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走的很不顺当，所有人都在逃亡，但没有人知道哪里真的安全，只是走，跟着人流走。女主人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林煜帮不上其他忙，只能担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

小小的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却已经很懂事了，安静乖巧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男主人日夜兼程的赶路，每次停下来休息时就全身心的扑在妻子身上，小小的孩子弱弱的喊一声爸爸，也只能得到一个疲惫的吻。

孩子还没有完全断奶，但路上带的奶总会耗尽。彻底断奶的第一天，林煜把孩子搂在怀里一整晚都没能入睡。那张小小的脸上沁出汗珠，微微发起低烧来，gān粮和冷水对一个一直被娇养长大的孩子来说太过于残忍。

林煜把水袋贴在肚子上，用体温温热一些，一口一口的喂进那张gān涩的小嘴。不过几天，孩子和他已经很亲近了，啜泣的喊他姨娘，低声的说自己难受，饿且渴。林煜从前最看不上老妇人嚼了食物喂给孩子的做派，现在却恨自己不能把食物嚼的更多更软，填饱那张瘪瘪的小肚皮。

小肚皮终于填个半饱，水却怎么都喝不进去，它太凉，小嘴勉力喝上几口便原样吐出来，眼见着孩子意识模糊，竟然有了脱水的样子，林煜慌了。那肉嘟嘟的小手按在林煜胸上，让林煜泛起疯狂的念头。

他用被子裹住孩子，解开衣扣露出软嫩的rǔ儿来，塞进那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孩子吃惯了奶娘的奶水，自然的吮吸起来。林煜看到了希望，拎起水袋慢慢的倾出一线水流，沿着rǔ头缓缓地浇上去。这拙劣的表演竟然骗过了孩子的嘴，他慢慢的喝进半袋水，林煜守着守着，看他灼热的呼吸渐渐平缓，终于进入了梦乡。

难熬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战争总与混乱挂钩，流民中不可避免的起了争执，越是靠近目的地，大家都越疯狂，渐渐耗尽的gān粮与近在咫尺的安宁bī的人们走上绝路。汽车经过的地方都有争斗发生，进城前最后一个夜晚，林煜第一次直面了残nüè的bào动。

空旷的野地上生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堆，沉沉的夜幕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失去家园的痛苦中。男主人背着枪点火烧水，女主人用几坛酱菜和一点点腊肉煮出一大锅鲜美滚烫的汤来，配上gān粮已经是几天里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林煜喂饱了孩子自己才开始吃，热热的汤喝的背后微微出汗，木材噼里啪啦的声响装点了静谧的夜。他翘着乱糟糟头发，穿着麻布面料的衣服，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搂着小小的孩子，一手抓了gān粮在汤里泡软了吃。

怀里的小家伙刚刚还撒娇喊他姨娘，讨他的抱，现在已经潇洒的睡去。短短的小衣服翻起来，露出胖嘟嘟的肚皮。小孩子软软的皮肉实在好摸，林煜直摸到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在梦中抗议才收手。

林煜爱死了这甜蜜的负担，原来一个小小的孩子真的能给家人带来如此大的快乐。怀里的小家伙安静乖巧，在林煜睡意朦胧时，还认真的盯着父亲，男主人一开始眼皮打架他就“爸爸爸爸”喊个不停，一整天都在监督爸爸安抚妈妈讨好林煜中忙忙碌碌的过去，简直是一块小甜糕。林煜也想有自己的小甜糕。

男女主人正依靠在一起，小声的讨论进城后的去处，林煜也茫茫然的开始出神。不知道张振柏现在在gān什么，他有饭吃有汤喝吗？城里的粮食几乎运的gāngān净净，将士们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仗打胜了吗？他会撤退吗？还是要抵在最后一道防线上，为所有人争一个活命的时间？

身后突然嘈杂起来，林煜回头，正看到一个癫狂的男人把一把长刀捅进他人的肚腹，然后从死人的手里扣出一口食物，恶狠狠的塞进嘴里。

距离实在太近，那一幕清楚的she进林煜的眼中，他以为自己会怕，会躲，但没有。他冷静的像一个旁观者，翻身起来一口喝尽剩下的汤，抱着孩子过去挨着男女主人站好，死死盯着那人。

这片空地前所未有的安静，除了抱着亲人尸体的小姑娘痛苦的嘶吼声，什么也听不见。那人提着还滴血的刀，慢慢的嚼，艰难的咽，含糊的说一句:“我从东城过来的，走了十天了，我不能死在这。”

不是解释，不是申辩，仿佛只是为了打破寂静而出声。人群骚动起来，男主人把妻子扶上车，抓紧了枪低声的说:“我们走吧…”林煜把熟睡的孩子递给了女主人，关好车门用一节枯草束起长发，低低的回应:“走不掉了。”

混战一触即发，第一个人把拳头挥出去后，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参加进去。篝火被踢翻，夜变的更黑，人们的呼喊嘶吼声像野shòu响彻旷野。

有人摸黑靠近，林煜把自己的最后一袋gān粮踢出去，大声的喊:“给你！”，人们一窝蜂的涌过去，但还有新的新的人凑过来，车辆前后都有人在混战，走不掉也不能留。

“抢他们！车里有吃有喝！”林煜心里咯噔一下，抬头一便对上一群人眼中的凶光。男主人抬起枪对着天空she击，没有拉开枪栓的枪只是空响一声，更鼓舞了bào徒的士气，他们叫嚷着“是假枪，是假枪！”推搡开混战的人群冲过来。

林煜背贴住车门挡住玻璃，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炸开在耳边，渐渐变成了坚定铿锵的嘱咐:“活下去。”

“活下去，”林煜呢喃一声:“活下去。”他从火堆中抄起一根最粗壮的木柴，把带着火星的那头重重的砸向第一个挥舞拳头冲过来的人，带着哭腔吼出来:“活下去！”

疼，哪里都疼，林煜不记得自己挨了几下，被车门撑住的他一直没有倒下。生理性的泪水却夺眶而出，但这次不会有人因为怜惜他而收手了。

抢不到gān粮，也没人能开车，凑过来的人渐渐少了，战局的中心点挪向了旁边，战场中的胜负显现了出来。

林煜背靠着车门滑坐下去，在剧烈的疼痛中艰难的呼吸，眼前一花，手摸过去一片湿热，额头崩烂的伤口血一股股的留下来染红了眼睛。

旷野又安静下来，不是安宁只有死寂。男人多的家庭护住了亲人，死人最多的地方，胜利者在轻点瓜分粮食财物。最先杀人的疯子提着刀看向林煜，他的身边拥有武器的人和他一起加剧了bào动。

“把车和女人jiāo出来，你带我们进城。”男主人的眼镜碎了一半，脸颊被玻璃划开血色的红痕，他挣扎的站起来，露出绝望的神情。只有他会开车，今天这劫他逃不过了。

林煜缓过了头晕眼花的时候，低头抽搐着gān呕。拿gān粮时掉出的小包袱散开在车轮边，婚书染上了他的血。

那癫狂的人带着同盟走过来，调笑的话还没说完便重重的倒下去。

“崩，崩崩”林煜举着枪的手已经失去知觉，巨大的后坐力轰的他虎口发麻。

倒下去的那人身上三个巨大的血口，不像是枪孔倒像是被pào弹轰开。

上一次见到这样可怖的痕迹，还是在一个跋扈的富商身上。

“是大帅的夫人！”幸存的人家中传来惊呼声，几个人过来护在林煜前，和提刀的人对峙起来。

bào徒见不能得手便率先离开了，林煜被七手八脚的抬上汽车，几个幸存家庭的孩子也挤上来，汽车带着鲜血冲破了黑暗，在黎明中向近在咫尺的城市开去。

林煜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狠狠握住婚书，然后便堕入了黑暗。

梦中对上那人悲伤的脸庞，他却扬起自豪的笑来:“大帅，你的妻子可有你几分风采？”