在办公桌边,正忙着手里的工作。
“来了,坐。”他让助理泡了两杯茶过来,停下来对着贺一鸣不确定的问:“我姐夫是真的给你放行了吧?”
沈千封在旁边抢着说:“那当然了……嵘叔,我昨天去他家了,贺叔叔亲自说的。”
于嵘松了口气:“行,不然我这合同都不敢送你家去,怕被他给撕了。”
沈千封眼巴巴的问:“我的呢,嵘叔?”
于嵘拍他脑袋:“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你俩穿一条裤子的?还在让人准备,拟好了就发给你。”
于嵘翻了翻合同,对着他们仔细说道:“这次是打算推六人组合,人选已经定下来了,集训半年左右。”
“你俩我也不知道在国外学了个什么玩意儿,混日子也好,少爷当久了非得想出来当明星也好,要是签约了就不能偷懒耍赖啊。”
说完他看了看时间,“走吧,带你们下去转转,正好到饭点了,等会儿一起吃个饭。其他几个人下午就能见到。”
饭后,贺一鸣跟沈千封被带到楼下的休息室里。
“你们等会儿,有队友过来带你们。”
“下午就来,今天才搬过去,还在宿舍里收拾。”
旁边的助理过来提醒工作,于嵘盯着他俩有些不放心道:“实在有什么事儿给你们经纪人打电话也成。”
沈千封点了点头。
随后,于嵘把目光移向躺在一旁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的贺一鸣,开口道:“我听说你还是个有梦想的人?”
贺一鸣“嗯”了一声,对这事儿也厚脸皮的认了,显然知道于嵘跟他爸妈通过话了。
于嵘清楚自己这外甥,从小怪点子奇多。
大概实在是不想去部队,把他公司当成了避难所。
想起刚才跟他姐于茵的谈话,于嵘顿了顿,gān巴巴的总结道:“有梦想,要加油。”
沈千封直接不客气的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于嵘就走了。
现在暂时没人过来搭理他们,沈千封闲不住,又凑过来跟他聊天。
“隔壁那个影视女明星,就去年电影爆红的那个,嵘叔应该有她联系方式吧?”
“不对,我记得我们公司是不是也有几个女演员?诶……什么时候能一起去开个派对啊……”
“等你行的时候。”
“……”
沈千封不服气:“你恋爱都没谈过,好意思笑话我?”
贺一鸣:“我行,我可以。”
“……”
这天儿没法聊了。
沈千封有点想揍他,但贺潇以前带着贺一鸣练过拳击,他虽然练过几天功夫,但打架这件事上,跟贺一鸣这种鲁莽打法比起来,他还是有些怂的。
沈千封咕哝:“你早晚会被别人嘲笑的。”
白斩jī!!!
白斩jī本人不知道自己好哥们在想什么,还躺在沙发上慵懒的晒着太阳。
他想得很简单。
不想去部队,也不想呆在家里被管着。
年轻非要选件事儿做的话,那就选一件不让自己厌恶的事。
而对于喜欢这个概念,他一直都毫无感觉。
过了一会儿,休息室的门被敲开。
门口gān巴巴站着两个人。
夏予河在左侧,比旁边的文怀意高出了一大截,却扭捏的跟个姑娘似的,推着他往前。
文怀意qiáng装镇定的向前走了两步,连走路的姿态都在透露出:我有一点紧张。
沈千封看着他俩一副社jiāo恐惧的模样噗嗤笑了出来,主动打招呼道:“朋友,什么事儿啊?”
“你们好。”
贺一鸣偏头,无聊的瞧向一旁说话的三人。
窗外的阳光正好,少年脸上带着拘谨的笑。
“我是文怀意,一个队的队友。”
再看两眼。
那人耳廓的泛红十分明显。
贺一鸣想,他一定很紧张。
文怀意还在继续:“嵘叔让我们带你们去训练,完了回宿舍。”
夏予河也自我介绍了一番,跟旁边热情的沈千封聊了起来。
那少年微微低头,贺一鸣看着他垂下去的手,无意识的掐着自己的食指。
应该是他紧张的动作。
贺一鸣冷不丁起身,默不作声靠近。
“你好,文怀意。”
距离拉近后,才弄清楚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贺一鸣看着文怀意略带惊讶的目光,随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回应道“你好”,冲着自己礼貌的笑了笑。
少年弯开的眉眼恰好跟贺一鸣此刻的心跳声重合。
在向他宣告,那种感觉。
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